房外的雨越下越大,并没有一丝停歇的苗头。
智觊的话像一记重锤砸落在杨广心头,砸得他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王爷,您看,蒋山的典仪要不要改日再择时举行?”陪侍在一旁的裴蕴为缓解房中尴尬的气氛,轻声提醒杨广。
“传命下去,典仪改日举行。”杨广长吁了一口气,将裴蕴支走了。
“大师,小王奉父皇旨意驻跸广陵,原为抚绥江南而来,正如大师方才开示之言,令小王深思不得其解的是,平陈至今已过两年,却为何像静虚师太这样的有道高僧仍对大隋怀有偏见,甘愿受他人驱使,做出与其德行不符的事来呢?”杨广神情肃穆地向智觊求教道。
“这本不该是贫僧与王爷谈起的一个话题,但为了静虚僧友,今日贫僧就妄言几句吧。贫僧也曾听说过,王爷到任广陵以来,时日虽不甚长久,但招募江南儒士编书著书、尊祟江南名门,为谢氏重建宗祠,确实做了不少的事情,可江南百姓却没有多少肯领王爷的情,王爷知道是因为什么吗?”智觊正视着杨广,问道。
杨广摇了摇头,目光恳切地望着智觊,迫切地想从他口中寻找到答案。
“那是因为在江南百姓眼中,王爷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达到你所谓的抚绥江南的刻意为之,并非诚心替江南百姓着想。”智觊不客气地点拔杨广道,“请王爷用心回想一下,自韩擒虎率军攻破台城的那一天起至今,隋朝的军队在江南的土地上都做过些什么事,远在长安的朝廷又做过些什么,对于这些,江南的百姓一件件都在心里记着呢。在他们眼中,隋朝及隋朝的军队依然是征服者、掠夺者,甚至是他们的敌人,而非能给他们造福、保护他们身家性命的君上、军队。”
杨广按照智觊的点拔认真回想着平陈至今两三年来朝廷对江南采取的种种措施,不得不承认,智觊所说在理,不知不觉间已是汗流夹背,羞愧不已,自觉无言以对智觊。
“贫僧实在不愿看到有第二个静虚出现,兼之与王妃早年曾有过一段机缘,方才话说得重了,王爷莫怨。王爷知道,贫僧为何不愿在广陵久留,不愿参与王爷召集的千僧会吗?”智觊毕竟是身入佛门多年的高僧,而非慷慨激昂的儒生,一经发觉自己话说得过头了,忙将话题扯回到佛门之事上来了。
“小王初见大师时,已蒙大师告知缘由,小王并无责怪大师之意。”杨广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答道。
“并非如此。那是因为贫僧并没有瞧出王爷对待佛家的诚心,在心里认为千僧会只不过是王爷用来达到抚绥江南的一种手段而已。”智觊此时的情绪已从获知静虚真实死因的悲痛和惋惜中解脱了出来,语重心长地教诲杨广道,“和尚信佛礼佛,最重的是一颗心向佛祖的诚心,换言之,王爷如无信佛礼佛的诚心,何必多此一举,搅扰佛门清静呢?”
杨广额头上又冒出了汗,肃然起身,冲智觊一揖到地,诚恳地说道:“小王今日受教了。自今尔后,定将以诚心对待江南百姓,真心造福江南。”
“阿弥陀佛,贫僧妄言了。王爷能据实相告静虚僧友的死因,贫僧多谢了。”智觊也随着站起,合掌还礼道。
“大师虽系中原人氏,然久居江南,且在天台山开立了法华一宗,深知江南百姓心中所想之事。小王今日受大师当头棒喝,幡然省悟,找回了一颗善待江南百姓的诚心,日后若有不解之事,还望大师能不吝赐教。再者,请大师放心,小王势必揪出送花与静虚师太的元凶祸首,为静虚师太陈冤昭雪。”
“善哉,静虚舍身向佛,已用一死表明了自己迷路知返的心迹,又何须王爷为她洗清冤孽?只是毒花毒害生灵,切不可留它在世间。”智觊说罢,也不顾门外大雨如注,抬脚就往外走去。
随待在旁的郭衍等人见状,不待杨广发话,连忙随着智觊跑了出去,护送着他返回了宿房。
房中留下杨广独自一人,细细品味着智觊的话,陷入了沉思。
是啊,智觊方才的那一通当头棒喝,对自己而言,来得多么及时,又是多么的重要啊。若是换做江南寻常百姓的角度认真想一想,这两年来江南战事不断,他们当真没有过过几天太平安稳的日子,加上南北分治已长达百年,又怎能不把一腔怨气撒向朝廷头上?以往自己只想到了要尽快抚绥江南,助父皇实现四分天下归为一统的宏愿大志,却失于真心诚意地替江南百姓着想,给他们创造一个安居乐业的环境,长此以往,只能招致江南百姓的更大不满,甚至是仇怨,后果难以设想。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外面的雨停了。
杨广信步来到院中,仰望天空,梳理着思路。
“王爷,钱无量先生来了。”郭衍送智觊返回宿房后,给杨广带来了一个消息。
钱无量怎么来了,莫非钱无恙出事了?杨广想着,冲郭衍吩咐道:“请他进来吧。”
钱无量随着郭衍走进馆驿,与杨广相见已毕,见杨广没有回房的意思,遂就在院中将一封书信呈交给了杨广,禀报道:“王爷,这是在下昨晚收到的一封书信,请王爷过目。”
杨广盯了他一眼,接过书信,展开观瞧,不禁大吃了一惊:这封书信是以大菩萨的名义写给关自在的,信中声称钱氏族人老幼一百零六口皆在他们的手中,要求钱无量接信后准备十万贯“开皇五株”送至广陵城外的烟波渡口,作为救赎钱氏族人的定金……
“这是什么人送信给你的?”事发突然,杨广毫无心理准备,看罢来信,脱口向钱无量问道。
“是一只信鸽。王爷,我可从来没和什么大菩萨做过交易啊。”钱无量神色焦急地为自己开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