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清泉瀑布,倾泻而下,洒于千顷碧池之上,粼粼波光似漫天细碎的星子,璀璨且华美。
碧池之岸有一玲珑高台,四面垂纱,台内瑞金兽香炉正袅娜升烟。
薄雾腾起,将这满池红莲绿叶笼罩其中。花儿亭亭玉立,叶儿肩并着肩,脉脉流水伶仃作响,辅以高台琴音,更多了些渺茫、空灵之感。
猝然响起的出水之声撕裂了夜幕,美人凌空,圆月霎时沦为背景。
琴音戛然而止,抚琴之人猝然起身,撩帘的手却顿于半空之中,满心忐忑,只隔着纱帘遥遥望去。
明珠出世,娉婷身姿踏莲而来,轻纱摇曳之间,宝石般笼着微光的无根红莲尽数绽放。
仅一瞬之间,日月已然轮转,星子沉入天幕,白昼赫然登场。
而那人已如繁花飘零落于高台,隔着薄薄的纱幔,与之四目相对。
丹唇张阖间,犹如山涧冷泉般清冽的嗓音已然倾泻而出,“你不出来见一见我吗?”
此话一出,玉洛顿于半空的手猝然握紧。
可当他刚下定义无反顾的决心要去拉那帘子时,一阵带着莲香的微风便已飘然而至,纱幔轻舞,一张无比熟悉的脸赫然呈现在他的眼前。
清冷孤高的气质,温柔却也疏远的笑意,以及眼底无时无刻映照出的对众生万灵的悲悯之情……
至此,玉洛那颗忐忑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却是向深渊沉落。
她,已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子熙仙子了。
玉洛克制着内心蓬勃叫嚣的情感,微垂了眼眸,躬身行下拜礼,朗声道:“恭迎神君归来。”
他此言一出,高台下闻讯赶来的其他人一时间都悲喜交加,随之行下跪拜大礼。
然而,在他看不见之处,子熙静若死水的眼底却是闪过了一抹狡黠。
“我回来,你不开心吗?”她道。
依旧是那久违的不掺杂一丝对外物情感的声音。
于是,玉洛的心也更往下沉了些。
他维持着躬身行礼的动作,尽量平淡且自然的答道:“神君多虑了。”
“哦,是吗?”说着,她竟弯下了腰,够着去看他的脸,“我还以为有人丢了媳妇会难过几天呢。”
此话一出,玉洛登时愣住了。
看着那个素来云淡风轻,能将表情管理做到极致的人,此刻脸上的神情变幻可谓是精彩纷呈,子熙一时没绷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开来。
这一笑,那股独立神山之巅,清冷孤高的疏远感便也随之消散。
“……”玉洛依旧不敢相信,试探着唤道:“神君?”
“我觉着吧……”子熙用食指轻轻敲着腮帮子,眼睛骨碌一转,道:“熙儿这个称呼似乎要更好听些!”
至此,玉洛才终于肯相信。
她回来了,但她也没走丢。
“熙儿……”情之所至,他一把将人揽入怀中,“熙儿!”
“咳咳~”子熙抬手拍了拍他的背,“这么大力,是想勒死我不成?”
嘴里虽然吐槽着,但还是伸出手,无限柔情的环住了玉洛的腰杆,用实际行动来回应这个放下忐忑之后的,充满了爱意与失而复得的拥抱。
“我都想起来了,”子熙轻声道,“但我依旧爱你。”
*
神女归位的第二天,玉清天迎来了一位意外之客——魔后岑媱。
风和日丽,碧池之畔摆了香炉茶台,青烟袅袅,茶香四溢。
岑媱换下了魔界艳丽的颜色,穿一身白裙,头上簪了朵白花,俨然是民间大丧的打扮。
关于玉洛对她为何来此的疑问,她只浅浅一笑,答道:“神君回归,心有所感,特来拜会。”
她今日的妆容清淡素雅,没描那朵鲜红欲滴的曼陀罗,而子熙业已回归了本身真容。
是而,二人对面而坐,确然有种在照镜子的错觉。
极为相似的面孔,却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子熙已然知晓了岑媱的来历,也知赤瑛娶她的真正缘由,心中难免会生起丝丝愧疚,便道:“很抱歉,给你带来了诸多困扰。”
然而,岑媱却只是平淡的一笑,道:“我所经历的,与神君又有何干系呢?我与他相遇,并非神君促使,我嫁他为妻,也并非神君强迫,我能怪神君什么呢?”
她捧着茶盏,转头看向千顷碧池,丽日下耀眼的红莲映入她的眼底,消解了些许多日里的伤怀之情。
“无妄峰下匆匆一瞥,他笑着问我:可愿随他一同前往魔界?我点头应下了。一年后,他牵着我的手问我:可愿嫁他为后,与他共享尊荣?我亦点头应下了。”
话至此,她的唇角不由得带上了一抹自嘲的笑。
“他身边多的是妖娆婀娜的美女,可他独独一眼就看中了我,选我做他的君后,那时,我深以为,我于他而言是特别的,也对书中所写的一见钟情深信不疑。为此,我可以忍受他的夜不归宿,可以忍受他身边有无数的莺莺燕燕,也可以忍受他不记得所有重要的日子乃至于不记得我的生辰。”
子熙并不理解这种卑微到放弃自我的感情有何意义,遂也不知该如何开口相劝,便也只能静静的听着。
岑媱转过头来,抬眸看向对面那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面孔,怅然一笑。
“那日,魔市上熙熙攘攘,可我一眼就看见了你。”她道,“那个时候,我便明白了,他之所以选择我,不是因为他喜欢我,也不是因为我自身有多特别,而是因为我与你相似的样貌,即便只有样貌……”
“你知道吗?”她问子熙,“就连他唯一记在心上的大婚纪念日,也都只是因为,那一天,是你剖心给他的日子。”
子熙哑然,张口不知所言。
岑媱又道:“你杀了他,我本该是恨你的,但你我本为一体,又如何能够恨得起来?”
闻此,子熙与玉洛皆是诧然一惊。
“你竟知道?”
但细想想,又觉着没什么好吃惊的。
就如岑媱方才所说,二人本为一体,她既已恢复了神身,岑媱又如何能不知道?
果不其然,接下来便听岑媱答道:“也是昨天才幡然醒悟的。”
“我想,我存在的意义,大概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等到你吧!”她将捧于手心,已然凉透了的茶倒入了铺满红莲的碧池内,转而牵起了子熙的手,言辞恳切,道:“你让我解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