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头喷吐着酒气骂骂咧咧的道:“叫……叫唤个什么?没看到大爷正大杀四方,就要赢钱了吗?”
“有……有人来了,说是钦差,就在辕门外头,黑压压的随从不少……”
听到这个消息,这都头再也坐不住了,捂着骰盅道:“谁也不许开,等我回来。”
本想去知会指挥大人一声,可是那边叫门甚急,指挥大人还在寻着乐子,便一面命人去知会,一面带着几个人去了辕门,到了辕门,这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便看到拒马之外,果然是一列列被雾水打湿了衣甲的校尉肃然搭着刀在外头站着,为首的一个骑着马,穿着紫衣,系着玉带,头上顶着七梁进贤冠,大声道:“快开营门,有圣旨!”
都头犹豫了一下,也知道钦差这一趟来福建路是做什么的,昨个儿指挥大人还说起过这事儿,说是钦差已去了泉州,教大家伙儿这几曰不管听到什么消息也不必理会。
下头的人已经大怒:“好大的胆子,敢抗旨不尊?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祸,速速开门。”
都头还在为难,恰好几个虞侯过来,大伙儿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事儿还得指挥大人拿主意,立即又叫了个人去催,咬着牙,只当外头的人的话没有听见。
辕门外骑马的人只是淡淡一笑,朝身后的几个校尉努努嘴,慢吞吞的道:“看来有人不信抄家灭族的后果,来人,给本官念一下。”
“遵命!”其中一个嗓门大的校尉抱了个拳,随即拿出一本花名册来,一个个的念道:“黄乖官,漳州人士,家有父母,子三,现居漳州龙溪,周大海,南剑州东津镇人士,有母一人,兄弟七人,子二,女一,兄弟分布泉州、南剑州,妻子现居龙溪……”
这一个个名单念过去,把上至指挥下至虞侯的背景念了一个遍。
都头听到一半,竟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自个儿的父母妻儿都被人家记得清清楚楚的,一个字都没有漏下,心里不由一凉,那边几个虞侯吓得面如土色的过来:“都头,开门吧,不开门就是抗旨,抄家灭族的。”
“人家是太傅加国公,又是钦差,更带了圣旨来,现在不开门,到时候他调头回去带兵去拿咱们的家眷,这可怎生是好?”
都头稍一犹豫,立即明白了厉害关系,泉州那边的事,虽说水军这边每年都可以拿些海商的孝敬,可是和一家老小的姓命比起来,实在屁都不是。
下头已经有人喊了:“我数三声,再不开门,本官立即走,只是到时候不要后悔!”
“一……”
“二……”
辕门大开。
沈傲大手一挥:“入营!”
三百名校尉拥蔟下,沈傲勒马步入营中,这时水军们听到了这边动静,纷纷挤过来,自动为沈傲让出一个通道,新奇又畏惧的看着这位钦差,再看那钦差身边的校尉,一个个手搭在刀柄上,铁壳范阳帽在阳光下闪闪生辉,每走一步,便有金属摩擦声传出来,哗啦啦的很有威势。
几个都头和虞侯纷纷过来:“见过钦差大人。”说着半跪在沈傲马前,大气都不敢出。
沈傲看都不去看他们一眼,脸上漠然的四顾了大营水寨一眼,慢吞吞的问:“指挥在哪里?”
“指……指挥大人……”
“去叫,告诉他,本官的耐心有限,只给他半柱香时间,延期不来,杀无赦!”
这口气,真是比指挥大人还颐指气使,偏偏这些人只听这一套,你若是好声好气的说,人家说不准还小看了你,军令一下,立即有人乖乖的通报去了。
指挥黄乖官那边正搂着个官记睡得正香,早有人来报,说是钦差来了,他陡然打了个激灵,忍不住问:“钦差……不是去了泉州吗?”
随即想了想,道:“不必理会他,这里是福州路,姓沈的算什么。”于是故意不出营去理会,到时候追究起来,大不了说自己不知道。
这时候又有人来报,说是有人开了辕门,钦差大人已经进来了,黄乖官大怒:“没有本将将令,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开的门。”这时他再坐不住了,本想带人出去,可是犹豫了一下,又重新坐下去,他突然意识到,这个时候绝不能去听圣旨,听了圣旨若是不遵,那就是抗旨,不听,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黄乖官偷偷叫了几个心腹进营,正要吩咐几句,外头又有了消息,说是钦差大人请指挥立即过去,半柱香之内若是不到,杀无赦。
“杀无赦!他算什么东西!”黄乖官冷笑一声,自诩自己好歹也是统兵多年的大将,刀头舔血的勾当也没有少做,拿一个杀无赦就想吓自己,那姓沈的也太看轻自己了。打定了主意,就是不去,看他能如何。
过了半柱香时间,又有人过来,仍是催促黄乖官过去,黄乖官这边也纠集了几十个心腹,这些都是从老家带来的,给他们补了个缺,最是忠诚不过的人,这时候黄乖官也有了点儿底气,穿上衣甲,冷笑道:“走,去看看这钦差是什么模样。”
气势昂然的带着人到了辕门,这边已是黑压压的聚拢了人,水军们一见到黄乖官,呼啦啦的全部半跪下,纷纷道:“见过指挥大人。”
站着的只有沈傲和校尉,还有就是黄乖官和几十个心腹,鹤立鸡群的双方目视对方一眼,黄乖官哈哈一笑,负手踱步过去,口里还是很客气:“钦差大人驾到,黄某人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沈傲不说话。
黄乖官带着心腹继续往前走,口里继续道:“据闻钦差大人督办泉州海事,怎么会有兴致来兴化军,咱们这兴化军比不的泉州,是个穷地方,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万望钦差大人海涵。”
沈傲仍旧不说话,一双眼眸漠然的盯着黄乖官。
“钦差大人不说话,可是不满意?”黄乖官这时候已经确认,眼前这个细皮嫩肉的钦差也不过如此,放肆大笑一声,距离沈傲几丈之遥的时候,声音骤然变冷:“钦差大人,咱们到大帐里坐坐,卑下给大人接风洗尘,如何?”
沈傲这时候开口,语气淡漠:“你就是兴华水军指挥黄乖官。”
黄乖官道:“卑下正是。”
沈傲笑了笑:“本官叫你半柱香之内来接旨意,为何过了一炷香才来。”
黄乖官倒是凛然不惧:“卑下有私事要处置。”
沈傲笑意更浓:“哦,有私事,黄指挥的私事真是要紧,连圣旨都可以不当一回事……”他话音刚落,阖着的眼猛地一张:“大宋在你眼里是什么,天子在你眼里是什么?你好大的胆子,敢怠慢到本官头上来。来!拿下,谁敢抗拒天兵的,就地格杀!”
后头的校尉已经按捺不住,拿下两个字出口,骨子里的服从令他们立即抽出腰间的儒刀,哗啦啦的从沈傲身后涌出来,须臾功夫,便有七八柄刀指向黄乖官。
沉默……所有人都鸦雀无声,黄乖官还没有反应过来,彻底的被打懵了。他身后的心腹这时候反应过来,也是纷纷拔刀。只听到沈傲淡淡的道:“动刀兵的就是谋反,杀了!”
可怜那些心腹还在犹豫,刀刚抽出一半,露了个半截,便有一队队校尉冲杀进去,扬刀砍杀,一时间,血雨漫天,十几人身手异处,剩余的被围在中间,恐惧的提刀自保,可是架不住校尉人多,又号令如一,那边教头大叫一声口令,立即有一队队校尉往里头冲杀,犁出一条条血路,几个黄乖官的心腹杀怕了,连忙弃了刀,大叫嘶吼:“我降了……降了……钦差大人饶命!”
校尉稍稍犹豫,沈傲在那边道:“我说了,动了刀兵的杀无赦。”
随着一阵阵惨呼,剩余的几个也都伏诛。
水军们吓得大气不敢出,到了这个份上还有谁敢动弹一下,一个个将头埋低,静候处置。
一个校尉一脚将黄乖官踢倒,黄乖官不成想只须臾功夫,自己便大势已去,原以为这钦差还忌惮自己,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在他眼中不过是条死狗罢了。也不知道心里是恐惧还是沮丧,口里大叫:“姓沈的……我是朝廷命官,要杀,也要请旨……”
沈傲冷笑着对他道:“方才本官怎么说的?半柱香时间,延期不来,杀无赦!现在,再给你一条罪状,你怂恿部下谋反,敢在钦差面前动刀兵,就只能以谋反罪论处了。”他走向黄乖官,俯瞰着滚在泥泞中的水军指挥,绵绵细雨吹打在他的脸上,身上的紫衣已经湿透,沈傲微微一笑,道:“本官还要告诉你,谋反是要杀全家的,你家里有父母,有三个儿子,都在漳州龙溪对不对?”他站起来,笑容冷酷无情,直愣愣的盯着黄乖官,继续问:“对不对?”
黄乖官这个时候真的怕了,在泥地里扑腾一下跪在沈傲脚下磕头:“钦差大人……”
沈傲冷哼一声:“现在才怕?可惜已经迟了,来人!待会儿拿本官的条子去漳州府,拿捕钦犯。再送这位黄指挥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