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呀……”
场景轮换。诸神陨灭的星光尚未完全散去,悲壮的诵声余音未消,废墟便以飞速重建,破碎山河成了雕梁画栋,水玉所造的地板亮晃晃的,能照出清晰可见的人影。
此般变化,猝不及防的斩断了玉洛满怀的悲愤,他愣然望向殿内你追我赶的二人,前因后果如被偷了饵的鱼竿一般,漂一个一个的浮出了水面。
在他本人的记忆里,这是一段并不美好的,不是很愿意回忆起来的过去。只不知,在神女的记忆中,是否能看出其他不同来。
玉洛还是那一身青衣长衫,腰间垂着的紫玉笛随着身形步伐而动,他神色不虞,眉间结着薄怒,眼里也有火光浮现,却依旧含着修养,对于身后人喋喋不休的追问恍若未闻,只不胜其烦的躲来躲去。
“那仙姑我是见过的,脸蛋好,性格好,说话跟唱歌似的,可好听了!”
柒熙紧追不舍,也随着他在空旷的大殿里绕圈子。她从没做过保媒拉纤的活,好不容易有人求到了她的面前,又是为的玉洛,她自然是要使出浑身解数,万不可辜负了人家姑娘的一片苦心。
“虽然年纪是小了些,但放眼六界,能和你年纪相仿的怕也只有一个我了,你就不要那么挑剔嘛!”
“你可别拿身份说事!”许是看穿了他的借口,柒熙一个釜底抽薪,直接断了对方的话头,“你从不是在意这些的性子。”
……
“究竟喜还是不喜,你总得给人家个准话呀!这么躲着算怎么回事嘛!”
玉洛脚步不停,却也终于忍无可忍,脱口而出道:“你就这般厌烦于我吗?非要我娶了旁人才开心?”
“这话……”柒熙显然被他这番不着边际的话给问得一愣,茫然的止住了脚步,一脸懵懂的问道:“从何说起呢?”
从何说起?
当有了不该有的欲望时,情绪就会被欲望所绑架,人、仙、妖、魔皆是如此。玉洛终究只是半神,虽身负神脉,却远没有神灵该有的觉悟,也做不到断情绝爱,自也不能免俗。
从麒麟皇者奉旨上神山至神魔大战尘埃落定、诸神陨落,历时一万九千八百年。期间,作为主仆,玉洛从未违背过神女的命令,作为朋友,他也始终剖心以待,不曾有负。
那时,上古之神统领万灵,暨代表着天道旨意,无人敢对其心生亵渎,也就不曾有人生出那不该有的爱慕。也正因如此,不论是早期玩心未泯的少女,还是后来清高冷傲的神姬,二人相处甚是愉快,从未有过一丝矛盾。
但往后就不一样了。
在玉洛为神女凝魂的三千一百二十年间,曾经深藏于心底、从不敢示于人前的种子终于失去了桎梏,在经年累月的思念中不知不觉间偷偷的萌了芽。自此,支撑他坚持下去的信念从最初的忠仆、挚友、搭档也逐渐演变为了爱慕,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的厚重、深刻,一发不可收拾。
天帝纪元初始,刚刚历经神魔大战重创的诸多生灵亟需休养生息,皆遵循母神分六界的初衷,各自发展延续,互不打扰。曾统治世界的神,渐渐地成了活在史书记载中的角色,尤其是随着见证过诸神繁荣的时代的老家伙们纷纷作古,众生对上古之神的敬意也在逐渐泯灭。对于新生命而言,神,不过是一个存在于传说中的,不知其中几多真假的名词罢了。
就如神女所言,生命本身就有蓬勃向上的魅力。等到柒熙魂归时,六界早已有了各自的规矩,再不需要神祗插手,亦勿需神灵统治。
她本是遵天意而生、领天命而行的至尊之神,却在这个由母神一手创造的六界里格格不入,可有可无。昆仑山依旧是圣地,却已并非是众生缄口不言、心生忌惮的圣地,山脚从不乏为充沛灵力而来的修行者徘徊逗留。那时的神女,也并非是让人必恭敬止、不敢直视的神姬,她更像是一个母亲,慈爱、光辉、柔软的母亲。
再这样一个陌生的时代,相较于旁人,两颗同样孤独的心总是更容易靠近的。作为四海八荒唯一的半神,与四海八荒唯一的神灵,自然而然的就能产生出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而对于玉洛来说,除了这份旁人比之不及的亲近感之外,更多了那不可言说的爱慕之情。
而这份感情,虽不曾言明,可天地间谁人不知?
偏偏那人迟钝得很。
她不知,他便也不说,众生亦不敢多嘴,这份跨越洪荒的爱恋,就这么沦为了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
幸而,玉洛所求也并不在此。他对她虽然多了一层爱慕之情,但敬意却也不减分毫,于他而言,她依旧是不容亵渎的、至高无上的神女,如何敢有其他的奢求?
而在玉洛那些永志不忘的记忆里,唯一一次不顾后果的表达出内心的不满,唯一一次与她置气,就起源于她的这份不自知。
在那不遗余力的推销和游说声中,玉洛终于从回忆的深渊中爬了上来,殿内的两人还在对峙,虽然一个是茫然无知,另一个是隐忍不发,但他们都在等对方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
以第三人的视角旁观这整场闹剧的玉洛,忽而间觉着殿内傻站着的自己极是胆小、窝囊。他瞻前顾后,却又野心勃勃,他只敢跟什么都不懂的她赌气,却不敢袒露心声……
想起往后所发生的种种,他甚至开始恨自己这个时候的三缄其口。
如若,是他教会了她何为私情,是不是她就不会掉入赤瑛的陷阱之中?也就不会因为愧疚而抽神脉、毁神体,更不会自囚于冰域火境七万年之久……
从何说起?
最后,八万年前的玉洛终究还是没能将那份不能被宣之于口的感情泄露分毫,而八万年前的神女也自始至终不曾意识到自己是眼前这人终此一生也难言放弃的独一无二。
二人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