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威回头盯了张须陀一眼,冲苏威做了个杀头的手势。
“若是仅以此事而论,此人玷污了太子爱妾的清白,今晚在这公堂上当场将他处斩也不为过。”苏威心里打着主意,望着姬威,缓缓说道,“不过姬坊令也知道,自开皇二年当今圣上颁行《开皇律》以来,各州府衙门拟定死罪之人,须先经刑部复审,核实情由后,再经圣上御笔勾红后方可于秋后行刑,即便本府尹担些责任,事出从权,今晚便处置了他,日后也难免会受刑部的查问,仍将详细写明案由呈送刑部,如此一来,过手的人一多,难保不会走漏消息,有损于云昭训的名节。你说呢?”
“依苏府尹之说,难道就没有妥当的法子来处置他了吗?既然如此,就请苏府尹答应我带他走,由东宫来处置他了事。”姬威的态度十分明朗:就是要逼着苏威今晚便杀了张须陀。
苏威没有直接答话,而是吩咐本府的衙役先将张须陀和那名东宫侍卫带出公堂,只留下姬威一人,方起身走到姬威身旁,有意压低声音向姬威说道:“我倒有一个法子,可以保全云昭训的名节,不知姬坊令有无兴趣?”
姬威面带疑惑地看着苏威,答道:“苏府尹请讲。”
“案子现已到了京兆衙门,要想不被人所知便将张须陀一杀了事,是万万不可能做到的事。云昭训心中所想,首要便是须保全名节,其次才是如何惩处张须陀,我说的不错吧?”
姬威迟疑着点了点头。
“这就好办了。”苏威做出一副替云昭训着想的模样,向姬威推心置腹地说道,“莫不如暂且将张须陀单独收监羁押,另寻下罪名日后判他个长流三千里,远远地将他发落到西疆大漠去戍边,如此一来,既可避免了刑部衙门查询案由,又能将张须陀与旁人隔离开,免得他乱嚼舌头,岂不是就能确保此事不会泄漏出去了吗?”
抬头见姬威仍犹豫不决,苏威进一步暗示他道:“姬坊令可能有所不知,历年来京兆衙门长流的犯人,能活着到达流放之地的尚不到一半”
姬威脸上终于绽开了笑容,躬身向苏威致谢道:“果能如苏府尹所说,咱家在此先替云昭训谢过了。待咱家回宫禀明云昭训,它日另有厚报。”
好容易才打发走了姬威一行人,苏威一刻也没敢耽搁,当即传命两名亲信的衙役将张须陀单独带到了后堂问话。
“晋王殿下与我有师生之谊,你不必有所顾虑,尽可将今晚所遇到之事如实向本府尹详细道来。”经过方才在公堂上的一番问答,苏威也瞧出张须陀是个人物,所以待他一走进后堂,就先向他说明了自己和他家主子的师生关系,以期能尽快打消他心中的顾虑,便于自己全面、客观地掌握案情。
“该说的末将方才在前面已说过了,事情经过就是如此,我没什么可说的了。”张须陀因不知苏威单独留下姬威,方才在公堂上和他说了什么悄悄话,对苏威产生了戒心,遂漫声答道。
“我来问你,你身为晋王骠骑营的将佐,为何不随着晋王一同出镇并州,独自一人跑去偷窥太子爱妾沐浴做什么?”苏威见张须陀在自己面前仍是一副油盐不浸的光棍模样,心中有气,毫不客气地向他发问道。
“谁说我是专门跑去偷看她的?”张须陀本就是个红脸汉子,被苏威拿话激得恼羞成怒,急吼吼地争辩道。“我本是奉了晋王之命,前去万善尼寺公干,不想中了奸人的陷害。”
“万善尼寺?晋王为什么要派你一个男子到女寺中去公干,快说。”苏威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两转,厉声问道。
“你去当面问晋王殿下呀!”张须陀毫不示弱,双眉一立,把苏威的话顶了回来。
“你也不用如此张狂,待日后我问过晋王,如果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到时再要你的好看!你既口口声声说有人陷害于你,那么我且问你,陷害你的人究竟是谁,他为何要陷害你呢?”苏威假意威胁着张须陀,又向他问道。
“陷害我的人是万善尼寺的知客执事心仪。她为何要陷害我,只有当着我家晋王的面儿,我才会说。”张须陀昂首答道。
万善尼寺因寺内安置有数百名前朝宫嫔、命妇,一向都是包括苏威在内的朝中大臣高度关注的一所寺院。并且,苏威身为负责维持京城治安的京兆尹,对万善尼寺中三位当家僧尼的底细也摸得清清楚楚。尔今听到张须陀公然指称布下圈套陷害他的人竟是心仪师太,苏威感到震惊之余,也不禁开始对张须陀的话相信了几分。
万善尼寺三位当家僧尼在知情者眼中,归属于三个不同派别:住持心严是皇后独孤伽罗亲自派去监管那些前朝贵妇的,而明经堂执事心意则是那些在寺中出家修行的前朝贵妇的代表人物,知客执事心仪原是太子杨勇东宫家寺中的一位执事尼姑,苏威也不十分了解,杨勇为何要把她派到万善尼寺做了知客执事。
“照你这么说,你身上担负着晋王亲自交待下的秘密差事喽。只可惜晋王殿下远在千里之外的并州,我无法找他证实,你方才所说都是真的。”苏威有意激张须陀说出更多的实情来,语带揶揄地冲他说道。
“哼,有一件事,我现在告诉你也无妨。”张须陀果然上当,气哼哼地说道,“我已初步查明,心仪**商庞勋相互勾结,贪污寺内的香供钱,她的同伙很可能就在东宫”
“一派胡言!来人哪,将这厮带下去,单独收监羁押,待日后再行处置。”苏威不待张须陀把话说完,即大声呵止了他,命衙役押他下去收监了。
待张须陀走后,苏威一个人在衙署后堂来来回回地踱着步,思索着接下来自己该如何应对这件十分棘手的案件:张须陀所说如果句句属实,那么他据此就可初步判定,张须陀正是因为查到了他不该查的事,才被心仪和她在东宫内的同伙设局引入圈套之中的。而目前最令他感到头疼的是,心仪在东宫内的同伙决不是泛泛之辈,他们居然能打出太子爱妾云昭训的旗号来逼使自己不得不严加处置张须陀,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其中不无强拖自己下水的意思。
冥思苦想至次日凌晨时分,苏威才痛下了决心,疾步走到案前,提笔给远在并州的杨广写起信来。
就这样,次日一早,李浑带着杨广请调回京的奏章还未抵达长安,苏威派去并州的信使已骑着快马向并州疾驰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