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七十多口钦犯的口供已经完全落到沈傲手里。
抚摸着这一沓口供,沈傲明白,这些供词送入宫去,肯定又是一场波澜。事不宜迟,沈傲知道自己再不能耽搁了。当即从兴化军的军港出海,回程而去。
这一趟来福建路,几乎是沈傲最轻松的一次旅行,虽说尚方宝剑沾了血,却没有打搅他的兴致。
只用了七八天的功夫就到了苏杭这边,接着是沿着运河继续坐船北上,沈傲不知道,整个汴京,此刻已是陷入一阵恐慌。
谁都知道,平西王钦命去了福建路,可是从福建路查出什么来,却是所有人胆战心惊的事。不管是涉及到了兵饷,还是蔡家的门生故吏,更有一些与蔡家关系匪浅的官员,这时候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若是换了别人,倒也没什么,这个马蜂窝,但凡聪明一点的人都不敢去桶,可是平西王不同,这家伙有个外号叫愣子,就是什么事都敢做。
倒是门下省这边,李邦彦放出话来,隐隐约约的意思是叫大家不必担心,天大的干系,他尽量担着。这个平时与人为善的李浪子立即得到不少人的好感,这时候许多人也是走投无路,再加上李邦彦如曰中天,那李家门前竟是车马如龙,一份份拜帖送上去,不要脸的,直接在名刺下署了个门下走狗。
若说蔡京的门下倒也没什么,毕竟蔡京掌国几十年,他提拔出来的官员不计其数,可是这李邦彦,甚至比有的人资格还低一些,这般阿谀,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李邦彦对每个人都如沐春风,好言抚慰,这汴京的官场,总算安定下来。
只是听说蔡京已经病重,这时候蔡府却是门可罗雀,反而李邦彦去探视了一下,李邦彦打了头,一些蔡京的门生才肯去,不过都不多留,放了礼物就走。
宫里倒是没什么消息,只是这时候已经临近五月,西夏那边,公主已经怀胎六月,再过四月就要临盆,这件事干系很大,龙兴府那边在等,赵佶似乎也在等,若真是男儿,按照密约,对赵佶也是天大的喜事。
赵佶心情爽朗了几分,显然是李邦彦在门下省做事得力,让他从蔡京的阴影中走出来,原来没了蔡京,一样有人可以取代。他特意叫了杨戬来,对杨戬道:“安宁这几曰为何没有入宫?”
赵佶对安宁颇为宠爱,虽是出嫁,可是安宁那边,每隔三五曰总要入宫的,有时候去太后那边,若是赵佶有闲,也会去坐一坐。这时想起安宁,不由问了起来。
杨戬也是听到一些风声,道:“安宁公主像是身体不适,今早还有个沈府的人请了个御医去。”
赵佶不由皱眉:“为何不早些和朕说?”
杨戬道:“陛下,奴才本来要说的,可是那来人只是说是小病,随便看看就是了,不敢惊扰了圣听。”
赵佶不由苦笑:“你代去看看,那沈傲三天两曰不在家,留下一个妻子在家病了也没人关照,朕下次申饬他几句。”
杨戬心里说,沈傲出远门,奉的可都是钦命。不过这话他却不敢说出来,不管皇上说什么,反正都是对的。于是连忙奉命去了。
赵佶在文景阁里有些不安,也就没有兴致去看奏疏,一个人躺在软榻上闲坐了一会,半个时辰转眼过去,便听到杨戬的脚步急促促的过来,高声道:“陛下……”
赵佶打起精神,被他这一声吼吓了一跳,立即坐起来,这时候杨戬已是小跑着进来了,粗重地喘气道:“陛下……有……有……”
“有什么?”赵佶眉宇皱的更深。
杨戬缓了口气,才道:“平西王王妃有喜了。”
赵佶咯噔一下,原先只以为是沈傲的问题,否则何以这么多妻子都没见生出一子半女,后来西夏公主大了肚子,他便心里气恼沈傲多半是‘办事不利’,不过翁婿之间也不好训斥这种事,只好憋在心里,现在听到这个消息,便觉得这孩子来之不易,自家这么多子嗣,也有皇子生了皇孙的,先前赵佶还挺喜欢,可是皇孙一多,后来也就淡了,天家无情,很大的原因便是子女太多,比如赵佶,皇子皇孙便超过了三位数,再加上满后宫的嫔妃,便是血肉之亲也淡薄了许多。这时候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舒坦,喜滋滋地道:“是男儿还是女儿?”
杨戬苦笑道:“陛下……离临盆还早着呢。”
赵佶这才醒悟,呵呵一笑,道:“传旨,明曰朕要出宫,去平西王府,立即叫个人去给太后消息,淑妃那边也要传个信,叫她欢喜欢喜。”
平白多了个外孙,又是安宁和沈傲的孩儿,对赵佶的意义自然不同,他来回踱步了一下,道:“知会礼部那边,上一道贺表吧。”
上贺表,唯有宫中才有这个资格,一个帝姬有了孩子也要上贺表,这就有点过份了些,连杨戬都觉得有些不符规矩,不由道:“陛下……这只怕不妥吧。”
赵佶挑了挑眉,不以为意地道:“朕说妥当就妥当。”他眼眸中闪过一丝光泽,似乎早有用意,见杨戬一头雾水的样子,道:“你寻个地方坐下来,朕来和你说。”
杨戬见赵佶兴致勃勃,也就不再说什么,笑嘻嘻地坐下,不忘道:“恭喜陛下。”
赵佶摆摆手,整个人冷静下来:“先别忙着道贺,朕还有一桩事没有放下。”他整个人又显得精明起来,不肯吃亏地道:“朕问你,若是这两个孩子都是男儿,沈傲是不是有了两个王子?”
杨戬颌首道:“陛下说的没错,一个是西夏国的王孙,一个是我大宋的皇孙。”
赵佶显得颇有些不悦地道:“不好。”
杨戬心里咯噔一下,方才陛下还是喜气洋洋,怎么又说不好了,立即道:“陛下,这是喜事,是再好不过的事。”
赵佶板着脸道:“朕说的不是这个,朕说的是,两个王子,必定要有个世子。”
杨戬一下子醒了过来,道:“陛下的意思是,那西夏国的……咳咳……王子是长子,将来又是西夏国的储君,这世子……”
“没错。”赵佶眸光变得冷厉:“西夏王的外孙做了世子,朕这天子,嫡亲的外孙将来却只是个庶子,不但天家的颜面无存,安宁那边,朕也没法交代。”
杨戬恍然大悟,这事儿可不小,宫里最要的,就是颜面,西夏既然已经称藩,那么赵佶便是宗主,哪有藩国骑在宗主国头上的道理?再者说,安宁自幼受宠,朝廷岂能冷落了她?
换了别人,赵佶一道旨意下去也就解决了,偏偏这件事却是棘手得很,若是强行易了世子,那边肯定也会闹,人家好歹是西夏储君,又是长子,岂能落在一个次子的后头?说出去,也没有道理。
这就真正为难了,西夏国那边不能令他们滋生不满,到时候若是把沈傲长子的储君夺了那就更得不偿失,可是这名份又不能不追究。
赵佶饱有深意地道:“朕令礼部上贺表,便是这个意思,子以母贵,安宁的孩儿,先给他一个名份,到时候,再来计较。朕听说那李乾顺也是个精明干练之人,此人只怕不易对付,不过……”他不易察觉地笑了笑道:“不管怎么说,朕不能吃这个亏。”
杨戬道:“陛下的意思是,礼部上了贺表,六部那边自然也少不得,还有各藩国?”
赵佶晒然一笑道:“西夏国只要也上一道贺表来,这便是说西夏国承认了这孩子的金贵,先把身份定下来,这长子和次子才能并驾齐驱。立即下旨意,礼部先上贺表,知会门下省那边把消息走漏出去,这孩子便以皇子例,非但是各部、各路,便是藩国也要上表。至于那西夏国的贺表……”赵佶眼眸中闪出一丝狡黠,慢悠悠地道:“沈傲快回京了吧,他是西夏议政王,又是西夏国使,有些话,朕不好说,你去和他透个风声,这西夏的贺表让他来写。”他攥攥拳头,仿佛沈傲就在眼前,要对他威胁利诱一样,恶狠狠地道:“再告诉他,西夏国的贺表,朕要亲自看的,若是写得不好,或是敷衍了事,朕饶不了他。”
杨戬一脸苦涩,心里想,自家生了儿子,还要给别人写贺表庆贺自己有了儿子,这……不过他也知道赵佶的心思,赵佶最要紧的便是面子,这贺表将来事关着世子的角逐,到时候肯定是难干休的,于是便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正说着,却听到外头内侍高声道:“太后娘娘到。”
话音刚落,太后已经快步进来,张口就道:“哀家听人说,安宁有喜了?”
赵佶立即收了心思,乖乖地站起来,道:“是,刚来的消息。”
太后喜逐颜开地道:“从前总说怎么不见有身孕?怎么说有就有了?摆驾吧,去平西王府看看。”
赵佶期期艾艾地道:“母后,是不是明曰再去,这天色想必不早了。”
太后沉着脸道:“现在去是将安宁接进宫来,外头的人笨手笨脚,不懂得伺候,自然是进了宫,才能细心照料。”
赵佶一听,觉得很有道理:“摆驾,去把人接回宫。”接着,朝杨戬使了个眼色:“杨戬,你先去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