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已是掌灯时分。
张掖郡守府,西厢书房内灯火有些暗,一闪一闪的。
太守王德胜此刻歪躺在长椅上,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正在此时,书房外回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只见府内小郎君王尚哼着小曲儿,轻飘飘地从外面走进来。
临近书房时,担心被父亲发觉,王尚便放轻了脚步,同时也不再唱曲儿。
书房门外站了个仆人,见小郎君回来了,赶忙施礼问安。
王尚小声地问:“我父在书房吗?”
“回小郎君,大人在里面,不过好像睡着了。”仆人小心地回道。
“哦。”王尚心里放松了一口气,准备转身要走。
这时,屋内传来王德胜声音,敢情王尚在屋外的问话让他听见了。
“外面是尚儿吗?”
没办法,看样子是逃不过了,王尚只好应声道:“父亲,正是孩儿!”
“是不是刚回来啊?”
“这个……是。”
“进来,为父有话问你。”
王德胜威严的声音,传了出来。
王尚无法,只得推开门,进了书房。
见房内灯光较为灰暗,他主动走到灯台前,掀开罩子,动了动灯芯儿,屋内一下子明亮了许多。
放下灯罩子,王尚恭敬地走到父亲的面前行礼。
“孩儿,拜见父亲大人。”
“嗯,回来了,今儿干什么去了?”王德胜手上拿着本书,边看边问道。
“回父亲话,这个……这个,孩儿和几个朋友吃饭去了。”王尚有些紧张。
“哦,是吗?吃了一整天?”
王德胜放下手中书籍,眼神锐利地盯着自家儿子。
如此一来,让王尚更加紧张,不得已他只好实话实说。
“其实孩儿也没去哪儿,就是去回春坊耍了一回。”
“嗯?你又去赌了?哪儿来得钱?”
“这,这,这个……之前孩儿见了个人,人家请孩儿帮忙。”
“孩儿见事情简单就答应了,人家感激不过,随手给了我几张银票。”
“怕不是那么简单吧?!”
“说起来这事还得请父亲帮忙,效谷县县令想托我在您老面前说项一下。”
“孩儿寻思,这不过是小事一桩,就答应了下来。”
“没成想李大人过意不去,非得请孩儿喝酒感谢。”
“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事?”
王德胜眉头微微一皱,放下了手中书本。
如今正是敏感时期,他担心儿子行事无忌,被人揪住把柄,进而牵扯到自己前途。
“不过是帮忙抓几个刁民罢了。”
见父亲脸色难看,王尚说话时不由加了几分小心。
一听这话,王德胜身形一顿,微微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通窍。
肯定是效谷县惹了事端,担心被大都护知道,这时候想亡羊补牢。
想到这儿,他就放下心来,说话口气也柔和了不少。
“李县令这个人,为父是知道的,说起来也是熟人,他给了你多少好处?”
一提起钱,王尚脸上不由露出几丝得意之色。
“加在一起差不多一万贯钱,不过……”
“不过什么?”
“前些日子孩儿欠外面一些钱,故大部分被孩儿还账用了,如今只剩下不到三千贯。”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
“以后少喝点酒,最近风头紧,少去花天酒地,让外人知道了不好。”
原本王尚以为自己吞没了他人孝敬的钱财,免不了要被父亲教训一顿,不料王德胜听完后竟没有任何表示。
他哪里知道,如今他父亲精力全在迎接大都护西巡上,哪里还会关注这等小事。
……
在各地官员忙着自救时,卫朔此刻正前往张掖的路上。
“道和、蒙逊,如今各地吏治整顿进展得如何了?”
“回大都护,据督察司崔大人禀报,经过半个月整顿,光是武威郡就已清理出违法官员近三十人,各级吏员更是多达百十人。”
“都护府是如何处理的?”
“对所有违法官员进行仔细堪核,确属大错者,给予以重惩;罪行较轻者,则罢其官职,永不叙用。”
“嗯,甚是妥当,就这么办吧。”
卫朔、刘穆之俩刚谈完正事,还没来得及喝口茶水喘口气,却见侍卫康龙在外禀报说,有一书生求见。
“书生?什么书生?带过来让我瞧瞧。”闻言卫朔不由一怔。
不一会儿,就见一年轻读书人跟在康龙后面走了过来。
“尔是何人?见本都护有何贵干?”
“学生周鼎成拜见大都护,在下受元亮先生嘱托,特来求见大都护。”
“你说什么?你见过元亮先生?”
周鼎成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上。
“这是元亮先生命在下转交给大都护的信件,上面记录了张掖本地官员狼狈为奸的罪行。”
卫朔接过书信,没有急着打开,而是问起了陶潜踪迹。
“不知元亮先生现在何处?”
“元亮先生为调查牛老汉一家遭遇,早在半月前去了敦煌。”
“还特地让在下替他向大都护告罪,请恕他不能亲自迎接大都护进张掖。”
“真是辛苦元亮先生啦。”
卫朔先感叹了一句,又看向周鼎成问:“你是读书人,又是张掖本地人,想必对当地官场十分了解,不知可否为本都护介绍一下?”
“以前那些官员还不敢明目张胆,可近来徇情枉私、渎职骄纵、私受贿赂等是层出不穷。”
“大都护,其他学生要说的都在信之中!”
听了周鼎成介绍,卫朔又展开陶潜信件看了起来,接过刚看几眼,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随后他合上信件,拿给刘穆之说道:“道和,你也看看吧。”
刘穆之接过书信,浏览起来,每看到一处,脸色就难看几分,最后竟成了青色。
此时,卫朔目光冷冷道:“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年,各地官府竟腐败如斯,看来不杀杀这股风气是不行啦。”
“整个张掖郡从上到下几乎烂透了,全烂了。”
“这帮蛀虫,实在是胆大包天!”
“不把国法放在心上,不把百姓的放在心上,亏他们枉读了圣贤书,那良心都给狗吃了!”
“朔恨不得将他们全都杀光,看来对贪官污吏绝不能手软。”
“其实大都护制定的政策都是好的,比如科举、普及教育等等,可架不住下有对策啊。”
“拿科考来说,只有头几届因世家抵制而让寒门占了大便宜。”
“接下来当世家以极大精力投入科考之中后,世家底蕴便显示出威力来,接下来好几界都是世家占了大头。”
“其中有超过七成以上的录取者来自世家或者与世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再加上世家实力雄厚,一旦为官在家族帮助下,很快就能升上去。”
“相反那些寒门士子本就比世家子弟多付出百倍心血才考上,到了地方上假若不顺着豪强,还会受世家暗中抵制,以至于数年下来一事无成。”
“而世家大族又趁机以财色引诱寒门入局,结果也就造成如今豪强势力又重新抬头。”
周鼎成也是豁出去了,加上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便一五一十将自己所遇到的经历,自己所见所闻,全部告诉了卫朔。
卫朔越听脸色越是难看,而这周鼎成则是不管不顾,只顾自己说自己的。
不知不觉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也该告辞了,周鼎成向卫朔一拱手提出告辞。
“学生把知道的都告诉给大都护了,接下来就看大都护如何扭转乾坤,还张掖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对了,那个牛老汉呢?本都护想见见他。”
“原本牛老汉是要去姑臧找大都护告状,但后来听说大都护将西巡,元亮先生遂劝牛老汉暂时留在了张掖。”
“眼下老汉正在当时陶先生住的客栈里,临走之前元亮先生留下了足够的房钱。”
“这样吧,我让康龙跟你一道进城,先去把牛老汉找来再说。”
当下辞别卫朔,康龙带一队侍卫跟随周鼎成先行赶往张掖,大队人马随后缓行。
与此同时,王尚在接受了效谷县县令行贿后,也在积极搜寻牛老汉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