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广和张须陀两双眼睛的注视下,安若溪走进了小树林。两个多月不见,她人显得清减了许多,两腮有些凹陷,反衬得一双眼睛更加大了。
染干听到身后有人脚踩落叶发出的沙沙声,猛然间回头,见来人正是他苦等多时的安若溪,高兴得咧开嘴大笑起来。
“你用不着这般喜悦,我今天出寺来见你,完全是出于礼貌,不欲叫远道而来的客人跑一趟空腿罢了。”安若溪对染干却异常地冷淡,回首一指树林外站着的那位尼姑,向染干说道,“我是借陪了残师姐出寺来散散心的机会,到这儿来见你一面的,有什么话就请快说,我不能在此久留。”
了残?杨广只觉得这个出家人的法名自己仿佛曾听什么人提到过,却一时间难以记得确切,同时,他也觉得有些纳闷儿:长姐杨丽华派来监看安若溪的那名侍女坠儿为何没跟随在安若溪身边,反倒像是安若溪陪着这位法名唤做了残的尼姑出寺来散步。
“大可汗派来出使长安的使节已来了多半个月了,我随时都有可能随使节一同离开长安,返回突厥可汗牙帐。姑娘,你可想好了,这回真的不打算随我一起去见可贺敦了吗?”
听染干同安若溪说话的语气,他分明还未向安若溪亮明自己突厥王子的身份,这更加勾起了杨广的好奇心,忙竖起两只耳朵,聚精会神地想听听安若溪会如何回答。
“你看样子也就十四五岁吧?”安若溪没有直接答复染干,反询问起他的年龄来了。
“姑娘瞧得不错,我今年十五岁,比隋朝的晋王杨广大两岁。”染干似乎知道安若溪和杨广之间的那点男女私情,有意提到了杨广。
安若溪神色不动,用她那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盯着染干,冷冷说道:“以你的身份,且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公主就肯将如此重要的事情托付于你来做,可见你必有过人之处。该说的话,上回见面时我都已经说了,待你回去见公主,替我向她问候一声,就说若溪要令她失望了,请她善自珍重。”
染干初闻安若溪这话,误以为她在怀疑自己欺骗她,伸手从怀中掏出件物件,拿在手掌中,亮给安若溪,向她解释道:“姑娘请看,这块狼头铁牌在我突厥人部族当中,只有可汗和王子能够拥有。今日一别,不知与姑娘是否还能相见,我不妨实言相告:我叫染干,是奉使前来长安的突厥第五可汗处罗喉的儿子。可贺敦,也就是我的婶婶,她确实心里惦记着你,才会特意叮嘱我到长安后一定要设法将你带回至她的身边”
“了音,我怎么瞧着你今天不像是陪着我出寺来散心,反而是我陪着你来会客的呀。咱们出来的时候不短了,也该回去了吧。省得被寺里的几位主事发现了,还要唠叨咱们。”等候在小树林边上的了残显得有些不耐烦起来,高声催促安若溪道。
“哼。”安若溪对染干突然向自己亮明突厥王子的身份一点儿也没觉得惊讶,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上回咱们见面时,你还口口声声要我设法回到晋王身边,替你们暗中传递消息,充当内应,怎么今天又说起要带我回公主身边的话来了?你是王子,还是名寻常的小厮,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只盼你将来见到公主,告诉她一句话,就说安若溪承她在危难之时收留之恩,如果有机会,日后必加倍报答,但是公主和若溪往日的主仆情份,犹如这两棵连根拔起的大树,永远也活不过来了。告辞。”
说罢,转身就向树林外走去。
杨广乍听见安若溪突然提到自己和张须陀身边这两棵被伐倒的大树,误以为她发现了自己的形踪,本能地将脑袋缩了回来,身子蜷缩在树坑内,许久都不敢再探出头来。
“王爷,你没事吧。他们已走远了。”直到张须陀出现在坑外,提醒他,杨广才将自己深埋在两个肩膀之间的脑袋仰了起来,心中叹息一声:偷听别人说话,可真不是谁都能干得了的活儿啊!
在张须陀的拉扯下,杨广一跃出了树坑,边拍打着浑身上下沾着的树叶,边问张须陀道:“他们是一起走的,还是”
“那两个姑子先走的。染干站在树林里,发了好一通呆,才独自离开的。王爷,听染干方才话里的意思,他好像不是第一回和那姑子在此会面了吧?咱们还要进寺去吗?”张须陀好意提示杨广道。
杨广向树林四周瞅了瞅,确认附近无人,这才兴奋地抬高声音叫道:“鲜于罗,把驴牵过来,回府。”
张须陀由于并没见过安若溪,不明白杨广何以会变得如此高兴,只得懵懵懂懂地跟随杨广转而打道回府。
骑驴走在回府的路上,杨广仍抑制不住自己心头的狂喜,接连扬起手中的马鞭,抽打着大青驴,催促它奋蹄疾行。
若非方才在万善尼寺外的小树林里偷听到安若溪和染干之间的那番谈话,他决不会相信,安若溪竟然和昔日的旧主,如今的突厥可贺敦宇文般若之间,一丁点儿瓜葛都没有。染干此次扮做突厥小厮随长孙晟先行潜入长安,其中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奉宇文般若之命找到安若溪,劝说她替突厥充当内应,而安若溪在和染干于两个多月前第一次会面之后,就向自己坦白她是别人安插的内奸,实则是想以此向自己表明她决不会如故主所愿,充当内奸的决心和态度。先前长姐杨丽华所分析的三种可能当中,如今看起来,安若溪必属于第一种可能无疑了。
无意中排除了安若溪是宇文般若事先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连杨广自己都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如此喜出望外?是自己贪图安若溪的美貌,私心里颇不希望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会是内奸,还是记挂着她曾和自己附身的这具身体曾有过男女私情,对她心存留恋,抑或是纯粹出于逆反心理,别人越是怀疑她是内奸,自己就越是希望她不是?
不管怎么说,今天对杨广来说,都是个大大的好日子:他不但招揽了谢讽这样一位厨艺高超的大厨到自己身边掌厨,从此以后再不必对丁三儿刻意忍受了,而且暗下决心,一定要设法将安若溪要回至自己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