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出身,连我自己都淡忘了。我有记忆以来,就在一个组织中做事。
作为个中翘楚,我总是在执行最难的任务。有一次,我接到首领下派的任务,装扮成一个高大帅气的壮汉,去吸引一个留大胡子的老板。
那老板很够意思,给我买了很多东西,说实话我都有点被感动到了,他送我东西都是公开的,我开着他送的车,跑在他公司里,如进入自己家,他那几个男秘书,在我来的第一周,就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像看瘟神一样看我,我悄悄地给老板吹了点风,那几个秘书半个月没来上班,有一个还住院了。
在他公司最顶层的落地窗前,他和我聊人生,聊他的创业,聊他孤单的心和不被世界理解的痛。我妖娆地坐在沙发,频频点头。在他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时,我说:我会让你不再痛苦,我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
他连喘息都粗重,看得出来,他很期待。
我迎着他的期待,优雅地掏出给他的礼物,对准他的眉心。
消音器响,他直直地倒在地上。
我在桌子上抽出一张纸巾,吹了吹枪口,擦了擦硝灰。
人生如戏。我一直不曾以真面目示人,在组织中也是如此。除了首领,没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组织中的下属对组织首领也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有一儿一女,儿子龙克也是组织中的杀手,拥有特权,女儿龙芙琳则一直被养在深闺,和她父亲一样神秘。
“有件事情,你帮我留心。”首领说,“沈伟新和连文昌,最近闹得太凶,引来追查,对我们不好。”
沈伟新是个建筑大亨,新派企业家第一人;连文昌则是个**湖,做红酒生意,他们从人脉到产业都应该没有交集才对,这两人居然会打起来,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杀哪个?”我问。
“不需要动手。”首领说,“想办法,让他们自己了断。”
自己了断,不是让他们自杀的意思。我心知肚明,杀死一个人有很多种方法,刀枪只是其中一类。
奉命后,我化装成小喽啰,先是混入沈伟新手下,秘查他身边的关系,除了查到他有一个堂弟叫沈伟明,那堂弟还有个私生子外,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过了段时日,我徒劳无获,于是找了个借口,不辞而别,去往连文昌处,我故技重施,混入连文昌手下,这次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连文昌与许多人都有信息往来,这些人非权非贵,表面和连文昌也没有社会关系,彼此只用代号相称。
他们来往信息的方式很特殊,从不用任何通讯设备,而是用古老的书信来沟通,这一点和组织颇为相似,我当然明白这样通信是为了什么,所以我也当然清楚这样通信的弊病在何处。
在连文昌给一个貌美女性送去信件时,我悄悄截停了这封信,复制了一份。信上的内容颇为有趣,这个名叫为“玫瑰”的女性,似乎要执行什么特殊计划。我对计划内容没什么兴趣,但我嗅到,这封信具备散播的价值。
我从不质疑首领委派的任务,或者说,我并没有拒绝的资格。无论他委派的是何任务。所有理由的根源都归结为一个原因,就是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杀手如枪,善恶由掌,这是组织中流传的一句话,我只是一把枪,一颗子弹,责任是掌舵者的责任,我只是个工具罢了。我时常对自己这样说。
“你现在很有名了。小心点。”首领对我说。
“因为我杀的人太多?”我问。
“不,因为你太难找了。”首领说。
虽然我并未对自己的刺杀技术骄傲过,但随着任务执行越来越多,我的江湖名声也越来越大,我没有真名,在组织中只用一个字母f代替,渐渐地我也从外面听说了杀手f的传说,当首领告诫我时,我明白他的用心。
“是不是又有新任务了?”我问。
“脑袋转得挺快。”首领打趣道,“这个交给你了。”
首领递来一封信,我打开,是一封刺杀委托信,手写的,字迹缭乱,应该是个粗线条男人。刺杀信的内容大多千篇一律,吸引我兴趣的,是委托的刺杀目标:沈伟新。
“这是刺杀沈伟新的委托。”我强调道,其实我是想问是不是真要这么做。
“没错,就是他。”首领说,“去办吧。”
既然首领已经决定,我也不好说什么,我再次化装成小喽啰,去往沈伟新的“老巢”,果然,他们劈头盖脸地骂我:二五仔,你还敢回来?
我跪地求饶,说自己错了,自己后悔了,连文昌不是个东西,克扣工资,自己要求见沈总。
在他们手机镜头前,我把连文昌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他们才答应让我见沈总。
见到沈伟新,我把事先准备好的一瓶连文昌酒庄的红酒拿给他,说:“这是自己从连文昌酒庄顺出来的,孝敬沈总。”
沈伟新喝着美酒,怒火消了一大半,说:“你想回来继续干?”
我说是是,当牛做马都行。
我再次混入沈伟新的建筑公司,适逢他拉拢拆迁区散户的资金进行公司扩张,员工紧俏,我会一点财务技术,得以处理资金业务,借此频繁接近他。
反复几次出入,我摸清了公司各项情况,确定时机适宜,我准备动手。
我拿着文件进入办公室时,沈伟新独自在屋,拆迁工作如火如荼,他全神贯注在工作,毫无防备。
“沈总,沈总?”我提醒,“这个文件需要签字。”
“放在那就行了。”沈伟新头也不抬,“出去吧。”
我没动。
沈伟新抬了一下头:“还有事吗?”
“我突然对一件事特别感兴趣,”我问,“沈总,听说你有个堂弟?”
“是啊,哼,他啊,废物一个,扶不起,扶不起啊。”沈伟新一边签文件一边嘲笑了一声,然后脸色突然一僵,抬头看我,“等等,你从哪听说的这事?”
他抬头的视线正对上我的枪口,我将另一只手的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噤声。
沈伟新的脸刷地白了,直起身来。
我解释道:“不要误会,你这么大一个公司,我却没怎么看到你的堂弟,我只是很好奇,你和你堂弟的关系,是不是很不好啊?”
沈伟新接不上话。我耸耸肩:“你没子嗣,也没和豢养的那个女人成婚,我杀了你,你的家业是不是要继承给你堂弟啊。听你对他的评价,真可惜,你的心血要白费了。”
沈伟新躲闪的瞬间我开枪了,枪打穿了他的脖颈,鲜血四溅,他倒下时撞翻了桌上的茶杯,掉在地上,啪的一声粉碎。
“沈总,怎么了?”门外的女秘问道,高跟鞋的步伐接近门口。
我本想多补一枪,但碍于可能被发现,我还是提前躲了起来,他的颈动脉被击穿,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送医,抢救无效,死亡宣告,报纸刊登,我耐心地等待沈伟新死亡的事尘埃落定,才回到组织。
“沈伟新死了,他的公司被人抢了。”我向首领报告,“沈家完了。”
“这些话,放肚子里就行。”首领提醒我,“我们只是替人办事,别嚼舌头。”
沈伟新死后,他的公司并未由其堂弟继承,而是拆开重组了,这让我有点意外。一想到沈伟新的堂弟,我突然灵光一闪,觉得可以利用这个人,做点文章。
计划打定,我模仿连文昌的风格,给沈伟新的堂弟沈伟明寄了一封匿名信。接下来,我猜沈伟明和连文昌之间会很热闹。
一段时间后,沈伟明果然变得不正常,他带着儿子搬了一次家,搬到了郊外。这是一个聪明的决定,但还是不够聪明,他不明白,他也许能避得过同类,但再怎么躲避,他也避不过专业的猎人。
但这次,专业猎人失手了。
沈伟明搬家后不久,首领突然秘联,要我去找他。
我去见首领,等他给我分配任务,但他突然跟我聊起家常。我隐隐感到首领有些不对劲。
“你看看这个。”首领递来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阳光明媚的街头,一家书店门口站着两个人,正在有说有笑。其中一个是公子,他衣衫破旧,胡子拉茬;另一个人是个半大少年,白白净净,气质比公子好多了。
“他跳票了(行话,指杀手未能刺杀目标)。”首领说。
“谁?”我问。
“他。”首领说,“公子。”
首领口中的公子就是龙克,我背后有点冒汗,寻常杀手跳了票,死路一条,但公子跳了票,这……
“这次是谁?”我问。
“沈伟明,沈伟新的弟弟,还有沈伟明的私生子,照片上的就是。”首领递来一封信,说,“委托人是谁,不说你也知道吧。”
“我会善后。”我接应道,首领就在等我这句话。
“去办吧。”首领不再说话,他大概根本不想谈起这件事。
去往沈伟明父子宅邸的路上,我看了首领给我的刺杀委托信,醒目的正楷书:
致组:
上次的委托,阁下许有难处,我相信阁下的口碑,特此第二次劳烦。
目前沈伟明已搬离旧宅,未雨绸缪,伺机寻我复仇,新居位置不知,我此惶恐,寄一切于阁下垂爱,烦请于5月21日前完成委托。
为表诚意,上次随信的卡中,已追加第二笔劳酬,请感谅我之诚挚,落实诚信。
信里的字句文绉绉的,满篇都在发泄对组织的不满。我想,沈伟明不大可能逼退公子,唯一的可能性是,公子自己放弃了。公子为何会突然放过目标呢?他应该很清楚这样做的后果,他虽然可以自恃身份,逃过惩命,但他今后如何在组织立足呢?据我所知,公子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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