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俱罗本想借在杨广面前提到段达,来提醒杨广,莫忘了离京之后,他还有过一段微服私行的把柄握在自己和段达两人手中,想以此求杨广至少能免于治自己率军与突厥交战失利之罪,谁知杨广打心底里根本就没想到微服私行是什么把柄,竟然不但连他的军权都给剥夺了,而且明令他今天就出城去戴罪立功。
“末将,遵命。”鱼俱罗艰难地吐出四个字,转身大步走出议事厅,在院门外翻身上马,提着自己那杆排云大刀,径直出了并州北门,出城去找昨夜率军偷袭灵石堡的那位突厥头领去了。
杨广一怒之下,打发了鱼俱罗单人独骑出城将功赎罪,心中仍余怒未消,可遍观议事厅内诸人,再无一位可供自己出气之人,只得悻悻地对张威道:“本王身上有些乏了,今日就先说到这里吧。”
张威略带怯意地望了杨广一眼,小心翼翼地陪笑说道:“下官等已为王爷在城内择定了下处,这就引王爷到下处安歇。”
他见杨广点头无话,遂回身屏退厅内诸人,和王韶两人亲自引着杨广出了议事厅,来到与河北道行台衙署仅一街之隔的一所大宅院门前停下了脚步。
“王爷,这里是齐朝时晋阳宫所在,经下官等商议,就请王爷暂在此处驻马安歇吧。随行人等已先入内安顿下了。”张威知趣地在晋阳宫门前停了下来,并没有陪杨广进宫去的意思。
“有劳两位仆射了。”
杨广心不在焉地冲张、王两人抱了抱拳,抬脚就要进晋阳宫歇息,却不料跟在张威身后的王韶又开了腔。
“张仆射就请先走一步,在下身为晋王长史,有几句话还要向王爷提说。”
杨广紧皱了皱眉头,什么也没说,率先走进了晋阳宫。
晋阳宫大门内,安若溪已换了一身王府侍女的装束,用一方藕色的巾帕裹在头上,遮住了头顶,正和萧萧、瑟瑟二人侍立在道旁,迎候杨广回宫安歇,见杨广身后还跟着王韶,都误认为他二人还要在宫中商谈公务,遂将他们引往了晋阳宫的正殿落座说话。
“不知王仆射还有何见教?”杨广一走进正殿,就有意打了个呵欠,回身向王韶问道。
王韶却对杨广的举动视若未见,随口向安若溪等人吩咐一声:“尔等先退下吧。”
即便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府掾鱼赞,也不敢轻易地当着自己的面开口屏退侍女,杨广见王韶如此作大,心中更添了一丝不快,勉强走到居中的上座坐下,眼瞅着安若溪并两名侍女都退出了正殿,只用冷冷的眼神盯着王韶,静等着听他究竟有什么要紧的话对自己言说。
“王爷一路鞍马劳顿,下官这些话本不应今日便向王爷提起,但方才在衙署内见王爷才至并州,就急于率军北上邀战突厥,下官唯恐有负圣上所托,坏了王爷的大事,因此,才不得不如此行事,如有冒昧,还望王爷宽恕。”王韶总算还顾及到杨广的颜面,冲杨广一揖到地,从容致歉道。
“王仆射身兼王府长史,与其他行台僚属又有不同,今后在本王面前,倒无需太过客套。”杨广心里的气儿略感顺畅了些,一边跟王韶虚言寒喧着,一边请他在下首坐下说话。
“方才引王爷和下官到正殿来的那位侍女,倘若下官没看错的话,应当是位才还俗不久的出家之人吧。”王韶坐下后并不急于切入正题,反而开口向杨广打听起了安若溪。
“唔,王长史有什么要叮嘱本王的,但请直说就是。”杨广有意回避向王韶说起安若溪的姓名、来历,伸了个懒腰,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王韶在杨广这儿碰了个软钉子,颇有些不甘心地抿了抿嘴,这才转向杨广问道:“王爷初到并州就藩,可知目下河北最缺的是什么吗?”
杨广紧锁双眉,摇了摇头。
“一是兵,二是粮。”王韶目光灼灼地盯着杨广,一字一句地说道。
“父皇赏赐给本王的那座‘开皇五铢铸钱炉’,不是交由张建平带来并州了吗?本王离京之前,母后又赏赐下八百万钱,充做河北道征兵之用,大约不久也可运抵并州了吧?”杨广这话的意思很明白:有了足够的军晌,何悉没有当兵之人,又怎会筹集不到足够的粮草呢。
王韶不以为然地一笑,说道:“这正是下官急欲提醒王爷务需留意的关键所在。一座铸钱炉,再加上八百万钱,若按寻常推算,理应能供给十数万,甚至二十万大军日常之用,但依目前河北诸州郡的情形而言,只怕是有钱也无处可花啊。在行台,下官分掌度支,在王爷抵达并州前的一个多月时间里,行台库中已先后调拔出近二十万钱,却才募得了仅可供三千人马一月所用的粮草;卫王北上统军之前,幽并等地原就驻扎十万府军,而到目前为止,新征招入伍的兵员尚不过千。照此发展下去,下官担心,一旦突厥五可汗四十万铁骑南下来犯,河北危矣。”
杨广乍闻王韶此言,惊得立马从座中一跃而起,两眼紧盯着王韶,语调急促地问道:“何以会至此呢?”
王韶忙随着杨广站起身,正色拱手劝道:“王爷稍安勿躁,且请落座,听下官一件一件细细道来。”
“王长史,先前在长安时,我曾听长孙先生向我说起过,关东、河北向为人丁兴旺之地,粮草丰茂之所,为何会成了现在这样的情形呢?”杨广一惊之后,不禁困惑地冲王韶问道。
“王爷所说不差。数年前前朝武帝亲率大军,攻灭北齐,尽收齐地三百八十九万户人丁,关东、河北一带人口之盛,的确是关中难以与之相比的。即如今日而言,经粗略估算,单单河北道行台治下十九座州郡之内,人户总计也应不在三百万户以下,如按每三户抽一丁计,也应能征召起百万之众。然则实情却远非如此。究其原委,其实就在于前朝攻灭北齐后,只重占,未重化,以至旧齐之地人心背离,无人愿替朝廷出力效命。而要化民,又决非一年半载可成之功,难就难在此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