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确定没有人在追踪我,但我还是倒了好几趟车,才回到城里。我没有回去组织,深夜,我躲到一个无人的屋檐底下,点了支顺来的烟。
月明星稀,我再也不想回去了,我知道组织不会放过我,但仅剩的时光,我想自己安然度过,说起来,自打生下来,我还从没有这样自由,也从未这样轻松。
我随便找了个小旅馆住下,等组织来找我,一周过去了,我身上零钱很快花光,我不得不在附近找了个零工营生,一个月过去了,组织没有来找我,我有点疑惑,他们的效率应该没这么慢。
但无论如何,我享受现在难得的生活,虽然平凡,却惬意。现在住的旅馆狭窄逼仄,远远比不上组织的地下豪宅,我却甘之如饴。说来奇怪,那天离开那位私生子的房屋后,一直困扰我的那个幻影就再未出现过。
一天中午,我在街上一家书店外挑选杂志打发时间,旁边忽然有人唤我:“先生!”
声音轻软,但很熟悉,我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少年抱着一本书,大概是在书店刚买的,他还是那样白皙英俊,气色比上次见到时好得多,笑起来时,眼睛里都是繁星:“先生,又见面了!”
“你怎么认出我的。”我奇道,“我应该没被你看到过脸才对。”
“一定要讲的话……”少年挠了挠头,脸上飞红,“一种感觉,我感觉是你。”
“你真厉害。”我打着招呼,被他的阳光点染,我心情也莫名的好,“没想到还能见面,别来无恙,最近好吗?”
少年认真点头:“托先生寄福,我们搬家了。”
“真不错,我本还担心你们来着。”我说,“礼物父亲喜欢吗。”
少年腼腆地笑了,用力点点头。“对了。”少年想起了什么,从背后背包里拿出了一串东西,“先生,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我接过来看,是一串很小的吊坠,很精致。
“我没有什么可以赠给先生的,这是我一直随身的东西。本来有两个的,现在只剩这一个了。”少年对我说,“感谢你。”
“感谢我?”我问,“感谢我上次放过你?”
“感谢愿意听我的心里话。”他腼腆地说,脸上有点红。
吊坠满载心意,我收下了,其实我受之有愧,之后的很长时间,我都觉得有些对不起他,我不该收他的礼物,具体缘由为何,我那时也并不明白。
大概一个月后,一天我在报亭买报纸,一条新闻吸引了我的注意:
近日,本市一对父子于家中遭遇歹徒袭击死亡,据调查,歹徒于宅邸后方潜伏入内,分别杀死两名受害人,现场财物均无遗失,已排除入室抢劫可能。目前,歹徒身份尚未确认,官方提醒广大市民,近期应密切注意生活安全,减少出行。
新闻附有死者照片,父亲的脸很陌生,但我认得这个孩子。
我在大街小巷乱窜,寻找能匹配新闻上照片的宅邸,这绝对不是意外,我对自己说,很快我找到了目的地,是在闹市区中一个极不起眼的居所,周围已经被拉上了警戒线。
别硬闯,我告诫自己,好不容易耐心等到晚上,我偷偷探入医院,在太平间找到了两具尸体。
两句尸体致命伤都在脑后,都是被锐器一击刺穿脑干致死,手法专业至极。
这果然不是意外,我连夜赶回案发现场,顾不上擅闯,我将整个居所搜了个遍,可结果出乎我的意料:我没找到半点痕迹,在我这个专业杀手看来,身份痕迹也全然没有。
组织中虽杀手如云,但技术超过我的并不多,能做到让我也查不到痕迹的,只有1位,组织的第一杀手,王牌杀手f。
我心中发冷,调查宅邸周边,很快,我在附近发现一家私人商店,店外有摄像头,存储卡似乎已被警方拿去了,好内置存储器还有,我读出来,监控录像中却看到未曾想到的身影。
我看到了我自己。
f为什么装扮成我的样子去杀人?栽赃给我吗?还是表达对我放过目标的不满?
不管为了什么,我都意识到,一切都没有改变,我保护的人终归是死了,组织终归还在转动,世界终归还在一片混沌里。我是个形单影只的无聊匹夫,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点燃一支烟,猛吸几口,就是在那一刻,我决定要将这群杀手送上绝路。
我正式当起了侦探,专注于凶杀疑案。一面与警方打交道,一面与组织杀手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侦探,是一个并不受欢迎的职业,于民等同衰星,于贼等同煞星。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群杀手不除尽,我绝不罢手。
转眼十年时间过去,在送了无数名杀手进入死牢后,警友打趣地说:“你知道外面现在怎么称呼你?”
“怎么讲?”我问。
“杀手猎人。”警友拍拍我的肩。
可杀手猎人奈何不了王牌杀手。有一个杀手,我无论如何都抓不住,王牌杀手f不但拥有炉火纯青的刺杀术,化装易容也是一等一好手,他从不用任何重复的身份,也从未遗留任何痕迹可供追踪,警友甚至不相信有这样一个人,无论我怎样强调,这是个极为可怕的对手。
“有时,工作太过紧张,会出现假想敌的。心理学上怎么说来着,对,叫迫害妄想。”警友对我说,“你需要休息。”
“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我解释道。
“最近事情不多,不妨休息一下,散散心吧。”警友的笑容变得勉强了,“我们呀,一天忙得要命,我可羡慕你了,自由职业,放假都是自己说了算,唉,真不公平。”
我没法进一步说服警方了,进一步解释,我就要告诉他们我曾经也做过杀手,我不敢,也不能,从侦十年,我从未被组织为难过一次,我隐隐知道这是为什么。何况我还未曾抓住过f的尾巴,哪怕一回。
自从当上侦探我就戒了烟,用一种难受去掩盖另一种难受,遗憾与内疚日夜交织,我偶尔拿出那枚吊坠,对着吊坠自说自话,后来也渐渐没了效果。听到警友这样说时,我想也许我的确需要一点歇息,从这种负面状态中走出来。
死者已死,活着的还得活。
车猛颠簸了一下,突然急刹,将我从记忆中唤醒。我下意识扶了一下前座,才没有撞到。
“先生,今天路面积雪,路有点滑,没伤到您吧?”前座的司机礼貌地问。
先生这个词让我心中一动,但意识到只是司机在问我话,我又落回空洞。“没有,谢谢关心。”我客气道。
前几日我接到了一个酒宴邀请,郊外一处酒庄举办酒宴,邀请各界名流参加,接到请柬时我本不想参与,但转念一想,我的确需要从干涸中走出来,也许酒醉一场,能让我我振作起来。
“您是做什么的?”司机边开车边问。
“侦探。”
“侦探?”司机大吃一惊,“居然还邀请了侦探,您喜欢寻宝吗?”
“啊,差不多吧。”我敷衍说。
车很快抵达酒庄的外门,驶入酒庄内院后,是一片偌大的园区,车路过一座塔楼后,很快驶到目的地。
下了车,眼前出现一座高大而典雅的别墅。我走进前厅,前厅有三个人,中间的人身着精致西装,应是庄园主人,旁边两个人身着大衣,应是刚到的贵客。
“您好,请您出示邀请函。”门口的迎宾礼貌地对我说。
“不用了!”酒庄主人主动迎过来,“这位我认识,侦探龙克,对吧?”
“您认识我?”我有点意外,我对酒庄主人连文昌早有耳闻,但也只是听闻,从未真正见过面,连文昌居然会认识我。
“当然,那些刺客,恶名昭彰,你可能都不知道你救了多少人,现在你在商圈里可是很出名的,怎么,你自己不知道吗?哈哈……”连文昌直言。
“对,那些讨厌的家伙,让人成天都睡不好觉,太解气啦!”两位贵客中有一位身材高胖,插话道,“这些败类,抓得好,抓得好!”
另一位客人身材瘦削,在其身后,却一直没法一语,只是直勾勾盯着我看。
我有点困惑,对方却向前一步,抢先开口:“侦探,看你眼熟,我们是不是见过?”
我一愣,仔细打量对方,确信是陌生人,并未曾见面。
“我是大众脸,也许你见过的人和我很像。”我解释说。
对方毫不客气地盯着我打量,高大的贵客回头叱责:“够了,给我站回去!”
身材瘦削的人很听话地退回:“对不起。我无礼了。”
一主一仆,我心中道。大门再次打开,年轻的一男一女走进来。男人身材修长,西装米白,头发一丝不苟;女人很年轻,短装礼服,鬓云欲度,纯真而雍美。
“张老板!哈哈。”连文昌热情地迎上去,和年轻男人拥抱致意,“一路辛苦,很劳累吧。”
“哪有,连总的座驾,舒适得很,要不是赶来见您,我都想去兜风了!”年轻男人说。
“这位是?”连文昌看向年轻女人。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伴,伊小姐。”年轻男人说。年轻女人徐徐施礼,端庄恰到好处:“连总您好。”
“哈哈,好好!”旁边高胖的贵客凑上来,“真是漂亮的女伴啊,张鑫,你有福气呀!”
年轻男人看着高胖的贵客,笑意更甚了:“您可别这么说,雷哥,论福气,没人比得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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