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少文、冯鹿、蔡攸、常洛四人跪在堂下,坐在案首的,是赵佶。
赵佶如刀的目光在四人身上扫过,眼眸中有一种淡漠,淡漠得让人忍不住颤抖。
他并不开口,只是看着他们,眼眸半眯着,似要活剥了他们的衣衫,撕开他们的皮肉,直窥他们的心底深处。
赵佶的两侧分别是赵宗和杨戬,杨戬此刻已经理出了几分头绪,一双眼眸怨毒地盯着蔡攸,冷笑连连。
就在几曰前,他和蔡攸一直维持着一种说不上太坏的关系,当年蔡攸在汴京,与杨戬的关系不错,逢年过节,总是会下一道拜贴,偶尔在宫中聚头,也都是含笑点头,或趁着陛下小憩的功夫一道在外殿闲聊几句。
可是这种关系弱不禁风,现如今,杨戬只有一个心思,血债血偿!
常洛在四人中官儿最小,一生只在殿试时面见过皇帝一次,谁曾想到第二次面圣,竟是在这个时间、这种场合,他趴伏在地上,浑身颤抖,头埋在双肩之下,不敢抬头。
冯鹿面如死灰,颓然如痴,明知必死,此刻已如一滩烂泥。
金少文只是跪着,并不说话,脸上水波不兴。
只有蔡攸昂起头来,看着赵佶,眼中隐隐有着几分期盼,可是让他失望的是,与赵佶目光相对的一刹那,蔡攸感受到了一股浓重的杀意。
这……还是官家吗?蔡攸突然觉得赵佶变得陌生起来,陌生得像是换了个人,在这凛冽的背后,有一种视他为待宰羔羊的漠然。
这是怎么了,才两年不见而已。蔡攸的认知好像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他突然生出恐惧,一种强烈的恐惧,他微颤颤地希望赵佶再去看他一眼,能看到陛下熟悉的眸光,可是自始至终,赵佶都没有再用和善的眼眸去看他。
赵佶只是冷眼看着,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莫说是跪着的人,便是一旁站着的赵宗也有些酸乏,不得不不断地改变站姿。
这个时候,最先憋不住的是常洛,常洛面色惨然,不断磕头:“微臣万死,万死……”
赵佶风淡云清地笑了,笑容中好像有着莫大的讽刺,懒洋洋地道:“你自己说说看,你为什么万死。”
“微臣惹怒了陛下,所以万死……”
赵佶沉默,常洛也再不敢说话,头埋得更低。
过了片刻,赵佶才慢吞吞地道:“冯鹿,你是宫里出来的,你来说说看吧。”
冯鹿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到赵佶那漠然的目光,脖后一凉,期期艾艾地道:“沈……沈监造是奴才的下属,如今畏罪自杀,奴才难辞其咎。”
到了这个时候,他的求生**却越来越强烈,仍是一口咬定了畏罪自杀四个字。
“嗯。”赵佶点了点头,忍不住又笑了:“他畏的是什么罪?金少文,你来说说吧。”
金少文朗声答道:“谋逆。”
“这就没有错了,谋逆大罪,畏罪自杀倒也情有可原,你们说是不是?”
冯鹿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忙不迭地道:“对,对,不过这件案子还没有定论,他便这样死了,奴才实在是愧对陛下,请陛下降罪。”
“好吧,那朕就降你的罪。”犹如猫戏老鼠,赵佶抬着眼皮瞄了颤抖的冯鹿一眼,道:“掌嘴三十。”
一个虎背熊腰的禁军提着手板上前,另一个死死地夹住冯鹿的下颌,将冯鹿的脸朝向赵佶,随即啪啪板声入肉的声音清脆传出,几个板子下来,冯鹿的嘴巴已是血肉模糊,呜呜求饶不绝。
三十板下去,冯鹿已是痛得失去了知觉,鲜血四溅,那禁军一松开他的下颌,他便翻了白眼晕死过去。
皇帝还要问话,自然不肯他就此昏死,于是有人提了一桶凉水泼在他的身上,冯鹿打了个机灵,目眩地左右四顾,又骇然地跪伏在地。
赵佶的目光终于落在蔡攸身上,蔡攸吞了吞口水,期期艾艾地道:“陛下。”
“他们不说,你来说。”
“臣不知道。”
“你会不知道?”赵佶只是冷笑,死死地盯着他。
蔡攸可怜兮兮地跪在地上,他宁愿这个时候赵佶亲手痛殴他一顿,也绝对承受不起赵佶这种淡漠的目光和不可捉摸的冷笑。他颤抖着声音道:“微臣真的不知道。”
“你来苏州做什么?”
“我……微臣来苏州只是游玩,臣万死,不该抛弃职责,跑到这苏州来,只怪臣的玩心太重,一时鬼迷心窍,请陛下重惩。”
“苏州好玩吗?”
“……”
“把头抬起来。”
蔡攸如丧家犬一般抬头,与赵佶的凌厉目光对视。
“朕在问你的话,苏州好玩吗?”
“臣万死。”蔡攸又将头重重垂下。
“看来你是不肯答朕的话了?”
“好……好玩。”
赵佶冷笑一声:“那朕问你,沈傲的死也是你玩出的结果吗?”
“陛下诛心之言,臣不敢受,微臣与沈傲素未谋面,微臣害死他做什么?”
赵佶叹了口气,道:“居安……”居安是蔡攸的字,往常赵佶一直这般叫他:“朕自问待你不薄,天下幸臣之中,朕是最能容你的。”
蔡攸作出很羞愧的样子:“微臣有负陛下信任,竟擅离职守,罪该万死。”
“你还在狡辩?”赵佶猛地拍案而起,脸色潮红,鲜红的眼眸死死地看着蔡攸。
蔡攸吓了一跳,全身打了个冷颤,心里却明白,一旦认了罪,就是死路一条,与其如此,不如死咬着失职不松口,咬了咬牙,道:“微臣没有狡辩,该是臣的罪,臣认罚,不是臣的,也绝不敢认。”
赵佶坐下,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你记住这句话。”随即目光落在金少文身上:“金少文,你是刑名出身,栽赃陷害大臣是什么罪过,你清楚吗?”
金少文拜伏道:“栽赃陷害大臣,流配三千里。”
赵佶摇头,脸上似笑非笑:“不对,是满门抄斩,夷三族,这是朕说的。”
蔡攸、冯鹿不禁又打了个冷颤,双肩耸动。
金少文道:“微臣明白。”
“好吧,你来说说看,你明白什么?”
金少文道:“微臣不该听信歼人之词,冲撞了沈监造。”
“哪个歼人?”
金少文垂头:“臣不敢说。”
赵佶看了蔡攸一眼,又是对金少文问道:“朕来问你,沈傲是不是你害死的?”
“臣不敢。”
“不敢是什么意思?”赵佶步步紧逼。
“沈监造深得陛下宠信,微臣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他下手。”
“哼!”赵佶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手中不自觉地去摸了惊堂木,厉吼道:“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你不说?来人……”
“陛下。”金少文胆子倒是不小,竟是这个时候打断赵佶,道:“陛下若是不信,微臣可以请人证明。”
“证明?证明什么?”
“证明微臣确实不敢谋害沈监造。”
“证人在哪里?”
“请陛下少待,证人马上就到。”
“好,朕等!”
赵佶靠在后椅上,已经有些烦躁了,好不容易舒了口气,才阖目小憩一会。
正是这个时候有人进来禀告:“陛下,有一人求见,声言是金大人证人,要为金大人作证。”
“传!”赵佶张眸,这是他最后的底线,若是再问不出,他并不介意立即将全部人推出去斩首。
一个人跨过门槛进来,赵佶一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一张熟悉的脸,还有那抹再熟悉不过的笑,他一时呆住,脑子嗡嗡作响,手抚着桌案,难以置信地不断眨眼。
“哇,有鬼!”赵宗尖叫一声,整个人立即弹开。
“咳咳……”来人很尴尬,光天化曰,被人当作了鬼,真是岂有此理,接着朝赵佶的方向下拜,朗声道:“微臣沈傲见过陛下!”
赵佶:“……”
不止是赵佶,所有人都呆住了,杨戬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沈傲,随即又揉揉眼睛,忍不住道:“杂家是不是在做梦?”
蔡攸、冯鹿看到沈傲,更是骇然无比,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
沈傲站起来,手里摇着一柄扇子,想来这几曰过得不错,洋洋自得地道:“诸位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沈某人又俊俏了几分?”
赵佶尝试地唤了一句:“沈傲……”
“臣在。”沈傲立即反应,中气十足。
赵佶眼眸中掠过一丝狂喜:“你没有死!”
沈傲苦笑:“都说好人不偿命,祸害活千年,可微臣虽说是个好人,偏偏命还挺长的,怎么能轻易就死掉?”
这种为自己立牌坊的口气,不是沈傲那才出鬼了。
赵佶已经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这个家伙,喜极而泣?他哭不出来。狂笑不止?这个家伙实在讨人厌,赵佶笑不出。
赵佶深吸了口气,当着众人的面,抖擞精神,摆出一副君临天下的气度,道:“这几曰你去了哪里?”
沈傲道:“微臣接了陛下的旨意,马不停蹄地赶到苏州,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要我调查造作局贪渎之事,微臣岂能懈怠,莫说是刀山火海,就是阎罗地狱,微臣咬咬牙,也要去硬闯,微臣的重镇勇敢,胆大心细,是朝廷里出了名的,所以这几曰当然是在查案,否则岂不是浪得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