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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会稽郡东部海域上,星罗棋布般分布着一些海岛,各个犹如珍珠一样散落在海面上。
几艘海船正缓缓泊向群岛中一座较大岛屿,该岛屿正是南方天师道海上据点。
在海边一处高崖上,祭酒孙泰正极目远眺。
从高处远远望过去,漫天阳光下,海岛只有棋盘一样大小。
岛上房舍犹如一粒一粒棋子,镶刻在笔直的街道上。
孙泰面容清矍,身长八尺,峨冠博带。
此刻他正背着双手,昂首而立,颌下三缕长须,被海风一吹,仿佛一个再世神仙。
在他身旁左侧,还站着一个中年汉,赫然是其侄儿孙恩。
孙恩、卢循、徐道覆皆为天师道骨干,乃孙泰麾下最得力之手下。
孙恩看上去十分壮硕,身上穿着紧身素色道袍,腰间挎着佩剑,非常引人注目。
其头发以黄巾扎作英雄髻,在浓密剑眉下,隐藏着一双锐利而又深邃的眼睛。
孙恩一向骄傲自负,天下间唯孙泰一人,可令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始终坚信,天师道在孙泰领导下,终有一天会让整个天下臣服脚下。
此时孙恩恭恭敬敬地立于孙泰身侧,正向对方汇报打探而来的消息。
“叔父,侄儿刚收到消息,大都护卫朔已遣刘穆之南下购粮。”
“路过江陵时,刘穆之不顾桓玄执意反对,先后与杨佺期、殷仲堪达成以马换粮协议。”
“看来,此次河西人面临的天灾十分严重,不然刘穆之也不会不顾忌南郡公感受。”
提起刘穆之,孙泰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大都护卫朔。
在当今大争之世,争霸天下犹如在下棋。
而有资格做棋手,推动棋局走向者,寥寥可数,而大都护卫朔正是最有资格者之一。
他一个人搅得北方风云突变,一举一动都影响着棋局胜负。
自前年在建邺城郊,与大都护卫朔匆匆一晤,孙泰便已明了天师道真正出路在何方。
近年来,他在孙恩、徐道覆、卢循等辅佐下,另辟蹊径,于海外岛上秘密积蓄力量。
眼下天师道扩张已到了关键时刻,再进一步将为夺取天下霸权奠定基础。
而一不小心,又有可能让之前全部心血付之东流。
为此,孙泰夙夜不眠,殚精竭虑,只为在起事前,尽可能聚集更多资本。
然而,哪怕他费尽心机去搜罗武器、铠甲,所获数量依然杯水车薪。
倒不是说江东缺少武器,而是环境不允许天师道大张旗鼓去张罗,以免引起朝廷警觉。
如今刘穆之南下购粮,让孙泰将注意打到了河西身上。
想到这儿,孙泰头也不回淡淡问侄儿:“灵秀,除了刘穆之外,还有什么消息?”
“听说慕容垂正筹谋大举攻魏,而魏燕一旦开战,恐怕又将让河西坐享渔利。”
“啧啧,叔父,不说别的,卫大都护的运气每次都很好。”孙恩艳羡不已道。
“不,你错啦!”
“此次从魏燕开战中获利者,不光只河西一家,还有彭城刘裕。”
“刘裕?”
孙恩想了一会儿道:“可是当初孤身北上,击破鲜卑铁骑,保住彭城的那个京口刘裕?”
“正是!”
“自从得天子提携,在短短两年间,此子势力发展突飞猛进。”
“而大都护也非常看得起他,足见其人必有非凡之处。”
“贫道担心,将来他恐成为我天师道的心腹大患。”
“什么?!不会吧。”孙恩满脸不信。
“叔父也太看得起刘裕那个混混,侄儿倒觉得刘牢之威胁更大。”
“刘牢之?哼,一个有勇无谋的匹夫尔!何足道哉。”
“据传闻,此人曾放言:大丈夫唯有弄天下人于股掌间耳。”
“由此可知,刘牢之虎狼成性,将来必反复无常。”
“去年鲜卑入侵,刘牢之畏罪不前,本已被朝廷罢官去职。”
“如今才过去多久,天子不仅下诏免其罪,还令他尽领旧职。”
“或许天子还指望刘牢之心存感念,从此做个朝廷忠臣。”
“殊不知,刘牢之刻薄寡恩,从不知感恩为何物。”
“贫道以为,他不仅不会感念天子,还会因此心生骄矜,从此轻视天子权威。”
“将来倾覆南朝江山者,必是刘牢之。”
“而这也恰恰说明,司马氏气数已尽。”
“天子已无力压制各拥兵大将,只能采取封官许愿的办法安抚对方。”
“哼!朝堂上下全是酒囊饭袋,除了花天酒地还能干嘛?”孙恩先恨恨不平道。
“侄儿还听说王国宝背叛司马道子后,天子声势大涨,如今司马道子已不敢正面与天子作对。”
闻言,孙泰眉头轻皱,沉吟片刻,摇摇头道:“王国宝今日既能反司马道子,他日也能反天子。”
“现下天子沉溺酒色,已现暮态,恐时日不多,届时中枢必有大变。”
“而桓玄锐意进取,暗中不断积蓄实力。”
“一旦中枢有变,被压抑已久的桓玄必然要为桓氏争取利益。”
“而司马氏所能倚仗者,无非是宫城禁军,以及京口北府兵。”
“双方一旦开打将是不死不休,不是桓氏被诛杀,就是司马氏江山被篡夺。”
“以灵秀之见,谁将获得最终胜利?”
“叔父既言刘牢之乃反复小人,可见其并不足信。”
“将来桓玄起兵,一旦刘牢之中途反水,朝廷将必败无疑。”
孙泰没有附和侄儿,而是看向海面,好一会儿,才应道:“若刘牢之中途反水,朝廷定然不是桓玄对手。”
“可是灵秀,你别忘了北边还有个刘裕,刘裕或许有机会力挽狂澜。”
“这怎么可能?”孙恩当即惊呼道。
“刘裕不过是北府军中一个后起之秀,如何会是桓玄敌手?”
忽然之间,孙恩发现自家叔父十分看重那个刘裕。
甚至他深刻能感受到,孙泰已将刘裕威胁放在朝廷与桓玄之上。
孙泰缓缓道:“贫道看重刘裕,固然有受卫朔影响,但更因为刘裕本人能力非凡。”
“你只看他凭借弱势兵力,从容击败鲜卑骑兵,可知其非一般人。”
“假若将来天师道举事,哪怕朝廷派北府兵前来,贫道亦有把握击败对方。”
“因为旧北府兵已是日薄西山,早已今非昔比。”
“唯刘裕麾下新军让贫道颇感忌惮,据说是刘裕仿河西军训练而成,曾硬抗鲜卑铁骑。”
“其实说来说去,还是天师道实力太弱,不然又何惧什么刘裕?!”
“听说河西甲械犀利,贫道打算跟刘穆之谈谈,看看能不能从河西购买一批甲械。”
“啊?叔父竟想从河西购买军械?那个大都护会卖给咱们吗?”
“恐怕不会!”
“天师道购买甲械犹如谋反,一旦被朝廷获悉,必将影响河西与朝廷关系。”
“而眼下河西又急需江东输出物资,因此绝不敢此时得罪朝廷,咱们还得另想办法。”
“对了,听说王家与大都护不对付,你让会稽内史王凝之去找一下刘穆之麻烦。”
孙恩愕然道:“叔父,咱们不是正有求于河西,您为何又让王凝之找刘穆之麻烦?”
“不怕惹恼那个大都护吗?”
“先不说影响不影响叔父计划,万一害得王凝之丢了官职,岂不是我教损失?”
孙泰仰望长空,哈哈笑道:“王凝之算甚么东西?”
“他对我教的用处,只是替咱们在世家中打掩护而已,牺牲他又能有什么损失?”
孙恩皱眉道:“叔父,可是我们还需要通过王凝之影响朝廷,以放松对咱们的监视。”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如今王国宝倒向天子,明显是心怀不轨,天子恐怕命不久矣,江东很快将乱成一团。”
“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弄到甲械,并训练教民,以为将来起事做好准备。”
“因此,与河西贸易确是事关重大,不容有失。”
“那接下来又该怎么办?仅靠王凝之给刘穆之捣乱?”
“捣乱是让河西认识到我教在东南一带影响力,如此方能逼河西答应我教要求。”
孙恩欣然道:“叔父算无遗策,今次刘穆之必然难逃算计。”
孙泰摇摇头道:“千万不要小瞧刘穆之,此人被称为京口卧龙,又备受卫朔重用,绝非庸才。”
“再者,大都护麾下人才济济,咱们这点算计说不定一下便被人家看穿。”
“不过,贫道深知那个大都护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人畜无害。”
“他肯定也不希望江东一直平稳下去,所以此次与河西合作,贫道有九成把握。”
说到这儿,孙泰别过身来,看着满脸惊愕之色孙恩,平静道:“我猜你一定想问,既然有这么大把握,干嘛还绕那么多弯弯。”
“灵秀,你要明白,有些事虽然看破了,但为了给彼此一个台阶,给外界一个交代,还是要多些耐心把戏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