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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难移

    立冬那日,昆仑山降下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雪花比暴雨还要密集,裹挟在呼啸的寒风里,令人眼花缭乱。

    玉洛背身站在宫门口,长身玉立,俯瞰万里河山、绵延雪景,过于单薄的身子总让人悬心,唯恐会被这呼号着扫过的北风给卷了去。

    子熙眼见着他绷着脊背轻微的抖了抖肩膀,几声闷咳被风声盖了过,背影愈发的让人揪心。

    她抱着狐裘披风踏出昆仑神宫,恍若一脚从孟夏踏入了寒冬,身前是皑皑白雪,身后是红花楹树。

    “伤还未好,怎么出来吹风了。”

    子熙垫着脚尖将狐裘披风裹在玉洛的身上,又转到了他的身前,细心地将毛领子拉得拥立住肌肤苍白的脖颈,并手巧的将两条系带绑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这才滑下手去摸索着牵住了对方。

    “瞧这手凉的。”

    她嘟囔着埋怨了一句,便双手合成将其包裹在了掌心之内,醇厚温和的灵力源源不断的涌了出去,浸润着,消融着,像泡在温泉水里一般,舒适,而又暖和。

    玉洛任由对方握住自己的手,垂下眸子,一点点将那人描进心底。如今有了灵力护体,她已不如过去那般孱弱,面色红润了些,少了些病态而多了些娇气,像个正常的仙子了。

    有结界笼着,昆仑山的雪依旧下不到神宫里来,但这并不妨碍满目琼华闯入眼底。

    玉洛忽然开口道;“我记得你是最不喜欢下雪天的。”

    他这话说的笃定,子熙不禁仰起头看去,对上那双黑如翟石的眼眸时,被里头一潭春水般的温柔荡涤得神魂颠倒。

    那眼睛明明是看着自己的,但说出来的话却总给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兴许是因为看了十二师兄手抄的禁书,知晓了一些上古时期的隐秘往事,才会将这样的话对应到柒熙神君的身上吧。

    子熙淡淡一笑,未曾深究,只恬静泰然的望进那双眼眸,答道:“过去确实是不喜欢的。”

    过去因着身子弱比凡人的缘故,不止下雪天,但凡是冷天她都不喜欢,只因没有灵力护体,每每遇到天冷之时总得裹得像个粽子,笨重且迟钝,若是在雪地里走上一遭,难行且不说了,一双云屐必定是湿哒哒的,冻得脚指头火辣辣的疼。

    “我打小便不喜欢下雪天。”子熙将目光移到那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下界,喃喃回忆道:“因缺了颗心的缘故,我学什么都奇慢,一百岁那年才将将能够走路顺畅,负责看顾我的十一师兄一时没留意,我便摔进了殿前的仙池里。”

    “那年的冬天远不及现在冷,却也给我冻惨了,险些丢了性命。”察觉到掌心握住的手陡然绷紧,子熙回眸浅浅一笑,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背,似是无声的安慰。“自那以后啊,向来以遵循天道自然为准则的师父也破例在玉清天多布了一层仙障。”

    说到这,她脸上原本柔和的笑意也更深了几分。不论是玉清境里四季总少了一季,还是昆仑神宫里永远定格的春末夏初,上天对她的偏爱是可以真实感受到的。

    忽然间,天地一色中窜出了一道火红的身姿,夺目异常,乘着北风一飞冲天,与漫天大雪缠绵,在纯净无暇的山巅起舞。

    “他倒是爱雪!”子熙不由得哂笑一声。

    不似她,尽管如今袭了些许神力,灵力运转自如,御寒已不在话下,可她依旧无法爱上这冬季。

    可见,无论是前世的上古之神还是这一世的废柴小仙,喜欢什么东西,不喜欢什么东西,都已经刻进了骨血里,并不会随着身份的转变而消散。

    所以,对待苍生万灵的态度,也当是此理吧?

    玉洛的洞察力实在敏锐,不过一个短小的沉默,他便已有所察觉,掌心一转便反握住了那双柔夷。

    “我们回去吧。”他道。

    “如此也好。”子熙收回了追随在炽翎身上的目光,转而垂首看向了被握住的手,几经纠结,才道:“闭关月余,想必帝君的案头都已堆积如山了吧?”

    “呵~”玉洛低笑一声,“我是个闲职,哪来那的堆积如山的折子?”

    子熙却是不答,只自顾问道:“蒲夷也该回来了吧?”

    既然开了头,便得一鼓作气。

    “诸怀的事也应该查的差不多了吧?”不等对方回答,子熙又问。

    至此,玉洛身子一僵,一口凉风趁机灌进了嗓子眼里,引发一阵猛嗽,牵动了五脏六腑,不由得拉弯了腰。子熙忙轻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看着他涨红了的脸颊和脖颈,内心的想法也更加坚定了。

    场景轮换,二人已至玉合殿内。子熙扶着玉洛在案前落了座,转而绕过紫檀木架琉璃瀚海翻花折屏进了里间,不多时便端出了一只黑漆红绘木盒,行至殿西侧的瑞兽香炉旁,抓了一把饵料投放进去,并用金签拨弄了一番,确保其能够充分燃烧。

    这香饵并非是玉洛惯用的安神香,而是子熙在上清境时特意请教了道德天尊,并在他的指导下亲手所制的,专为缓解毒发后的气息紊乱和气血逆行。袅袅香/烟弥漫而出,很快便充盈于室。

    香味争先恐后的钻入鼻尖,如泉水荡涤一般抚平奇经八脉,浑身上下、由里至外渐为暖意包裹,顺理成章的化解了那口入侵的寒气,止不住的咳嗽也终于被压了下去,气息渐归平稳。

    玉洛一手拄着桌案作为支撑,侧身瞧向西侧,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那人收了香饵,并将香炉盖子阖上,原本如水满溢出的香/烟便规矩了起来。不禁感叹于她的瞬移术使得是越发的炉火纯青了,相较于东海时已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说过要不惜一切代价护着她的人,却反过来总让她替自己担心。玉洛一面惭愧于自己的言而无信,一面为眼前这个与初入昆仑宫时已大不相同的人而心有不安。

    皑皑白雪里,震惊他的并非是她问出口的问题,而是她问这些时的态度和语气,那一刻,她的身上有了上古之神的影子。

    有些事情,或许已经瞒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