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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堡

    依火布都望着皑皑的白雪,心中嘀咕:“怎么又是在这么偏僻的雪山之上?”

    今天,她只身来到这座位于大雪山的古堡,参加一位父执举办的宴会。据依火依兰所说,这位“崇尚浪漫主义”的朋友已隐居多年,与朋友之间都断了联系,这次忽然发出邀请,或许是老朋友最后一次相见了。奈何依火依兰的丈夫已离去多年,自己又不良于视,实在无法前往,便让女儿替自己走这一趟。

    这幢黑黢黢的三层堡垒宛如一个大铁笼,那些透着亮光的窗户倒让人想起监狱的一扇扇小天窗,里面人影晃动,看似热闹非凡,但在依火布都眼里,却总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他们都像是困在黑色怪物肚子里的囚徒。

    依火布都甩甩脑袋,把这些糟糕的联想全都抛诸脑后,不停地告诫自己:“这些都是上次事件的阴影而已,不要多心。”她深呼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向门口走去。

    忽然,身后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嘻,你也来啦。”

    依火布都整个人愣在当场。这把声音她太熟悉了,在午夜梦回时,她总是会听到这把声音在耳边响起,不停地笑。她猛然回头,只看见一片雪景,再低头看去,才看见来人不知何时已来到身后,跟她几乎贴着身子。她一把推开对方,咬牙切齿说道:“你,你竟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我已复职,你逃不掉了,跟我回去!”

    “这冰天雪地的,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白霜凝揉着肩膀,摆出调皮的表情,“何况,我听说那胖子服毒自杀了,你把我带回警局里去,告我什么?告我耳朵不好,听力不佳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毒药也是你给他的吧!你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他!你这样做,到底有什么好处?”依火布都想起含笑而死的何峰,不禁悲从中来。

    “你觉得我害了她,因为你和其他人一样,觉得只要活着,无论多痛苦,都是好事;只要死了,无论多么痛快,都是坏事。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很简单,与所有人一样,因为我觉得自己所做的是对的,如此而已。”白霜凝说着,忽然提起鼻子猛嗅了几下,然后便兴奋地说道:“这个汽油的味道,混杂着钢铁的腥味和那种独有的油漆香气,你开着‘埃俄罗斯’来的啊?听说他们家的重机车超酷超有型,我早就想坐一回了。回程的时候能不能捎上我啊?”

    “你妄想!”依火布都骂道,“我现在没有证据,不等于以后不会有。我会一直盯着你,你别想继续乱来。”

    “放心吧。”白霜凝走过依火布都身旁,向着古堡大门走去,“我这次来不过是代替腿脚不便的父亲参加朋友举办的宴会而已,不会做些什么的。”

    白霜凝说罢,踏上古堡坚硬而古老的石阶。来到门前,正想叩响大门,古堡的大门却先一步被打开,门后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这是一个西装革履的老人家,满头银发,精神矍铄,五官深刻而坚毅,立在那儿活像一把骑士的重枪。白霜凝身材瘦小,虽然看不见,却被他的气势压退了几步,一脚踏空。老人家见状,身手敏捷地扶住了她,微微一笑,说道:“抱歉小姑娘,吓到你了。”

    他的声音如风中松柏发出的呼号,低沉而庄重。依火布都对这个战士般的老人家一见生喜,快步走上前与他打招呼:“你好,我是居暮北的女儿,依火布都。您是约翰叔叔吗?”

    白霜凝不甘寂寞地插嘴道:“我是白空楼的女儿白霜凝。”

    老人家一愣,随即温和地笑道:“约翰老爷在楼上恭候各位贵客,我是负责接待这场宴会诸位贵宾的管家乔治。二位请随我来。”说着把两位女士迎进了古堡之内。

    一脚踏进古堡的大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旋即驱散了旅途的疲累和凛冽的寒意。依火布都感到通体舒泰,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趁机游目四顾。看着那些古色古香的砖墙和木质地板,不由得感叹:“如此纯粹的城堡,现在也很少见了。”

    白霜凝轻蔑一笑:“听说你双眼灵动,可是观察力却不怎么样,只会去看双眼能看见的事物。”

    依火布都奇道:“听谁说的?”

    白霜凝不答,继续自顾自说道:“你不觉得脚下这些木地板有些许奇怪吗?这的确是原木的质感,然而木地板必然会有轻微的震颤,可是这里的地面四平八稳,很明显底下的空间都被填充满了。而且这城堡里充斥着暖气,这些暖气如果直接接触,很容易会伤害到木质,所以,这地板下和墙壁里面一定藏着极其先进的中央暖气输送系统。”

    依火布都无声地冲着白霜凝做了个鬼脸。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很快便跟随着乔治来到三楼约翰老爷的书房。

    乔治敲响房门,里面传来慵懒的应答声,乔治打开了门。甫进入房间,一股冷空气便扑面而来,这个书房冷得出奇,白霜凝不禁摩擦着双手。约翰看见来人,略嫌肥胖的身躯奋力地站起,臃肿的双臂舒展开来欢迎两位女士。乔治径直走到一旁的书桌,熟练地从柜子里找出遥控,把暖气温度调高了几度,还一边责怪道:“老爷,我不是说了吗,您应该注意身体,不要总是把温度调得那么低。”

    约翰无所谓地一笑,跟两位女士打着招呼。白霜凝很平常地跟他对话,依火布都的视线却不自觉地往房间里的壁炉直瞄。这个壁炉非常巨大,几乎占了门对面这整面墙的空间,然而这里有着最先进的供暖系统,根本用不着壁炉,那很可能只是个装饰,而实际上壁炉内部也确实空空如也,一点火苗都看不见。

    约翰注意到依火布都心神不定,捋着那把夸张的胡子问道:“小姑娘,怎么了?”

    依火布都回过神来,说道:“不好意思约翰叔叔,我知道这个要求很无理,但是我能不能……”犹豫再三,她还是说道:“能不能看看那个壁炉里面?”

    约翰一愣,却还是答应了依火布都这个略显奇怪的要求:“请便。”

    依火布都来到壁炉面前站定,深呼吸一口气,弯着腰钻进了壁炉内部。这个巨型壁炉的确只是个装饰品,虽然烟囱确实穿过屋顶,连接着外界冰冷的空气,可是壁炉内部全都覆盖着金属面料,上面凝结着冷气聚成的白雾,冷得让钻进去的依火布都牙关打颤。而它最大的好处,是里面一目了然,干干净净,并没有依火布都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不自禁回忆起的糟糕场景。

    依火布都抽回身子,露出讪讪的笑容,说道:“让您见笑了叔叔,其实……”

    白霜凝趁机说道:“约翰叔叔,请别怪她,她有些心理阴影。”

    依火布都正待发作,约翰却大度地笑笑,露出慈爱的笑容:“没关系,人人都会有些不堪回首的过去嘛。你看过了,安心了就好。”依火布都很感激他并不打算刨根问底,约翰继续说道:“距离晚宴开始还有一点时间,你们先跟乔治到房间里去休息一下吧。”

    乔治把两人带到二楼准备好的房间,并给了两人钥匙。依火布都拿着钥匙,小声嘟囔:“真是见了鬼了,怎么会跟你住隔壁。”

    白霜凝挥舞着钥匙,回报了一个可可爱爱的吐舌鬼脸。

    乔治说道:“这里暖气充足,你们穿着厚重衣服应当不太舒适,我们在房里预备好了替换的衣服,请尽情取用。”说罢便离开了。

    依火布都进入房间,正准备换衣服,打开衣橱却傻眼了。她这辈子都没穿过这么华美的衣服,乔治说是准备了替换的衣服,这明显是谦虚的说词,他是准备好了符合这场高贵晚宴的精美礼服。虽是一番好意,却让依火布都犯了难。这些礼服高贵典雅,却也落落大方,能把女性最优美的线条展现出来。依火布都对自己的身材倒是颇有自信,然而这些衣服穿上之后,就必须时刻保持优美的体态,这让粗犷豪迈的她如何是好?

    依火布都不禁苦笑。看来母亲已经先跟约翰叔叔打过了招呼,所以这些晚礼服是清一色的红,却红得不尽相同,足见设计者的用心。然而依火布都注定要辜负这一番苦心了。她只能挑了一件设计最简单的礼裙换上。

    换上之后,她看着全身镜前的身影,恍惚不是在看着自己。那一身的血红把她的肌肤衬得晶莹剔透,简约的设计、顺滑的布料跟她婀娜的体态完美贴合。她都没想到,原来自己还真算得上是个美人。她把长马尾解了开来,任由秀发遮住背部露出的雪白肌肤。“幸好头发够长。”嘟囔一句之后,她走出了房间。

    刚出房门,又跟白霜凝打了个照面。白霜凝穿着一身华丽的银色礼服,宽大的裙摆把她的小脚跟都遮住了,像她这样双眼残疾的人还穿这样的衣服,让人不禁担心她会不会走两步就被绊倒,依火布都甚至怀疑,如此设计繁复的衣服,她是怎么自己穿上身的。依火布都再一次恍惚了。白霜凝已不是她初见时那个腼腆害羞的少女了,如果不是深知她内心潜藏的罪恶,她还真就像一个被捧在手心长大的白雪公主。

    “这么巧啊。”白霜凝乖巧地向她打招呼。

    依火布都还没说话,身后便传来一把声音:“还真是巧啊。”

    依火布都转身,又看见另一张熟悉的脸。这位金发的女士身穿蓝色的长裙,长裙上缀满珠片,似是波光粼粼的湖水映照在美人鱼身上的鳞片一般。金发之下,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依火布都目不转睛,小嘴忽然莞尔一笑:“看来我们的大侦探对自己的身材很有自信嘛,介不介意我拍一张?”

    依火布都这才回过神来,讶然道:“思思,你怎么也在?”

    白霜凝走过去,亲昵地搂住齐思思的手臂,说道:“思思姐姐是记者,这次肯定是来报道神秘富豪的宴会的,对吧?”

    依火布都带着询问的神色看了思思一眼,思思点点头,说道:“霏霏的事让我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我没本事当个侦探,可是揭露真相,并不只有一条路。”随即拿起挂在身上,与那身礼服极不相衬的照相机,又问:“能否让我拍一张啊?这么美丽的画面,不让人欣赏太可惜了。”

    依火布都耸耸肩:“不介意,可是别想让我摆造型啊。”

    思思笑道:“放心,我知道你不懂。我只要拍你最自然的样子就好了。”随即转向白霜凝,“小霜,你也是。你今天好可爱呢,有你们两个在,我这篇报道肯定爆火。”

    三人有说有笑地来到一楼,走向宴会厅。一路上,依火布都都在克制住自己,尽量不去打扰这对“如胶似漆”的姐妹,她们真的如亲姐妹一样亲密。她不忍心告诉齐思思真相,而且看来白霜凝也没有伤害她的意思,那就让她一直沉浸在这个美梦里,好像也不错。

    还没走到宴会厅,三人就听见欢乐的笑声与混杂的交谈声,实际上,整座古堡都洋溢着融融的热情,一路上不知有多少穿着工作服的人与她们匆匆忙忙地擦肩而过,忙前忙后。宴会还没正式开始,人们已经沉浸在雀跃的气氛之中了。

    思思问道:“你们知不知道,这次约翰叔叔忽然召开晚宴,是为了什么?”

    白霜凝歪着脑袋说道:“不知道呢,只听父亲说起,他已经避世隐居多年了,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依火布都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谈话间,三人进入了宴会厅。一眼看去,大厅里至少有三四十人,有的与约翰和乔治差不多年纪,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而出乎意料的是,年轻人也不在少数,其乐融融地谈天说地,整个气氛异常活跃。就在这时,依火布都注意到了一个很特别的身影。

    那是一个女人,身穿黑色礼服,冷冷地环抱双手站在一角,不与任何人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场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只是一个直觉,依火布都觉得这个女人跟自己很像,尤其是那双无时无刻都在观察的眼睛,而对方的气质,更是让她联想到自己的母亲。可是她比依火依兰更加寂静,几乎到了生人勿近的程度。她那白皙的肌肤接近死人,那张俊俏的脸也没有传达出任何活人的情感。

    依火布都只是盯着她看,整个房间的灯光就好像都暗了下来。忽然,一阵欢呼声和掌声打断了她朦胧的臆想,乔治走上了大厅尽头的演讲台,装腔地清了清嗓子,说道:“各位来宾,欢迎莅临新月古堡。作为这个古堡的主人,以及宴会的发起者,本应由约翰老爷在此致辞,然而老爷说了,要给诸位老朋友和小朋友们准备一个大大的惊喜,说完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把我推到这里来代替他。现在,我要去找他谈谈加薪的事情,就不耽搁大家的时间了。我宣布,宴会正式开始,祝各位能有个愉快、满意的晚上。”

    他风趣幽默的演讲博得了满堂的喝彩与掌声,他在这股热情中退场,宴会厅的大门同时被打开,穿着一色正装的男仆女仆们鱼贯而入,手里端着热腾腾的佳肴和冰冰凉的饮料。众人在宴会开始之前便三五成群,打成一片,现在更是情绪高涨。不知从那个暗门进场的乐师们适时奏起了欢快的乐章,大厅成为了一片愉快、舒畅的海洋。

    白霜凝走到长长的桌子前,像只仓鼠般大口大口地咀嚼着食物;思思游目四顾,在这衣香鬓影的间隙中寻找可堪留下的瞬间;依火布都极目远眺,在这诺大的厅堂里,她想找到那个漆黑的身影,却发现对方已经不见了。

    宴会仿佛持续了好几个世纪,依火布都甚至已经开始厌烦自己要重复拒绝那些不停前来邀请她跳舞的男士。她精神疲惫地站在一角,不自觉双手环抱,摆出跟那个黑衣女子同样的姿势。就在这时,又有一位男士过来邀请她。

    这是一个面目清秀,金发碧眼,斯文有礼的绅士。他的眉目倒与约翰有点儿相似。他彬彬有礼地弯腰伸手,温文尔雅地问道:“这位美丽的小姐,能否与我跳一支舞呢?”

    这样干净、帅气的男士,一般女性都不会拒绝,可惜依火布都不是一般女性。她毫不避讳地直言:“对不起,我不跟年纪轻的男士跳舞。”

    男子抬起头,明显是愣住了,但是很快便恢复了礼貌的笑容,并说:“恕我直言,我们的年纪,应当相去不远吧。”

    依火布都说道:“是的,我只接受年纪比我大得多的男性。”

    男子的身后传来轻笑声,脸上的笑容随之变成了尴尬的脸红,悻悻地退开了。思思走到依火布都身边,与她并排而立,问道:“你不是说真的吧?”

    依火布都奇道:“我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思思闻言不禁一阵愕然。依火布都又问道:“你有没有奇怪的感觉?”

    “对你?的确有。”思思说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依火布都说道:“这场宴会是约翰叔叔举办的,可是他却一直不见人。一场宴会能持续多久?这都三个小时了,无论他准备做什么,现在都应该露面了,可是他还是没有出现。他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思思耸耸肩:“有钱人的世界嘛,我们不懂。倒是你,不要这么冷酷嘛,去跳一下舞,喝点小酒,放松一下,就不会胡思乱想了。我看刚刚那位就不错,配得上你。”

    “你又知道了。”依火布都白了她一眼。

    思思说道:“要配得上你,当然要有相当的条件,刚刚那位可是约翰老爷子的二公子,也是外资公司的总裁。年轻有为,英俊帅气,有礼貌、有学识……”

    依火布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思思滔滔不绝,不禁讶然:“你怎么知道得那么详细?”

    “你也不看看我是做什么的。”思思不无骄傲地抬头挺胸,“在这里转了几个小时,宾客里面值得注意的人物,我大概都已经摸清了底细。”

    依火布都感叹着思思的情报收集能力,却也开始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从刚才开始,一股不安的气氛就萦绕在她的心头,现在,预感变成了肉眼可见的征兆。仆人们开始交头接耳,一部分还露出惶惶不安的神情,一些乐师也开始东张西望,仿佛乐章已经走到了尽头,不知该何去何从。是的,晚宴真的已经到达尾声,可是他们的主人却依然没有出现。可能真的出事了!

    依火布都说道:“思思,情况异常。你去找白霜凝,尽量把她留在身边;我去找乔治叔叔。”

    思思见她神色凝重,知道事态严重,点点头跑开了。她大概误会了依火布都的意思,是让她去找到白霜凝,然后保护起来,可是依火布都却只是想着,有思思在身旁盯着,能阻止白霜凝趁机捣乱。

    依火布都迅速地跑到门口,迎面碰见一个不知想去何处的女仆,一把抓住她问道:“你们老爷呢?”女仆茫然地摇摇头,依火布都又问:“管家呢?”

    女仆这回思索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然后回答道:“往常这个时间,管家会亲自去送咖啡给老爷,不过我刚刚已经去过老爷的书房和卧室,可是都没找到老爷……”

    依火布都撇下女仆,踩着高跟鞋艰难地爬上楼梯,就在通往三楼的楼梯拐角处,又与一名女仆几乎撞个满怀。这个女仆眼带怯意,泛着泪光,神色慌慌张张,被依火布都几乎撞倒后,竟然呆在当场,手忙脚乱地不知道想干什么。

    依火布都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冷静下来,然后问道:“出什么事了,你这么匆忙要去哪里?”

    女仆惊魂未定,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答道:“我……管家让我去报警,老爷,老爷他死了!”

    依火布都大吃一惊,但旋即冷静下来,向女仆表明了身份,叮嘱她先不要对其他人说起这件事,以免引起恐慌,并让她赶紧去打电话报警,自己则来到了三楼,约翰的书房门外。房门打开着,依火布都进入房间,最先看到的,是乔治蹲在约翰的尸体旁检查着,倒并非是在验尸,而是在观察着任何一点可能代表约翰老爷还没死去的蛛丝马迹。

    可惜,约翰已经毫无疑问地死透了。

    乔治有气无力地转过头来,看见依火布都,先是吃了一惊,随即以身子挡住了约翰的尸体,并说道:“你怎么来了?老爷不喜欢别人随意进入书房,先出去吧。”说着便要拉依火布都出门。

    依火布都轻轻按住他的手制止了他,并说道:“乔治叔叔,你叫去报警的女仆已经跟我说了。你也不必瞒我,我是警察。”

    乔治怔住了,随即摇头苦笑:“这个安娜……”

    依火布都安慰他道:“放心,我已叮嘱她不要乱说话。这里交给我吧,你先去安抚宾客。”

    乔治好像还是不放心留依火布都一位女士在这里,可是当他看到依火布都利索地走到尸体旁边开始仔细地检验,那种专业的手法,锐利的目光,仿佛其他的一切都已经无法干扰她,这才放下心来,走出了房间,并把房门关上。

    房门关上之后,依火布都才发现,这个房间根本不适合用作书房,因为烟囱直通外界,冰冷的管道把嘈杂的声音都带到了房间里面,本应寂静的环境很容易被呼号的风声扰乱。她一皱眉,收敛心神开始仔细地辨别约翰的死因。毫无疑问,约翰是摔死的,这就更让依火布都大感疑惑。

    约翰的尸体处于房间的正中央位置,一个人怎么可能摔死在这种地方?依火布都抬头看着房顶,这里没有天窗,也就是说,这里不可能是第一案发现场。依火布都又开始检查死者的衣物,发现他身穿一套略显宽松,颜色灰暗的布衣,双腿光着,没有穿鞋子。即便是在家里,一个隐世的富豪也不应该是这副打扮。

    依火布都百思不解,站起来大大地舒展了一下四肢,开始观察房间布局。房间布局也很奇怪,正面对着房门的壁炉旁空无一物,书桌摆在进门右手的墙边,却不是一般书房那样面对着房中央,而是面对着墙壁,椅子背向房中央。椅背对着的左边墙前,是三个高度不尽相同的书柜,摆满了书,可是柜子的面向也是乱七八糟,并不整齐,毫无美感可言。

    依火布都初次进来的时候,被那个大壁炉吸引了目光,倒没注意到这个奇怪之处。她摸着额头,感到头昏脑胀。这个案发现场处处透着诡异,实在是太奇怪了。

    正在她额角生痛之时,房外传来嘈杂声,她开门探头出去,却见三个年轻人急冲冲地来到了三楼,那位曾经邀请她共舞的男士也在其中。三人中,为首的一个人身形高大,穿着礼服也活脱脱是个莽汉的模样,脸上怒气冲冲,要不是那位男士拉着他,他能把走廊的地板都踏碎。最后是一个看着刚刚成年的小鬼头,目光闪烁,好像只是无奈跟着两人上来。

    管家乔治正手忙脚乱地制止他们三个冲进书房来,依火布都关好房门,走过去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人当即咆哮:“这话该我问你,我爸出事,怎么是你从他房间里出来,反倒我们这些当儿子的不让进?”

    原来这三个人都是约翰的儿子。为首的是大儿子塞朗,为人暴躁;彬彬有礼的二公子莱克,依火布都已经见过;最小的儿子名叫里昂,畏畏缩缩的,跟在两个哥哥身后,显得毫无主见。根据乔治所言,是那个去报警的女仆——苏菲,把老爷发生的意外情况告诉了里昂,里昂又告诉了两位哥哥,于是三人便匆匆忙忙赶过来了。

    “不让你们知道,是不想让事情闹大。”依火布都解释道,“你们来的时候,有没有惊动其他人?”

    莱克把大哥拦下,答道:“大哥平时就这样大大咧咧的,宾客们都见怪不怪,应该不会有所怀疑。”

    依火布都点点头:“过来吧。”便把三人都带到书房门口,然后叮嘱道:“只能远远看一眼,不能进去。”随即便把们打开了。

    看清尸体的一瞬间,三人情绪都失控了,塞朗最为激动,作势便要冲上去,幸而乔治老当益壮,硬是把他拦了下来。依火布都说道:“警察来到之前,不能破坏现场。你的父亲是被谋杀的,你也不想因为自己的鲁莽,而让凶手逃之夭夭吧?”、

    塞朗喝道:“那你又凭什么发号施令!”

    依火布都拿出随身携带的证件,表明了身份,三兄弟一时愕然。这个时候,苏菲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对乔治说道:“管……管家,不好了,警察说山腰的大桥被暴风雪摧毁了,一时半会都上不来了!”

    这下乔治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依火布都说道:“既然如此,只能由我来先进行调查了。既然警察不能来,这件事也瞒不了多久,我们就去跟宾客们说明情况,让他们配合调查吧。”

    无奈之下,乔治与三兄弟只能接受这个提案。回到大厅,乔治向所有宾客宣布了约翰老爷的死讯,一时之间群情汹涌,所有人乱作一团,幸而依火布都早有准备,事先安排了仆人们安抚宾客的情绪。等到所有宾客从最初的震惊之中缓解过来之后,她说道:“我们接到警方的消息,由于道路原因,他们无法及时赶到,而我作为刑侦人员,将对此次案件立刻进行调查,希望各位能好好配合,尽快找出杀人凶手。”

    宾客中有人附议,认为应当尽快找出凶手,有的人天生就是爱唱反调,认为要等专业刑侦队来到之后再进行调查才合理,而有的人单纯只是惶惶不安,希望能尽快离开。然而不管是谁,在这样大风雪的天气,而且大桥已毁的情况下,根本无法离开,只能乖乖配合调查。在这些人中间,依火布都又看见了那个身穿黑衣的身影,与初见时别无二致,目无表情地杵在一角,仿佛连死人这样的大事都无法令她动容。

    侦讯工作顺利开始,依火布都借来一个房间当作审讯室。她第一个审讯对象,就是白霜凝。她问道:“晚宴开始之后,也就是今天下午五点到傍晚八点之间,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白霜凝乖乖答道:“我在参加晚宴,一直吃吃喝喝。”

    依火布都问道:“谁能证明?”

    白霜凝说道:“总该有人看到我吧,你去问问他们呗。”

    其实不用问,依火布都也知道她说的是真话,因为依火布都自己就时不时地关注着她的动向。可是白霜凝如果想杀某个人,也未必需要自己动手。她说:“你给我留在这个房间里,没我允许不许乱跑。”

    出乎意料地,白霜凝并没有表示抗议,而是乖乖站到了一边,旁观依火布都接下来的审讯。

    第二个进来的,是齐思思。她的不在场证明非常充分,因为她在晚宴期间一直在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得到了不少第一手资料,晚宴上几乎一半的人可以给她作证,她从未离开过会场。

    依火布都说道:“那你有没有在那些人身上打听到,约翰老爷有跟什么人结怨的?”

    齐思思想了一下,说道:“结怨倒是没有,可我听说,约翰叔叔之所以在多年前忽然选择隐居,是因为出了一个意外。”然后,她便把尘封多年的那件旧事娓娓道来。

    许多年前,一切都风华正茂。约翰退役归来,恰巧遇见了她,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让他无法移开目光的光辉。她是个运动爱好者,正巧,他也是。

    那一年,风雪为山峰披上了婚纱,他们到了山上,来到他多年好友开设的旅馆。乔治很高兴,却也担忧,因为约翰已经有了妻儿,却带来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

    这个女人很独特,她的光辉那么耀眼,又那么柔和,乔治在她的光辉之中迷失了自我。甚至在某一天,一个风雪将至的日子,这个美丽的女孩忽然想要滑雪,乔治都没有跟约翰一起劝说她留下,而是兴高采烈地收拾好装备,与她一同出了门。

    约翰无计可施,唯有跟他们一起胡闹。这是这两个男人这一辈子最后悔的决定。

    大风雪如期而至,他们迷失了,当约翰和乔治找到对方的时候,耳边传来的,却是几乎隐没在狂风呼号中的求救声。他们看不见她,甚至无法判断呼救从哪个方向传来。他们分头寻找,最终,只找到她冰冷的尸体。她的尸体离约翰不过一百米距离,只相隔着一个小丘,他却没有及时伸出援手。

    “为什么没有救她?”乔治怒吼。

    “我没看见她。”约翰低沉地回答。

    “她穿着这么显眼的红衣,离你一百米。你是部队里的神枪手,怎么可能看不见她!”乔治发疯似地追问。

    而约翰还是只有那一句:“我没看见她。”

    经过那次,约翰得了暂时性的雪盲症,再后来,约翰离开了世俗,离开了他曾经拥有的一切繁华,在大雪山上建起了一幢古堡。那是一幢与她遥远的家一模一样的古堡,他从此再没离开过那里。乔治也关闭了旅馆,来到这里,照顾这个失去了魂魄的老朋友。两个孤独的灵魂就这样游荡在偌大的监狱里,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往来——直到今日。

    依火布都失神了。她不曾料到,那个慵懒、大大咧咧的约翰叔叔,和那位站得笔直,丝毫不见老态,处事得宜的乔治叔叔,竟然还有着这么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冷静了好一会儿,她问:“那个女人是谁?”

    思思沉声道:“她们称她为‘月光夫人’,据说是三公子里昂的生母。”

    依火布都大吃一惊。若是里昂也知道这件事,那么他也就有了杀人动机了。思思离开后,依火布都把洛可可家的三姐妹请了进来,正是她们把这件事情告诉思思的。三姐妹对这件事的说法与齐思思大同小异,可是她们对月光夫人却明显认识得更深。

    大姐齐雅说道:“月光夫人是个美丽善良的人呢。”

    二姐妮可接着说:“当年约翰夫人想让他们家三兄弟跟我们订下婚约,可我们都不认识他们,怎么愿意?最后还是月光夫人出面替我们说情,约翰老爷才阻止了这桩婚事。”

    妹妹萝丝补充道:“当年约翰老爷和夫人还为此大吵了一架呢。约翰老爷说应该让年轻人们自由恋爱,可是约翰夫人却说那是因为约翰老爷自己也喜欢拈花惹草,不喜欢她这个指腹为婚的妻子,才找借口来让自己难堪。”

    如此说来,约翰家三兄弟也都知道月光夫人的事情了,这使得里昂的嫌疑越来越大。三姐妹走后,依火布都正想找里昂过来问话,这个时候,思思却从外面回来了。她拿着一个装订精美的红色本子,说道:“我找到这个东西,可能会对你有帮助。”

    依火布都接过红色本子,打开一看,不禁讶然:“他们竟然为自己家举办的私人晚宴制作了名册?”

    名册上没有照片,却记录了所有宾客的名字,与对应的身份,这会对侦察工作大有帮助。依火布都翻着名册,忽然被一个映入眼睑的名字吸引了目光,这个名字并没有对应的身份介绍。她读道:“白月……”

    “雫(xià)。”思思接道,“这个字是不好读。”

    依火布都苦笑:“你说的那个是日本的和制汉字,看这名字,应该是中国人,汉字来说,应该读雫(na),白月雫(na)。这两个字字形完全一样,却不是同一个字。”

    思思愕然道:“还有这种事?这个名字够奇怪的。”

    依火布都说道:“最奇怪的是这个字本身的含义。”

    思思问道:“什么含义?”

    “没有含义。”依火布都摇摇头,“这个字我也是在一本古书上看到的,可是书上也只标注了读音,没有任何字义的解释。这个字是死文字,现代汉语已经不使用了。”

    “怎么会有人用这样的字起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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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的?”

    “或许没有意义,就是他想要表达的意义。”依火布都若有所思地说道,然后又问:“你知不知道这是谁?”

    “知道,是一个身穿黑衣,一直冷着张脸的女人。”思思说道,“说起这个人就奇怪了。我刚刚问过,整个晚宴从始至终,都有人能证明她没有离开会场,可是我明明记得,宴会期间几乎都没看见她的身影才对啊。”

    是她!依火布都心中一凛,随即问道:“你刚刚出去,问过宾客们的口供?”

    “当然了。”思思不无骄傲地点点头。

    “这可不是你的工作,你不是……”依火布都说着,忽然苦笑一下,“算了,你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应该不是凶手,我一个人也应付不过来,事已至此,就随你吧。说说看,你问到了什么?”

    思思兴奋地说:“我查到了,今天参加晚宴的总共有四十七个人,而包括那三兄弟在内,总共有十三个人离开过会场十分钟以上的。”

    “十三个人?”依火布都讶然,“怎么几乎四分之一的人都离开了那么长时间,他们干什么去了?”

    思思耸耸肩:“理由几乎完全一致——上厕所。”

    “放屁!”依火布都拍案而起,怒道:“厕所跟会场离得那么近,上个厕所十分钟?他们集体便秘吗?”

    一直矗在一旁的白霜凝不禁“扑哧”一笑,思思原本想忍住不笑,也被白霜凝引得笑了起来。看着这样一位衣着性感、妩媚的女性骂着脏话从椅子上几乎跳起来,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笑过后,思思补充道:“对了,这十三个人里面,那三兄弟是几乎没有到场的。莱克也是宴会下半段才来到现场。”

    根据依火布都对死亡时间的判断,约翰老爷应该是在宴会开始不久后就身亡的,如此说来,嫌疑人的范围就很大了,然而既有时间又有动机的,始终是那三兄弟,尤其是里昂。依火布都问道:“那仆人们呢?”

    思思说:“仆人们几乎都可以互相作证,这场晚宴让他们忙得不可开交,不是在招待客人、后厨忙活,就是在去忙活的路上。”

    依火布都思索了一下,说道:“你的办事能力很惊人啊。我才呆在这里没多久,你竟然能问出这么多事。”

    思思抬头挺胸:“可别小看我的情报收集能力。”

    依火布都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既然如此,就由你来问话吧。嫌疑人的范围太大,我一个人应付不来。我想先去案发现场再看一下,找出凶手的杀人手法,你就重点关注那些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

    依火布都知道这并不符合规矩,可是这个案件不是一个人能解决的,而且经过上次的事,她自信不会看错人。思思是个有能力、能帮得上忙的人,最重要的是,思思不会是凶手。“你,跟我来。”依火布都指着白霜凝说道。她可不能留下白霜凝来扰乱思思的工作。

    两人来到三楼,书房门外,乔治还一直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依火布都走上前去,说道:“乔治叔叔,节哀顺变。”乔治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依火布都问道:“告诉我一下,你们当时发现尸体时候的情况吧。”

    乔治舔了舔嘴唇,回忆道:“今天的晚宴,老爷说了要给大家一个惊喜,可是却没告诉我——或者任何人——具体的情况,我作为管家,也不方便过问,只是按照老爷说的话,没有来请他。可是等了好久,老爷还是没有出现,我有点儿担心,于是便泡了咖啡,跟往常一样送了过来,想趁机看看老爷。谁知道,等我和苏菲来到房外,敲了许久的门,里面却还是没有回应。这个书房的门跟往常一样是锁着的,然而我当时实在感到情况不妙,于是便把门撞开了,不曾想门一打开,就看见老爷的尸体躺在房中央。我和苏菲都慌了神,我先冷静了下来,让她去报警……之后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依火布都点点头,追问道:“平时也是苏菲和你一起送咖啡吗?”

    乔治答道:“是的,我和她一起泡咖啡,然后送过来。”

    依火布都问出最后一个关键性问题:“你作为管家,也没有这个书房的钥匙吗?”

    乔治摇摇头:“我有这个家里所有的房间钥匙,唯独这间书房,只有老爷自己持有唯一一把钥匙,通常放在那个柜子里。”乔治说着,指了指房间内那张面对墙壁的桌子的其中一个柜子。“平常老爷很喜欢待在这个房间,锁着门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除非有他的邀请,否则谁都不准擅自进入。而即便其他人有钥匙,也很难在老爷在房里的时候进去,因为房门里面是有门闩的。我当时撞开门的时候,门就是从里面闩上的,我把门闩都撞坏了。”

    也就是说,当约翰不在房里的时候,房门会由门锁锁着,只能用钥匙开启,而当约翰进了房间之后,房间便会由门闩锁着,外面的人也进不去。白霜凝如此想着,伸出手去,摸到了墙上那个被撞开了门闩的位置,尖锐的木刺几乎把柔嫩的指头刺破。她不禁沉默了。

    “辛苦了。”依火布都关切地伸出手去,轻抚着乔治的肩头。乔治表情复杂地退开一步,深深鞠了一躬。依火布都叹一口气,进入了房间。

    进入房间后,白霜凝顺手把门关上,然后迫不及待地问道:“是我的错觉,还是我刚才真的闻到了荷尔蒙的味道?”

    “男人通常在这个时候都需要安慰,可惜他拒绝了我。”依火布都说着,来到书桌前,打开那个柜子,里面传来清晰可闻的“咯噔”一声。

    依火布都拿起里面的钥匙,白霜凝讶然道:“门的确是被撞开的,唯一的钥匙又在柜子里,那这岂不是……”

    “密室杀人。”依火布都若有所思地接道,忽然又回过神来,说道:“我干嘛跟你说这么多,你又不是我的助手。”

    “那你还带着我。”白霜凝撇撇嘴,接着问道:“他的确是摔死的吗?”

    “毫无疑问。”依火布都说着,来到巨大的壁炉前,再次探进身子去察看,并说:“而且,我已经大概推断出他是怎么摔死的了,可关键问题是尸体所处的位置。他怎么可能死在房间的正中央?”

    “也不可能是在其他地方摔死,然后搬进来的,因为门闩闩上了,唯一的钥匙也在房内。”白霜凝接道。“那个镶满钢片的烟囱,也不可能供人进出吧。”

    依火布都回过头来盯着她,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怎样才能造成现在这样的杀人现场?”

    “以往万一,我先说明,我只是假设。”白霜凝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假设我是个有预谋的杀人犯,我一定对这个古堡非常熟悉。我已经在这个古堡呆了许久,而我选在今天作案,必然是因为这个手法只有今天能够实现。今天有暌违的晚宴……话说今天是圣诞节吗?”

    白霜凝说着说着,忽然问了一个突兀的问题,依火布都没好气地回道:“好像是吧,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白霜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无法做到,这个作案手法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你要找的人,可能比我更聪明……也更危险。”

    依火布都感觉到她有所隐瞒,却并不拆穿,只是继续查看现场,然而这个房间里已经找不出更多的线索了。按照白霜凝的说法,凶手必然对古堡非常熟悉。她想了一下,推开门,问乔治道:“有这个城堡的图则吗?”

    “有。”乔治答道,随即传唤了苏菲,让她把古堡的图则送了过来。

    图则非常清晰地展现了这个城堡的每一个角落,从地底下的供暖系统到房顶上的每一扇小窗户都巨细无遗。依火布都注意到在古堡第三层的房间之上,还有两个呈三角形的小空间,这两个三角形原本是一个大三角形,形成古堡的房顶,却被书房那个壁炉所连接的烟囱从中一分为二。

    “这两片空白是什么地方?”依火布都指着图则上的小三角形问道。

    乔治看了一眼,说道:“那是一个小阁楼,在书房的正上方。这个古堡原本是没有烟囱的,可是老爷买下这里之后改装过,所以阁楼被分成了两部分,现在是作为杂物室在使用。”

    依火布都点点头,准备到小阁楼去看看,思思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她按照依火布都的指示,重点调查了约翰家三兄弟的不在场证明,却发现他们在宴会开始后的一段时间内都是单独行动,根本就没有不在场证明。

    “三兄弟在宴会开始前一天就陆续回到了古堡,他们的房间就在三楼,约翰老爷的书房旁边,按照年龄降序由近至远。今天的晚宴开始之前,塞朗就已经喝醉了,还打砸了好些家具,把约翰老爷气得够呛,约翰老爷便让莱克照顾好他的大哥,让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好好休息,酒醒之前不准出门。莱克就这样一直在房间里照顾塞朗,可是因为塞朗醉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所以事实上他们根本无法为对方作证。

    小儿子里昂说是一直在家里闲逛。他离开家时,年纪比两个哥哥还小,对这个家没有太大的印象,所以回来之后一直在到处徘徊、参观。他的原话是‘好像在参观一幢宏伟而陌生的建筑’,自然,他的行动也没有任何人能证实,因为仆人们准备晚宴忙得不可开交,谁都没注意到一个在偌大的家里单独游荡的身影。”齐思思说出了自己的调查结果。

    “那个黑衣女郎呢?”依火布都问道。

    齐思思也对这个奇妙的女郎格外上心,所以也对她进行了特别的关注,结果让人大吃一惊。齐思思说道:“这个女人有着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可是我翻查自己的照相机,发现虽然我在晚宴上拍了不少照片,却连她一根头发都没拍到,我更加肯定她长时间离开过,可是这跟证人的口供又不吻合,所以我又一次翻看了那本名册,才发现原来为她作证的人,正是那几个曾经离开过宴会的人!”

    “他们只离开了十分钟,却在没有离开的时间里轮流为她作证,也就是说,他们离开会场,很可能是跟她有关了。”依火布都苦苦思索,“可是她到底是谁,能让那么多毫无关系的人为她作伪证?”

    这个女人的嫌疑也越来越大,可是如果她就是凶手,而又跟将近十个人一同离开过会场,那么难道这场凶杀案竟是集团式的团伙作案?虽然并非不可能,但是可能性极低,因为这样的集体行动,很难不引起里外忙活的仆人们的注意。依火布都决定先放下这个疑点,重点排查那三兄弟的作案可能。

    她来到书房旁的房间,问道:“这就是塞朗的房间?”思思点点头,依火布都向一旁的乔治要来了钥匙,打开了房门。这个房间确实只是一个普通的房间,除了日用品少得可怜,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而如此简洁,几乎不符合塞朗性格的房间布局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他们三兄弟本就极少回到这里的缘故。

    这个房间毫无线索,跟接下来两个房间一模一样。依火布都从里昂的房间走出来,望着空荡荡的走廊,问道:“这走廊尽头,书房另一侧的房间是约翰叔叔的睡房吗?”

    乔治点点头,带领他们来到了约翰的睡房。这个房间布置得很温馨,除了床头旁边那个显得冰冷坚硬的保险柜之外,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依火布都没有打开保险柜,不过她还是问道:“那保险柜能打开吗,知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乔治略显失落地说道:“老爷曾经说过,里面放了一份遗嘱,他把密码告诉了我,他说等他……离开之后,就由我来执行。”

    依火布都不禁讶然:“约翰叔叔也还没到立遗嘱的年纪吧?”

    乔治解释道:“这许多年来,老爷一直活在悲观和抑郁的情绪当中,而且一直怀疑自己的身体有毛病,虽然实际上我看他身体非常硬朗,除了心理不健全之外,并没有其它问题。可是他只是一味地感觉自己身体不适,却又不肯就医,我们也都很担心他。到最近,他竟然过早地立好了遗嘱,而且还吩咐我执行,好像就断定了自己会比我先走一样。”

    依火布都盯着保险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们到阁楼去看看吧。”

    阁楼放满杂物,不过打扫得尚算干净,并没有积灰。巨大的烟囱占去了小阁楼的一大片面积,依火布都小心翼翼地走着,因为只要一不留神,脚下便会踩到些什么。她来到一扇小天窗下面,看见外面的风雪开始慢慢停息。她打开天窗,冒着严寒探出身子,几乎一下子就被冻僵。房顶上并没有任何异常,因为供暖系统的存在,甚至连积雪都没有。

    她收回身子,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在地,幸而乔治眼明手快扶住了她。乔治扶着她坐在旁边一个木箱上,她看着地板上一个小洞,一边把高跟鞋脱了下来,揉着脚板,低声骂道:“这该死的高跟鞋。”忽然,她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拿起手机,说道:“好极,信号恢复了。”随即接了电话。

    电话是叶队长打来的,依火布都刚接电话,就听见他铿锵有力的声音:“依火,我们接到报案,新月古堡出人命了,你今晚好像也在那里吧?”

    依火布都说道:“对,我这边已经开始初步调查了,先把目前的情况跟你汇报一下……。”

    “不用。”叶队长打断她道,“等见面再说吧。”

    “不是说桥断了,你们暂时来不了吗?”依火布都愕然。

    “原本是,但是死的这个人是名人,我们必须尽快结案。”叶队长解释道,“所以刚才风雪稍微减弱的时候,我们就已经上山了。”

    这时候,依火布都头上传来划破长空的轰鸣声,一道锋利的灯光从天窗外迅速划过。警方竟然出动了直升机把人送上来。“那就待会儿见吧。”依火布都苦笑着挂断了电话。

    不一会儿,叶队长带着大队人马进入了古堡,侦讯工作全面展开,白霜凝和思思都被找去重新问话。依火布都独自来到书房,门口站着的变成了两名警员。依火布都进门后,看见蹲在地上验尸的,是一名身穿白色西装套装,留着一头长发的女子。依火布都不禁说道:“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

    女法医并未转身,仿佛根本没听见依火布都近乎抱怨的嚷嚷,一旁的叶队长走过来,拍了拍依火布都的肩膀,说道:“她不来,就没有人愿意来了。”

    话音刚落,女法医站起身子,转过身来,眼镜框后一双锐利的瞳孔直直盯着依火布都,像是要用眼神把她刺穿。在她开口说话前,依火布都抢着说道:“死亡时间大概为下午五点到五点半左右,坠落死。”然后转过身去对叶队长说:“她根本就没必要来这里。”

    “基本正确,除了尸体上有两种伤痕,一种在生前造成,另外一种在死后两到三小时才形成。”女法医冷冷地说着,指了指尸体的双臂,“死后伤痕呈现条纹状,初步断定为束缚伤,大概率是被捆绑所致。”

    叶队长讶然道:“为什么要在做案之后两三个小时再捆绑尸体,凶手这是要干什么?”

    依火布都却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她终于想通了制造密室的手法,然而能够完成这个手法的人,却远不止一个。她接着说道:“叶队长,我想重点审讯一下约翰家那三兄弟。”

    被征用为审讯室的房间内,塞朗坐在叶队长对面,依火布都则在一旁站着,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塞朗不耐烦地抱怨道:“又怎么了?杀我爸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你们却一直在这里问东问西不做正事,这是想干什么!”

    叶队长已经从依火布都处得悉齐思思的“非常规问话”,也不多作解释,只是说道:“你冷静一点。警察询问你,自有询问你的道理。我现在问你,案发当时,也就是今天下午五点到五点半,你在哪里?”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喝醉了在房间休息。”

    “你为什么喝醉?”

    “我就喜欢喝酒,犯法吗?”

    “也就是说,你故意喝了酒,让人家以为你醉了,然后在这段无人作证的时间溜出房间,杀害了自己的父亲,以此作为你的不在场证明,是吧?”

    “我没有!”塞朗高声抗议,“我是真喝醉了,莱克可以作证!”

    “莱克当时根本就在晚宴会场,他只是听了你的话,给你做了伪证。”依火布都适时地说道。

    “他是后来才去的会场!”塞朗焦急地辩解,依火布都嘴角一扬,他才察觉自己失言。

    依火布都双手支着桌面,俯视着他,问道:“你不是说自己醉倒了,不省人事吗?怎么又知道莱克什么时候离开了房间?”

    塞朗心虚的移开视线,然而在依火布都强大的压迫感之下,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道出了实情。“我的确是喝醉了,只不过没有到不能下床的程度,可是我真的头疼,想躺下休息一会,莱克便扶着我回房了。到了房间之后,我合上眼休息,可能他以为我睡着了吧,后来就偷偷溜出去了。我从门缝里偷看,却发现他鬼鬼祟祟地溜进了父亲的睡房!”

    “睡房,不是书房?”叶队长皱着眉道。

    塞朗肯定莱克是溜进睡房之后,依火布都问道:“你为什么在晚宴前就喝醉了?”

    “我跟父亲吵了两句,所以喝闷酒。”塞朗的神情,像是根本不想回忆起这件事,但却不像是撒谎。

    “你们为了什么吵架?”叶队长问。

    “听说父亲立了遗嘱,我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他虽然精神萎靡,可是身体却好得很。我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暗病瞒着我们,可是我就问了一句,他却大发雷霆,搞得我脾气也上来了,就跟他吵了两句。”塞朗顿了一顿,补充道:“可能莱克溜进睡房,就是想找那份遗嘱吧。”

    “你觉得莱克有可能杀害你父亲吗?”叶队长问道。

    “不可能。”塞朗当即回道,“我们虽然不常回家,我爸他……确实脾气古怪,跟我们处不来,但是我们其实都很关心父亲的,不会做出那种事。”

    依火布都问道:“那之后呢,你继续跟踪他了吗?他找到遗嘱了吗?”

    塞朗摇摇头:“没有。我是说,我没有跟踪莱克。当时我头疼的要命,他从房间出来之后,我就继续睡了……哦对了,在莱克进入睡房之后,我倚在门旁,好像听见了一声闷响,好像是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我当时以为是喝醉酒耳鸣了,也可能真就是听错了。”

    “他什么时候出的房间?”叶队长问。

    “超过半小时,肯定已经是五点半过后了。”塞朗笃定地答道。

    叶队长和依火布都互望一眼,依火布都点点头叶队长把塞朗请出了房间。离开房间之前,塞朗回过头来,对他们说道:“请务必找到凶手。”

    依火布都点点头,塞朗叹了一口气离开了,叶队长把下一个询问对象——莱克,请进了房间。

    莱克刚坐下,叶队长便单刀直入地问道:“你在死者的房间找到遗嘱了吗?”

    莱克一怔,显然没有料到还有人知道这件事,但他随即想通了,于是答道:“没有,我打不开保险柜。我知道你们在怀疑我,但是我真的没有杀人。我不知道塞朗跟你们说了什么,但是你们肯定已经知道,我和他之间并不能互相作证,所以他也是有杀人的时间的,而且他的杀人动机比我强得多,晚宴之前他才跟父亲大吵过一场。”

    依火布都和叶队长一愣,没想到这家伙知道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不成立之后,竟然一下子招出了这么多事情。叶队长刚开始只是想问问遗嘱的内容,好断定这三兄弟中谁更加具备有力的杀人动机,没想到莱克倒先把自己的大哥供了出来。

    沉默了好一会儿,依火布都问道:“你在房里找遗嘱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或者听见奇怪的声音?”

    莱克眼珠子转了一下,回忆道:“我发现了那个保险柜之后,正蹲在地上尝试打开它,那个时候书房里好像是发出了一声闷响。声音很低沉,我没太听清楚,而且当时只顾着眼前的保险柜,就没留意。”

    询问完毕,叶队长把莱克请了出去,依火布都说道:“难以置信,他竟然毫不犹豫地出卖自己的哥哥。”

    叶队长耸耸肩:“不过他们两人的口供互相吻合,除非串供,否则他们的不在场证明就都能成立了。”

    最后,里昂被带到了房间。里昂年纪最轻,大概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眼神闪烁,永远在回避与他人的对视,而且双手抓着衣服下摆,显得格外紧张。叶队长和依火布都都拿这种胆怯的小男孩性格没办法。

    两人互望一眼,最后还是由依火布都开口问道:“里昂,现在我们知道,约翰老爷是在晚宴开始后的半个小时内被害的,而那段时间,你并没有不在场证明。我不相信你身为这个家的小少爷,在家里游荡竟然会没人注意到。所以,请你坦白地告诉我们,你当时究竟在哪里,干些什么。不然的话,你就要跟我们回警局一趟了。”

    听见“回警局”三个字,里昂当即脸色发青,浑身哆嗦。几番思想挣扎之后,他终于说出了实情:“当时……当时我在二楼的休息室里。”

    依火布都看过图则,知道二楼的休息室是供仆人们日常作息用的,就在案发现场的书房正下方。可是堂堂一个少爷,躲在仆人们的休息室里干什么?依火布都问道:“为什么要在宴会开始之后去那种地方?”

    “我……我……”里昂扭扭捏捏地不想回答,可是看到叶队长鹰隼似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不禁大吃一惊,当即说道:“我和苏菲在房内,我们……我们是恋人。”

    依火布都说道:“可是苏菲是有不在场证明的,所有仆人都能互相作证,他们在宴会开始之后都在忙活。”

    里昂腼腆地说道:“他们都知道我和苏菲的事,所以也帮着我们打掩护。”

    接下来,苏菲也被带到了审讯室,她证实了里昂的不在场证明,依火布都最后问了里昂和苏菲一个问题:“你们在休息室的时候,有没有发生奇怪的事,或者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苏菲说道:“有,我们在休息室的时候,好像听见楼上传来过一声低沉的闷响。”

    现在,三兄弟的不在场证明都被证实了,也就是说在没有同谋的情况下,这三兄弟都不可能是杀害约翰的凶手,调查进入了死胡同。

    叶队长问道:“除了他们,还有没有其他人拥有作案时间?”

    “倒是有那么几个,不过我觉得他们不会是凶手。”依火布都心不在焉地说道。

    “我还是找他们来问问吧。”叶队长说着,让人按照依火布都的调查结果,去找那几个中途离开会场的人员问话,依火布都却离开了审讯室。

    她在走廊处来回游走,思潮起伏。她始终想不通一件事,那就是凶手用什么办法实施他那种制造密室的手段。她已经知道了手法,可是这个手法却又是难以实施的。她心不在焉地走着,几乎撞到从拐角处转出的白色身影,那个白色身影冷冷地站在她身前,盯着她茫然的表情,脸上毫无起伏。

    “黄主任,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依火布都很不喜欢她那种冷然的神态,不禁气恼。

    “除了来看你出洋相?”女法医语带讽刺地反问。

    “黄殷,你……”

    “我从死者身体上发现了些情况,准确报告要回去解剖过后才能确定,不过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死者不止在死后被捆绑过,还曾受过二次伤害。跟第一次一样,是从高空坠落的重伤。”依火布都还未发作,黄殷便打断了她的话。

    依火布都没好气地说道:“我知道,这跟密室的手法有关,我想不通的是,凶手要怎么……”忽然,她定住了,像一根钉在地板上的钉子,那种恍然的眼神让黄殷感觉她的思绪已经飘向了无尽的远方。就在黄殷满腹狐疑之际,她忽然问道:“今天是圣诞节,对吧?”

    黄殷愕然道:“这有什么关系?”

    依火布都激动地说:“大有关系!这该死的白霜凝,她早就知道!”说罢,她迅速跑回自己的房间,套上了之前穿着的冲锋衣,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跑到了书房上方的小阁楼。

    黄殷一直跟在她身后,眼见她来到阁楼,打开天窗准备爬出去,忍不住问道:“你想干什么?你想通了什么事?”

    依火布都没有回答她,只是脱掉鞋子扔向她,并说道:“帮我拿着。”

    黄殷心里已经骂了十七八遍娘,可是表情却仍旧冷漠,只是大声质问,可是依火布都根本懒得回答她。她一脚踏在铺满钢面的屋顶上,一阵温热的触感传来,让她的脚不至于在这寒风中冻僵。她一步一步缓缓爬到巨大的烟囱旁,扶着烟囱站了起来,向里面探头看去,口中喃喃自语:“确实可以,确实可以。”

    然后她又爬回小阁楼内,黄殷迫不及待地向她说教:“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你竟然还光着脚出去!你……”

    依火布都毫不理会,只是接过鞋子穿上,又去寻找那几个曾经让她崴到脚的小洞。她俯下身子,在地板上抚摸着那几个孔洞,仿佛抚摸着珍贵的珠宝。她说道:“没错,就是这样。这么说来,凶手一定是知道那个计划的。他会把这个计划告诉哪一个人呢?可是他们谁都无法单独完成,除非……”顿了一顿,依火布都像个精神病人似地忽然狂叫一声,继续说道:“当然,当然是他!只有他能够做到,当年他们就习惯了这种事。可是他的不在场证明……噢该死的,当然,他们能给她作伪证,她自然也能给他作伪证。我怎么会没发现这个漏洞,真是笨死了。”她发疯似地自言自语,最后还不忘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她兴奋地站直了身子,脱下外套大大地伸展了一下身子,一转头却看见黄殷冷冷地站在她背后,依火布都这才想起原来她也在。黄殷问道:“你已经解开这次的案件了,对吧?”

    依火布都点点头:“是的,可是现在还有两个问题。第一,是动机。为什么要杀他?如果我的推理没错,那么这个犯人有的是机会杀死死者,为什么等到今天?是什么触动了他的神经,让他选择在今天众目睽睽之下犯案?其二,是证据。这个证据……现在很有可能已经被烧成灰烬了。我只是从间接证据和环境证供中推理出了全过程,可是没有人证物证,他还是可以搪塞过去。”

    黄殷问:“到底谁是凶手?”

    依火布都把自己的推理全都告诉了她,黄殷若有所思地说:“如果真如你所言,那么这个作案的时间点的确有点儿奇怪。我是说,他真的有着充分的作案时间,为什么偏偏选择今天?难道是死者最近有些什么举动,刺激到了他吗?”

    依火布都回想了一下所有人的证言,然后说道:“约翰叔叔最近立了遗嘱。根据他身边的人所说,多年来他一直郁郁寡欢,情绪低落,最近这种情绪更加显著,甚至到了觉得自己随时会死的程度。”

    黄殷当即反驳道:“不可能。如果犯案手法真如你所说,那么他就不可能抑郁。一个以为自己将要死去的悲观者,会做那样的事情吗?”

    黄殷的话犹如风掣雷行,将依火布都心底的疑云完全驱散。她仿如被雷劈了一样浑身一颤,说道:“或许这就是动机!他不想死了,抑郁症没有要了他的命,然而凶手却反倒因为这件事,所以要亲自动手杀了他!”

    黄殷示意依火布都冷静下来,并说道:“这可以算是表面动机,可是原始动机呢?为什么凶手非要让死者陷于愧疚当中?为什么死者想通了,他反而不满意了?”

    依火布都思索了一下,拿出了手机拨通了齐思思的电话:“思思,我需要你帮个忙,在宾客中找到年纪较大的人,打听一下当年在大雪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对,就是月光夫人不幸身亡的那次意外,好的,等你消息。”

    黄殷奇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依火布都反问:“试想一下,如果是你,为什么要跟一个自己讨厌的人在一起生活?有什么原因,能让你容忍他这么久,却在他终于放下心中的伤痛之后顿起杀心?”

    黄殷仔细地品味着依火布都的说法,然后答道:“除非我想亲眼看着他受苦?”

    “正是。”依火布都说着,离开了阁楼,“现在,在思思套出有用的情报之前,我们先去核实一下苏菲的证词,检验一下我的猜想是否正确。”

    苏菲的证词的确存在漏洞——或者说前后矛盾,这个矛盾在最初出现的时候甚至连依火布都都没有注意到,可是现在有了这个关键的时间点,凶手终于有了充足的作案时间。她与黄殷来到书房门前,正好这个时候思思也到了。

    刚碰面,思思便神秘兮兮地说道:“你们猜我从谁那里知道了当年的事情?”

    黄殷冷冷地道:“不猜。”

    依火布都用手肘捅了她一下,说道:“某个上了年纪的老绅士?”

    思思说道:“是洛可可家那三姐妹!你们能相信吗?原来她们当年也在那家旅馆里面。她们曾经说过约翰夫人想给她们定亲的事情,就发生在旅馆之内!当时洛可可家族、月光夫人和约翰一家人全都在场!”

    黄殷说道:“也就是说,月光夫人是光明正大的小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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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而且她还在当天意外去世了。”依火布都说道,“意外发生时的情况呢?”

    思思摇摇头:“当时他们是在本市著名的‘浮云峰’大雪山上度假,发生意外那天,确实是月光夫人提议去滑雪的,可是当时风雪太大,除了约翰和乔治,其他人都没有参与,也没有其他人真正知道发生了什么。洛可可三姐妹也都是听他们说的。”

    “据他们所说,约翰叔叔当时并未带着护目镜,后来还因此得了短暂雪盲症。”依火布都若有所思地问道:“黄主任,据你所知,雪盲症会不会引发色盲症?”

    “你假设的这个症状极其罕见,至少我自身未曾接触过。”黄殷解释道,“然而雪盲症是炎症,理论上——纯理论上,如果处理不当,的确可能引起严重的眼疾,包括色盲。”

    依火布都双手叉腰,静默了好一会儿。她已经想通了所有关节,是时候让这场悲剧落下帷幕了。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她对黄殷说道:“能否帮忙查一下约翰叔叔生前的医疗记录,尤其是‘雪山事件’发生之前的眼病记录?”

    “这样不合规矩。”黄殷冷冷地说道,然而顿了一顿之后,她又补充道:“不过如果是为了抓住凶手,找出真相的话,我想我还有些关系。”说罢,便走到角落处掏出了手机,联系自己的朋友。

    “真是个面冷心善的人呢。”思思说道。

    依火布都说道:“是啊,我永远和这种表里不一的人合不来。”

    思思哑然失笑:“说什么呢,你们刚才明明一拍即合好不好。”

    依火布都一愣:“谁?”

    黄殷收起手机走了过来,说道:“有人在查了,不过需要一点时间。”

    三人一起进入了书房,依火布都环顾着房间里曾经让她大惑不解的奇妙布置,不禁苦笑一声,拿出手机拨通了叶队长的号码:“队长,请把约翰家三兄弟,还有管家乔治带到书房这边来,我要告诉他们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快,叶队长便带着人来了,苏菲也跟着来了。虽然她跟在管家身后,不过从她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其实她是陪着里昂过来的。齐思思不知为何也跟在后面,看来叶队长已经默许了她对这次的事件进行采访以及事后报导。所有人进入房间,依火布都靠在那张面对墙壁的桌子前,开始解构整个案子的详细经过。

    “首先,这个案子最诡异的地方在于,它是一个密室杀人案。这个房间严格来说并不是密室,因为它有一个通道与外界连接,可是这个通道铺满钢面,根本无法供人进出,所以在我的心里,就形成了一个心理密室。不过后来,我们的法医给出了专业的意见,消解了我的疑惑,我想通了。烟囱,并不是供凶手出入的地方,而是供死者出入的地方。在这个时候,可以排除通过烟囱弃尸的可能性,因为约翰叔叔巨大的体型和笨重的穿着,根本不可能扛着他招摇过市,再结合他的死因,就可以断定,约翰老爷是在烟囱里摔死的。

    很荒谬,是的,一开始我也这么想。毕竟谁会爬到房顶去,然后从烟囱内摔下来摔死呢?这绝不是意外,但又不可能是约翰叔叔自己跟着凶手爬上屋顶去的——毕竟没人看见他走出过房间,也没人会在这么特别的地方跟人会面。

    后来,我忽然想起,原来今天是圣诞节,然后所有的一切就都说得通了。这起案子之所以这么困难,线索如此零碎,过程如此诡异,是因为所有涉及到案件的人,都向我隐瞒了一些事情……包括死者自己。

    当时我们知道,案发时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一共有十三个人。经过查证,这三兄弟在案发时其实都有不在场证明,不过为了遮掩自己的丑态,而向我们隐瞒。约翰老爷摔死在烟囱里的时候,他们一个在约翰老爷的睡房内意图窃取文件,一个在自己的房间里偷窥着走廊,注视着这位兄弟的举动,另外一个在二楼休息室里,与女仆偷情……或许算不上偷情,他们都是独身的年轻人。总而言之,在这奇妙的巧合之下,他们身处三个不同的地点,正好把案发现场的书房包围了起来,而在同一时间,他们都听到了凶手作案时发出的声响——那一声闷响,那就是约翰老爷摔死在壁炉里的声音。”

    说到这里,依火布都注意到三兄弟露出痛苦的表情。塞朗紧咬着牙关,眼里仿佛要冒出火来,明显是在责怪自己;莱克则冒着冷汗,紧紧攥住拳头,倒像是做贼心虚;里昂痛苦地抱着头蹲下,眼泪不停地流,苏菲在一旁抱着他,温柔地抚慰着他。依火布都看在眼里,原以为自己会难过,可是出乎意料地,她只感觉到愤怒,对这些迟到的、徒劳无功的悔恨情绪的愤怒。

    她没有理会他们,转而继续说道:“其余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十个人,都是宴会上的宾客,是约翰老爷的旧友,或者他旧友的后辈。这里就出现了另一个奇妙的巧合,他们都曾离开十分钟以上,而理由竟然完全一样,也都同样不合理。鉴于这个杀人手法需要分两次完成,所以不排除即便是过了案发时间再离开的宾客,也有参与作案的嫌疑,可是我还是不相信他们是团伙作案,这不大现实,所以我还是集中在单独作案的可能性上。可是会是谁呢?除了他们之外,谁都没有作案时间了。而正当我被困在这个逻辑怪圈里的时候,矛盾点却不期然地出现了。

    你们看,事情是这样的,我一直以为只要是参加了晚宴的仆人,就一定有不在场证明,因为他们互相证明。可是就在我们审讯里昂的时候,却发现苏菲并没有在场。虽然她的确不是凶手,但是她真正的不在场证明是由里昂提供的,所以之前由其他仆人提供的证词就变得不可信了,而由此,被她的证言所证实的不在场证明也就同样变得不可信了。

    我当时都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可是我后来想起,她本应是跟你一起煮好咖啡送过去给约翰叔叔的。可是里昂一直没有在宴会上出现,也就是说,几乎整个晚宴的时间,苏菲跟他都待在一起。那么,她为你提供的不在场证明,也就不成立了。对吧,管家?”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向乔治看去,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疑惑。乔治镇定自若,双手一摊:“我知道说谎不对,不过三少爷和苏菲两情相悦,既然他们不愿意把实情说出来,我便配合一下,反正这跟案子本身关系不大。”

    “关系大了。”依火布都继续说道。

    “我刚才说过,这个手法,必须分为两次完成。第一次,是让约翰叔叔摔下来致死,第二次,则是把他的尸体挪到房间正中央。这就是最大的难题。我第一次进入犯罪现场的时候,也难以想象,约翰叔叔怎么能摔死在房间正中央。而这个谜题,法医小姐帮我解开了。”说着,依火布都从思思手里拿过小手提包,从里面取出一个胶卷盒,并把里面未曾用到的胶卷抽出来,一圈一圈地缠绕在盒子上。“现如今已经很少有人使用这种摄影器材了,不过,人还是念旧的好。”

    说罢,依火布都抽出一格胶卷,然后任由胶卷盒向下滚动,直至胶卷快要被抽尽,就在胶卷盒将要掉在地上的前一刻,依火布都把胶卷用力一抽,胶卷盒被胶卷的作用力甩了出去,一直向前滚着,滚到了乔治的脚边。

    “这就是尸身上第二次造成的损伤。”黄殷喃喃自语。

    “是的,凶手之所以要第二次伤害尸体,就是为了把捆绑好的尸体从烟囱扔下,并从壁炉口甩出去。当然,尸体并不如圆柱形的胶卷盒那么容易滚动,但是毕竟只是离开壁炉口几个翻身的距离而已。这件事情,需要极强的体力和对时机的完美把控,而你们从前是军旅出身,而且是攀山等极限运动的爱好者,自然具备这样的身体素质。”

    “这是个异想天开的臆想。”乔治耸耸肩,“更何况,即便犯案手法正如你所说,可你也无法解释,凶手要怎么在老爷身上套上绳索?他可是一直没离开过书房的,而且房间里也没有别人。”

    “所以我说约翰叔叔有事情瞒着我。这个房间里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所以结论是——绳索是他自己套上去的。”依火布都说着,乔治又想说些什么,却被依火布都阻止了。“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为什么他要在自己身上套绳索,来帮助凶手完成杀人计划?很简单,因为约翰老爷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管家在密谋杀害自己。他只是纯粹为了自己的计划——这个圣诞节的惊喜计划。他要装扮成圣诞老人,消失在自己封闭的书房里,然后出现在一个出其不意的地方,给所有人一个惊喜。”

    “荒谬。”乔治哈哈大笑,“简直荒诞不经,荒谬绝伦。老爷要装成圣诞老人?为什么他要这样做?就算他想这样做,为什么要用如此危险的方式?只要他一句话,所有仆人都会为他打掩护,为什么他要不顾自身危险爬上房顶?而且,你看看他身穿的衣服,像是个圣诞老人吗?你该不会要说我连衣服都帮他换了吧!”

    其他人也以不可置信的眼神投向依火布都,依火布都点点头,继续说道:“如果他要蒙骗的对象包括仆人们在内,那就说得通了。你把这件事情形容得很危险,其实不尽然。我也亲自到房顶上去过,只要做好充足准备,几乎不会发生意外。而对于专业的攀岩人士来说,这更加是轻而易举。问题只是,他不能大张旗鼓地在壁炉里装上梯子,所以,他想到了老办法——绳索。在阁楼内那两个让我崴到脚的小孔,是岩钉留下的痕迹。你们把绳子从烟囱延伸出去,从天窗进入阁楼,以岩钉固定好,这样,约翰叔叔就能自行爬上来了。然而,你却在上边做了手脚。

    你先将特定长度的绳索固定好,让约翰叔叔能够借由绳索爬上来,然后又在第一颗岩钉后面留出一段足够长的绳索,用另一颗岩钉固定好。然后,作为唯一一个知情人,你本应接应约翰叔叔,你很清楚约翰叔叔会在什么时候爬上来,而等他爬升到足够的高度时,你便拔掉了第一颗岩钉,让约翰叔叔摔死了。以你的体格,拔一颗钉子,加上来回跑四层楼,五分钟绰绰有余。你就是在‘跟老板谈加薪问题’的时候完成这一手法的吧。那个时候宴会刚开始,仆人们按照预演好的流程送上准备好的餐点,这一小段时间,你不需要在场指挥,也没有人留意到你不在场。

    至于服装,你没有帮他替换,你只是拿掉了帽子和长靴,这也就是为什么死者会身穿如此怪异的服装死去的原因。这是……这整场悲剧的关键部分。”

    “那你是说,老爷穿着这样颜色的衣服去扮演圣诞老人吗?”乔治说着,不禁又开始轻蔑地扬起嘴角。

    这时候,黄殷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她接收到了一条信息。她看了一眼,然后把手机递给依火布都。依火布都看见屏幕上显示着她请求黄殷调查的信息的回馈结果,不禁悲从中来。她静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以致于其他人都以为她被乔治驳倒了,无言以对。

    终于,依火布都深呼吸一口气,开口说道:“帽子、靴子、绳索,大概都已经在‘煮咖啡’的时候烧掉了,岩钉也用消毒水一类的彻底清洗过了吧?你是直接拿厨房里准备好的咖啡过去找苏菲的。即便现在进行地毯式排查,也顶多只能找到一些烧得难以辨认的残渣而已吧。本来,我能以唯一拥有犯罪时间的事实逮捕你,可是不知为何,宴会上竟然有多达十人同时没有不在场证明,所以,这些环境证供也都没用了。”乔治刚想说话,依火布都再一次阻止了他,“所以,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我们会先出去,让你在这里好好准备一下,半个小时后,我们会再回来。到时候,希望你能主动认罪,不然的话,我会让你认罪的。”说罢竟不顾众人瞠目,径直走出了房间。

    叶队长追着她跑出来,质问道:“你搞什么鬼?”

    依火布都说道:“给他一个自首的机会。”

    叶队长崩溃道:“你怎么知道他就会自首!”

    依火布都说道:“叶队长,放心,即便他不肯认罪,我也有办法让他开口,只是……我想给他一个悔过的机会,希望他在那个房间里,能发现自己犯下了何等无法弥补的大错。”

    叶队长盯着依火布都好一阵子,终究拗不过她,便派了两名警员看守着房间,只留下乔治一个人在里面,其余的人跟随依火布都来到一楼大厅。这时候,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的白霜凝忽然出现,坐到了齐思思身旁。

    她问道:“案子破了?”

    “算是破了吧。”齐思思说着,转向依火布都,问道:“你到底在故弄什么玄虚?”

    “就是!”塞朗破口大骂,“明明知道那老家伙就是杀害父亲的凶手,怎么还不把他抓到警局去严加看管,让他一个人留在那里,万一跑了怎么办!”

    “跑不了的!”叶队长心烦意乱地反驳道,“我们的警员尽忠职守,坚守岗位,他逃不了。不过……依火,虽然你我老交情了,别忘记你能复职也是我从中斡旋,我一直坚信你是个好警察。不过这件事,我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

    依火布都说道:“当然,我会跟你们解释清楚的。我不是要放他一马,只是这件案子,从一开始就是由误会造成的,我觉得应该给他一个反思的机会。你们有没有注意到,约翰叔叔的书房有什么特别的?”

    “陈设特别乱。”黄殷说道。

    “还特别冷呢。”齐思思说道,“我穿着这件礼服进入那个书房,都几乎忍不住打寒颤。”

    塞朗扶额道:“我的天,这有什么关系?”

    “多年前,发生在月光夫人身上的惨案,我后来知道,是发生在‘浮云峰’上,那是我市著名的景点,即便没有亲身去过,你们也应该知道。那里最出名的,是‘三仙拜月’,即是三座错落有致的山头坐落远处,山峰朝着月光的方向微微倾斜。而在三座山头后方,便是浮云峰的滑雪场和旅馆所在地。”依火布都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房间内三个高低不一的书架,和它们奇怪的摆放位置,代表了‘三仙拜月’;面向墙壁的书桌,是当年他们入住的旅馆;暗灰色的地毯,暗示厚厚的积雪;经常调到极低的温度,是为了找回当年在雪山上的那种感觉。约翰叔叔并不是在里面读书,他是在回忆,回忆当天的一点一滴。即便过去了那么多年,他还是没有从阴影里走出来。”

    所有人都沉默了,约翰家三兄弟不禁低下了头。他们本应是最熟悉这个家的人,可是在这一刻之前,他们根本没想过,原来父亲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活在愧疚和自责当中。

    叶队长开口打破沉默:“可是这跟乔治有什么关系?”

    依火布都说道:“那一天,月光夫人发生意外,然而在搜救过程中,乔治却发现约翰叔叔没有带着护目镜。我若没猜错,他以为这是因为约翰叔叔是故意没有营救月光夫人的。当时,约翰叔叔的原配夫人也在雪山上,而且因为儿女订亲的事情和他大吵了一架,所以在发生意外的时候,乔治便认为约翰是抓住了机会,甩掉了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女人。

    然而,事情并非如此。约翰叔叔不带护目镜,是因为他的色感出现了问题,在一片大风雪之中,他根本无法透过滑雪镜找到月光夫人,所以他才把眼镜摘了下来。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身穿灰色衣服死去的原因。

    今天的计划,只有他和乔治两个人知道,他又常年不出门,需要的装扮服饰自然由乔治购买,可是他不知道,乔治买给他的根本不是红色的衣服,而是深灰色。乔治想出这个计划,想必也是有一个很深层的原因——他希望约翰如当日月光夫人一般死去。让他摔死在一片寒冷的、灰色的寂静之中。”

    “慢着。”黄殷打断她道,“如果他早知道死者是色盲,就不应该误会死者是刻意不戴护目镜、刻意不去营救月光夫人才对。”

    “这就是这个悲剧的关键点。”依火布都解释道,“他之前并不知道约翰叔叔是色盲。他说过,约翰叔叔在部队里百步穿杨,根本不可能看不见雪地里的鲜红衣服,足证他当时根本不知道。他是后来自己慢慢发现的,可是他并没有联想到之前的意外,他可能只是误会,以为约翰叔叔因为摘了护目镜而导致雪盲症,其后又引发色盲症。”

    这样一场悲剧,竟只是因为一个小小的误会引发,如果他们可以互相敞开胸怀,好好沟通,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样朋友相残的地步?

    白霜凝问道:“这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等到今天,用如此迂回的方式杀人?他是凶手最亲近的人,下毒杀人假装病发是最好的,反正约翰叔叔也以为自己有病。就算他注重仪式感,真像你所说要让约翰叔叔死在这个情景里面,以求赎罪好了,可是为什么非得在今天,众目睽睽之下?”

    “他搬到这里来是为了照顾约翰叔叔,可是我猜测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因为他要看着死者饱受折磨。”黄殷接了下去。

    依火布都点点头:“他知道约翰叔叔每一天都活在愧疚之中,心如刀绞,所以一直没有杀他。可是到最近,不知怎的,以为自己得了重病之后,他竟然反倒释怀了,还大摆筵席,准备了‘圣诞老人’这样的活动,可能乔治以为,约翰叔叔终于放下了心结,不再需要每天强忍痛苦,所以才下了决断吧。”

    顿了一顿,她又说道:“事实是,约翰老爷一直以来就是色盲,我们已经查到了他的医疗记录。只要我把这个真相告诉乔治,他就会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从而认罪……他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可是,我还是想让他在那个刻意布置的房间里,自己想明白,原来是自己一直错怪了多年的老朋友。就当是对这个老人家最后的宽恕吧。”

    “他真的不再痛苦了吗?”塞朗小心翼翼地问道,“父亲他,真的释怀了吗?”

    依火布都看着他,无奈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早知道,当时就不应该跟约翰夫人当面闹翻的。”不知何时来到的萝丝说道。

    同样不知何时来到的齐雅却不以为然:“倒不尽然。你看看这酒鬼,要是当时不坚决反对,今天该悔恨到想杀人的就该是我了。”

    “欸你这死女人,你以为我很稀罕吗?谁是酒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喝酒了!”塞朗嚷嚷道。

    两人你来我往,吵得不亦乐乎,洛可可家另外两姐妹从中调停,莱克心不在焉地往楼上直瞄,里昂与苏菲十指紧扣,看着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眼里流露出甜蜜的幸福。事情终于告一段落,灯火阑珊的大厅里,气温也开始暖了起来,可是依火布都还是心神不定。

    事情还没有完全结束,谜题也没有完全解开。那十个离开宴会的人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他们,她就能当场逮捕乔治,难道那个黑衣女人是故意的?然而除了这一件事,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她有参与其中。她到底是谁?还有就是白霜凝,她出现在这里真的是巧合吗?

    想到这里,她不禁向白霜凝望去,只见她心不在焉地在对着手机窃窃私语。依火布都忍不住向她搭话:“你今天倒是乖巧得很。”

    “我哪一天不乖巧了?”白霜凝头也不抬地做了个鬼脸。

    “手机让我看一下。”依火布都说着,站了起来。

    “私人物品,恕不外借。”白霜凝连忙收回了手。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际,其中一个原本在三楼守着书房房门的警察急匆匆地跑下楼来冲进大厅,喊道:“叶队长,不好了,那嫌疑人,他……他自杀了!”

    众人冲上三楼,来到房外,可惜已经太迟。另外一名负责看门的警员正在对乔治进行全力抢救,可是任谁看见那触目惊心的血迹,都能立刻明白,他已经无力回天了。依火布都走到书桌旁,看着血迹斑斑的桌角,心中一阵酸楚。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几乎绊倒了跑来凑热闹的白霜凝,直至叶队长拉开了她,让黄殷进行尸检。可是这一次,毫无疑问,就是自杀。

    一个误解,夺去了两条生命。

    今晚来参加宴会的宾客,大多是社会名流,在查清楚真相以后,大多数人都选择直接离开。虽然半山的大桥崩塌了,可是私人飞机在他们中间也并不罕见。在这偌大的城堡里,只剩下一片凄楚的冷清。而在这一片冷清当中,一个人正在月光之下翩然起舞。

    她的肤色本已苍白,在黑色礼裙的衬托下更显清冷,如果说白霜凝是冬天的霜雪,那么她便是月亮的芳华。冰雪终有消融的一天,可月亮却始终孤高地悬在天上,亘古不变。她很开心,因为她的计划成功了;她很不开心,因为她的委托人被杀了。无论开不开心,她都喜欢在月光下跳舞。

    这是一个带阳台的房间,是委托人刻意给她安排的,因为他知道,她喜欢看月亮。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房门被很不礼貌地直接打开了。进来的人是她的妹妹。她从来没有喜欢过这个妹妹。

    “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引开那十个男人的?”白霜凝问。

    “除了父亲,天下男人不都一个样吗?”她冷冷地反问。

    “厉害厉害。天衣无缝的计划,连原本能当场定罪的环境证供,都被你搅和了。”白霜凝故意酸酸地说道。

    “那个红衣女子是何人?”白月雫自顾自地问道。

    “柳日升,警察,我之前跟她交手过一次,几乎被她抓到。之前停过职,听说现在复职了,调到了那个‘非无用情报调查组’。或许你会对她的另一个名字更加感兴趣——依火布都。”白霜凝说道。

    “依火布都”这四个字传进白月雫的耳中,使她不易察觉地动摇了一下,然而她的舞蹈依然行云流水般流畅。她问:“父亲派你来的?”

    白霜凝很不喜欢她不断地问问题,像是审问犯人似的,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是的。约翰叔叔是父亲的故交,你应该知道,却还是接下了这个委托,不觉得有些过分吗?”

    “我们接受委托,什么时候开始过问对方的目标与身份了?”白月雫嘴上满不在乎地说着,然而动作却停了下来。顿了一顿之后,她问道:“父亲……怪我吗?”

    “怪你就不让你行动了。”白霜凝撇撇嘴,“父亲明知道你要杀他的朋友,却还是任由你去做,只是派我来为他朋友报仇。若换了是我,肯定被他狠狠教训一顿,父亲还是偏爱着你。”

    听到这句话,白月雫眼里多了一点笑意,却连嘴角都没有上扬一下。她继续问道:“你没在手机上留下指纹吧?”

    “我像是这么不专业的吗?”白霜凝说着,扬了一下带着白丝手套的双手,“神不知鬼不觉顺走两台手机,一个自己用,一个偷偷放进管家衣袋里,语音转文字输入,发现尸体时再趁乱回收,删除记录,那两个人连手机离开过自己都不会发现。警察连毛都不会找到一条。”

    “你是父亲调教出来的,当然专业。”白月雫说着,向门口走去。“不过我真好奇,你到底对他说了些什么,能让他愧疚到自寻短见。”

    “也就是大侦探说的那些话呗,再加上一些适当的修辞手法……毕竟,你也知道,我是父亲调教出来的嘛。”白霜凝耸耸肩,“走啦?不顺道载我一程?”

    “有个富家子弟请我上他的私人飞机,你不介意的话,我带你三人行?我可以让你见识一下,我是怎么诱拐那些男人的。”白月雫的语气依然毫无起伏,让人不知道她是说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白霜凝吐舌道:“算了,别算上我。”

    白月雫说道:“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见见那个红衣女子。我的计划从不出错,可是她却差点抓到了我的委托人,她不能留。”

    “别动她!”白霜凝急道。

    白月雫闻言,停下了开门的动作,缓缓转过身来,静静地盯着白霜凝。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冷笑一声:“看来我的好妹妹交到了新朋友。”然后又忽然以低沉得让人毛骨悚然的声调说道:“你没忘记,我们‘策划者’与他们这些‘破局者’从来都是对立的,对吧?”

    “谁知道呢。”白霜凝说道,“从前,我也是这样想。可是我最近发现,这两种人虽然对立,却也双生。毕竟,没有人设局,又何来破局?没有人破局,那煞费苦心地设局又有何意义?直接把人杀了岂不简单。”

    白月雫双眼忽然射出冰冷的寒光,仿佛在这沉寂的夜空之下,忽然又升起了两个月亮。她冷冷地说道:“刚刚这句话,许就要了你的命。”

    她说得如此平和,毫无起伏,然而在那波澜不惊的表面之下,却是狂乱汹涌的杀意。这杀意连白霜凝都不寒而栗。她当即摇着双手,说道:“别那么较真,我就是说说而已,姐姐,你别当真!”

    白月雫收敛了目光,转过身去准备离开,白霜凝却又说道:“可是我让你别动依火布都,确实是认真的,毕竟,她可是依火依兰的女儿,动了她,就是动了那个女人。”

    此言一出,连孤高绝世的白月雫都不禁悚然动容。她停下了开门的动作,放在门把上的手久久不能松开。白霜凝接着说道:“依火布都并不足惧,然而如果惊动了那头母狮,你我可就大祸临头了,而最重要的是,若是真逼得依火依兰出手,父亲会很不高兴的。”

    静默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最终,白月雫只是冷哼一声,走出了房间。

    天空终于放晴,又是一个远行的好日子,依火布都站在古堡的大门外,仰望晴空。她在等待着警方的直升机,毕竟桥断了,又不是人人都有私人飞机。

    这个时候,古堡的门在她身后轰然洞开,里面传来嘈杂的声音。只听一个女声说道:“有什么关系嘛,你个小气鬼。你的飞机那么大,又不是坐不下多几个人,捎一下我们三个怎么了。要不是临时出了意外,我还不屑求你!”

    另外一个男声说道:“第一,现在就是出了意外,你才要来求我;第二,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样子,给我注意你的态度,我能捎上你,不代表我就必须捎上你;第三,我没说不带你们三姐妹,我就是单单不带你,你能奈我何啊。”

    塞朗和齐雅就这样不断地你呛我一句、我白你一眼地出了大门,妮可和萝丝两位妹妹就这样在后面微笑着跟随他们的步伐。她们已经懒得劝解这对冤家了,她们甚至已经预见到,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自己很可能都得习惯这样的争吵声不绝于耳了。

    至于塞朗,虽然嘴上说着不情愿,可是等直升机到达时,他还是让洛可可家三姐妹先上去了。一边等她们登机,一边还在吵吵:“齐雅你快点,别堵着舱门……别管你那只臭鞋子了,破了我再给你买一双,别耽误本少爷的宝贵时间。”

    齐雅也不甘示弱地回呛道:“不就是经营个世界五百强的企业吗,厉害死你了。你时间宝贵?你时间宝贵个屁!”

    众人苦笑着目送他们离开,齐思思忍不住吐槽道:“你能想到吗?塞朗竟然是三个儿子当中最有钱、最事业有成的。”

    “的确,世事难料。”依火布都不无感慨地说道,“我一开始最瞧不上眼的,竟然是最能干、对女孩子最好的,我以为最谦恭有礼的,却是个鬼祟龌龊、出卖兄弟的小人。你说他有什么动机要去偷遗嘱?那遗嘱不是早晚会公布的吗?他虽然不及塞朗富有,却也是个事业有成的总裁,别人的钱对他来说就真的如此重要?”

    站在一旁的齐思思和黄殷都没有说话,白霜凝却说道:“那遗嘱里不只有钱,还有父亲对儿子的偏爱。哪个当儿女的,不想成为父母的例外呢?”

    “你怎么还在这?”依火布都问道。

    “你能不能有点爱心同情心啊,我可是残障人士,你们警方既然可以动用救援直升机,那送送我怎么了?”白霜凝说着,用肩膀轻轻碰了碰依火布都,“而且,我觉得这次我们配合得挺好的。”

    “我才没有和你配合。”依火布都退后一步,拍着肩膀说道。随即又想起她们两人在书房里讨论作案手法的情景,不禁嘟囔起来:“该死的,我好像还真跟她配合了一下,这感觉真奇怪!”

    这时候,莱克也走了出来。他跟依火布都擦身而过,甚至都没有抬起头来多看一眼,只是急匆匆地走到自己的直升机旁,一言不发地登机离开了。

    现在古堡门前,只剩下四位女士和叶队长等一众警务人员了,这时候,里昂和苏菲携手走出了古堡大门。齐思思看见他们恩恩爱爱的模样,不禁八卦起来:“三少爷,怎么没看见你的私人飞机,你不走吗?”

    “我恐怕还得留下来一段时日,处理好古堡的事务。”里昂说着,发现众人一头雾水,便笑着解释道:“我们三兄弟昨晚已经看过了父亲的遗嘱,他把古堡和一切财产都留给了我,而且……”说着,他又深情看了一眼身旁的苏菲,“他还特别给我留下了一句话,无论我喜欢任何人,他都无条件地支持我。”

    齐思思发出花痴的感叹,黄殷则罕见地参与讨论:“约翰很可能就是察觉到了这件事,从而治愈了自己……看来,他最偏爱的就是这个小儿子了。”

    头顶上空,铁翼盘旋,轰鸣声渐渐逼近,警方的搜救直升机到了,众人陆续登机。在踏进舱门之前,依火布都回头望着那幢充满异国情调的古堡,喃喃自语:“约翰叔叔偏爱的,是月光夫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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