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退?怎么撤?你没看到河西军布置在两翼的骑兵已包抄上来?”
“一旦冒然撤离,大军必然崩溃,届时兵败如山倒,大王危矣。”
“你不过是个白面书生,懂什么行军打仗?”
“长史大人此议当真居心不良,竟欲险大王于死地。”
撤兵之议遭到拓跋虔等宗室将领极力反对,张兖毕竟不是燕凤,哪怕他位居显要,可缺乏足够的资历,又没有定国之功,关键时刻怎么可能压制住北魏这群骄兵悍将。
张兖面色苍白,嘴唇动了几下,最终默然不语,只得退到一旁。
自永嘉之乱,胡虏入主中原以来,胡汉矛盾在各政权中屡见不鲜。
哪怕在河西,同样存在胡汉矛盾,而这恰恰是卫朔推行民族融合的原因。
历史上,崔浩被灭族,除了他自己作死外。
还有一大因素是对其推行汉化政策不满的拓跋贵族,在一旁扇阴风、点阴火。
正在前方浴血厮杀的拓跋珪,绝然想不到值此关键时刻,内部竟产生了分歧。
这正好体现出决策者之重要性,假若拓跋珪在,以其手段、权谋,定能轻易摆平各方。
但眼下面临为难险局,后方众将谁也说服不了对方,只能在撤兵、坚持之间摇摆不定。
时间在拓跋虔、安同、张兖等人争论中,一点点流逝,战场形势愈发对拓跋人不利。
康龙狂暴地抡起陌刀,不知疲倦般不停劈砍,周围鲜血已没过其脚面,脚下鲜卑人尸体铺了一层又一层。
其仗着身高力沉,硬生生在鲜卑阵中荡出一条血肉胡同,残肢断臂铺满沿途
在他的带领下,陌刀手们踩着遍地血泊,如墙而进。
陌刀手如同地狱中走出的恶鬼,战场上除了陌刀飞舞,只有沉重的吐气声。
陌刀的巨大杀伤力震惊了拓跋珪,眨眼间已有数千骑兵阵亡。
而更可怕的是,那些侥幸活下来的骑兵早已胆寒,他们不顾将领再三呵斥,拼命想拨转马头逃离战场,离开那些身穿重甲、手持陌刀的魔鬼。
甚至有的骑手见后方道路拥挤,遂直接一头撞向旁边厢车,他们宁愿被弩兵射死、长矛兵刺死,也不愿冲上去被陌刀砍成一地碎尸。
眼见局势愈加不利,长孙嵩、拓跋仪、拓跋遵、来大千等将相互一打眼色,由亲军将领来大千护住拓跋珪撤退,其余众将则留下拼死狙击河西军。
拓跋珪一边被来大千扯住往后退,一边悲呼大叫:“啊,我的勇士啊。”
一想到近万部落精骑,被陌刀手屠杀殆尽,拓跋珪只觉得眼前发黑,差点晕过去。
自北魏立国以来,何曾受过如此重创?简直比当年代国灭亡还要严重。
当初代国被灭,因拓跋什翼犍意外身亡之故,部落实力几乎未受什么损失。
此次却不一样,拓跋珪来朔方,主要是威慑各胡族,因此几乎全是部落精锐。
假若全折在此处,北魏虽不至于一蹶不振,但至少数年心血将付之东流。
康龙再次用劈杀一名鲜卑骑兵后,高高举起沾满血肉的陌刀,仰天狂叫起来。
其余众陌刀手见状亦不由吼叫起,这是胜利的欢呼声。
一直关注战场形势的卫朔,也已察觉敌军不支,是时候给敌人最后一击啦。
在卫朔忙着催促重甲骑兵出击时,拓跋仪、长孙嵩、拓跋遵三将正死死拖住河西军。
魏军几员主将虽晓得此战怕是凶多吉少,但战斗打到这份上,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为魏王撤离争取宝贵时间。
不然一旦魏王有了闪失,那就不是折损数万大军的事啦,很有可能导致整个邦国崩溃。
因此,哪怕死再多人,长孙嵩、拓跋遵、拓跋仪也不会心疼。
长孙嵩、拓跋遵负责攻击,九原公拓跋仪亲自在后方督阵,凡有后退者,一律就地斩首。
长孙嵩更是连连大呼:“此战关乎大魏国运,如不能胜长孙嵩今日愿死于此地。”
在众将不断激励下,魏军登时士气大盛,堪堪挡住了河西军进攻,战事再次陷入焦灼。
……
“主公,此战再无悬念,鲜卑人败局已定。”崔浩亲眼看到拓跋珪逃走,才如释重负。
“只能说大局已定,不过也要小心敌军临死反扑!”
正当卫朔、崔浩两人就形势交流意见时,却见沮渠蒙走了过来。
“主公,重骑兵已列阵完毕。”
“好,即刻命令重骑兵出击,争取一举击溃敌军。”
重骑兵出击,没有杀声震天的口号,他们静静立在马上,透过厚重的头盔面罩,双眼射出道道寒光,预示着一场屠杀即将上演。
这是河西历时大半年,耗费无数心血,精心打造的全具装铁甲骑兵。
不仅骑兵身着铁甲,连战马也是全副披挂铁甲。
当其推进时,仿佛一堵钢铁城墙迎面压来。
五百命重骑兵排成两排,先是慢跑,然后慢慢提升速度。
难得的是当速度达到极致后,重骑兵依然保持着整齐阵型。
连人带马被铠甲全副武装起来的重骑兵,犹如滚滚海浪不断前行,马蹄重重踩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般声响,整个地面似乎在剧烈颤抖。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鲜卑人愈发惊慌起来,纷纷不知所措。
在鲜卑人眼中,这些重骑兵看起来像移动着的钢铁怪物,是那么的狰狞可怖。
射出来的箭矢打在他们身上,毫无用处,只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反倒是一个个鲜卑骑兵,被重骑兵毫不留情地碾压成碎片。
本来已岌岌可危的鲜卑阵线,刹那间出现一个巨大缺口,而缺口还越来越大。
此刻在重甲骑兵冲击下,鲜卑人已彻底崩溃了,真正的兵败如山倒。
看到这一幕,原本还不甘心撤离的拓跋珪登时脑中一片空白,脸色变得煞白煞白。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临到最后,卫朔手中竟还握有一张杀手锏。
不过,拓跋珪不愧是枭雄,在如此危机之下,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他先是亲手斩杀了数十个不听指挥的逃兵,接着又布置起撤离计划。
在拓跋珪努力下,后军总算稳住了阵势,撤离行动已有了秩序。
只不过他有回天之术,也挽救不了战场上的颓势,只能含恨看了一眼战场,带着满腔不甘心逃向远方。
重骑兵,仿佛一只张开大嘴进食的怪兽,瞬间在敌军阵线上,咬下一道长达半里左右的缺口,并一举压垮鲜卑人防线。
几番冲击下来,死在重骑兵马蹄下的鲜卑人不计其数。
面对重骑兵再三摧残,鲜卑骑兵再也没了悍不畏死的气势,纷纷开始选择逃亡。
卫朔抓住时机,立即让河西军发起反击,无数河西士卒沿着重骑兵突击过的血路,杀向溃败的鲜卑人。
此刻已迂回包抄到位的轻骑兵,在王仲德、沮渠男成带领下,正拼死狙击敌军逃跑。
除了拓跋珪带走了数千精锐外,眼下战场上还剩不到两万左右鲜卑人。
这部分人虽仍在浴血抵抗,但已改变不了灭亡命运。
“拓跋珪已逃,降者免死!”
战场上响起让鲜卑人感到恐惧的喊声,拓跋珪一逃,彻底瓦解了鲜卑人最后斗志。
除了长孙嵩、拓跋仪、拓跋遵三人带着少数心腹在浴血厮杀外,其余鲜卑人彻底丧失斗志。
河西轻骑兵两翼杀向鲜卑侧后,战场主动权,渐渐落如河西军掌控之中。
浑身上下血迹斑斑的长孙嵩,踉踉跄跄来拓跋仪面前,苦笑道:“九原公,看来你我是在劫难逃了。”
“死则死矣,有何惧哉?!”拓跋仪夷然不惧,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只可惜再不能追随魏王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