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车辙印从远方绵延而至,马车碾过新雪,往东海城而来。
李醇枫双手撑在桌上,看着放在桌上的那盆水,长呼了一口气,随即将脸埋进水里。
昨夜和李秦喝了不少酒,如今尚早,小二还没来收拾,遍地的酒坛胡乱摆放着,还有些菜盘,空剩一些油渍菜汤。
李秦至今还躺在床上未醒,李醇枫没去擦脸,任由脸上的水珠滴落,他回头望了一眼李秦,转头下了楼。
不一会儿,房门再开,李醇枫带着一个手里端着清粥的小二上了楼,随便找了个地方,放下了清粥之后,小二开始收拾那些酒坛和菜盘。
李醇枫此时才朝着床上看去,只见床铺的被褥收拾的干干净净,哪里还有李秦?
房门处响起熟悉的声音,“哎呦,给我带了粥上来啊?”
李醇枫头也没回,用手轻轻拍了拍床褥,坐在床上歇息。
李秦顺势坐到李醇枫身边,将胳膊压在他的肩上,偏过头想要去说悄悄话,才张口,便被李醇枫伸手按住了嘴。
“满口酒气,去漱漱口!”
李秦拍掉捂在自己嘴上的那只手,笑骂道:“矫情!”却也听话的去了。
李醇枫一笑,轻轻一跳,一跃而起。
正要去梳洗的李秦冷不防被跃起的李醇枫一脚踹中,一个踉跄,脑袋直直钻进盛满水的铜盆之中,水花四溅。
李秦双手撑住木盆边缘,脑袋却没急着钻出水盆,盆中响起一阵咕噜咕噜的戏水之声,李秦头也不抬,腾出一只手默默地朝后方比了一个中指。
这本是李醇枫教给他的,如今便算是回敬。
小二被这二位这一来一去唬得不敢动弹,拿着一堆餐盘楞在原地。
李醇枫笑望着小二,摆了摆手,示意小二退下,小二虽然捧着堆堆叠叠的餐盘,却还是礼数周到的进行了一番点头哈腰,方才退下。
小二收拾地还算立整,李醇枫随手拿起一只木凳,放在李秦身边,坐了下去。
咕嘟咕嘟……
“别玩了,有正事。”
哗的一声,李秦的脸钻出水面,拿起一旁的漱口水,“你说,我听,容我先漱个口,免得说话间就又被你嫌弃了。”
李醇枫抿了抿嘴道:“我师傅应该是来东海城了。”
还在漱口的李秦嘴里的动静一顿,便把漱口水吐了出来,回身道:“应该?”
李醇枫笑了笑,改了说辞,“我师傅一定是来了。”
李醇枫一向是不愿意说一定、必然之类的字眼的,他口中的应该与可能,基本就是敲定了事实,只是事关二人自由,甚至是邛道人身家性命,李秦还是想要听到一个更加确定的词。
“邛道人,加上你我二人,能从碧瑶与范荼手中脱身么?我对范荼的手段有了些了解,不会向以往那么被动,不过在我看来,还是没什么希望。”
范荼受了伤,甚至现在也并未痊愈。封名不好过,身为封名剑尖所指之人的范荼,又怎么会那么好过?只是毕竟范荼身在天下十大高手之列,此时又有一个同在十大高手的碧瑶在旁,一个邛道人,加上自己二人,也是怎么盘算都没什么胜算。
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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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醇枫,只是因为李秦对于邛道人的了解还是不够深。
李醇枫给李秦递过去一块干净毛巾,继而说道:“师傅自然不是范荼和碧瑶的对手,只是他敢来,那必然是有了准备,我选择相信。”
李秦接过毛巾,却也没用来擦脸,只是擦了擦手上的水,他眉头逐渐皱了起来,少刻便展颜笑道:“我想,我们可能还真能脱身。”
李秦甩手将毛巾扔进盛满水的铜盆之中,缓步行至窗边,望着正在阳光下逐渐消融的新雪,开口道:“东海城的这场雪要停了,只是,我突然在想,若是它一直下,该多好。”
坐在木凳上的李醇枫皱了皱眉,一挥衣袖,将木窗关上,也打起了哑谜:“我看这冬日之雪,也没什么好看的,待得春风细雨,雨后初晴,看那满山红绿,方才是人间至美。”
李秦哈哈一笑,道:“你个臭道士懂个什么!”
李醇枫笑得儒雅随和,轻声道:“臭秃驴,改天把你头顶长毛扒光!”
李秦装作一副害怕的样子,双手抱头,却不老实地一脚踹开李醇枫屁股下面的凳子。
李醇枫仍然一张笑脸,笑意盎然,扎着马步,保持姿势,并不为之所动。
李秦啧啧称奇,竖起大拇指赞道:“好腿功!”随即伸手推开木窗,不走寻常之路,一个翻身便从窗口出了房间。
………………
马车行至东海城门前,速度减缓不少,城内商贾往来不绝,热闹异常。此刻在街上,这马车却显得十分稀奇,引无数行人侧目观瞧。
马车缓行,却不见驾车的车夫,偏生这马车却并不会冲撞到行人,遇到行人路障,或停或转,自行无碍,这般奇景,自然引得无数人侧目。
车厢打开,一只干枯的手伸了出来,随后众人便看到了皱缩在那干巴巴手肘上的油腻道袍。
老道人用手一撑,整个人便从车厢里钻了出来,行人只是对这道人的邋遢打扮略感诧异,便自顾着走远,不过议论之声仍是难免,这般邋遢的道士委实不太常见。
车厢里传出声音,恍似刚刚睡醒,“到了?”之后便是一阵连绵不绝的哈欠声。
老道人把手伸进自己衣衫,搓了半晌,向后面扔出一小团黑乎乎的东西。
车厢内钻出一颗脑袋,面相俊朗,颔下留着一撮细密的胡须,此刻正朝着那个老道人怒目而视。
老道人努了努嘴,那人毫不留情,将一只鞋朝着老道人的面门直接扔了出去。
老道人翻身躲过,拍手赞道:“不愧是杜家的公子爷,就是财大气粗,鞋子都说扔就扔,哪像是老道人我啊,一双破旧布鞋,也得穿上数个春夏秋冬,便是如此,也舍不得扔哩!”
说罢,还抬起一只脚晃了晃,那布鞋果真也是缝缝补补,看那品相,也不知已是度过几个四季了。
这二人,正是从南边跨河度山而来的邛道人与杜飞飞。
杜飞飞不理会老道人,一个蹦跳下了马车,用还穿着鞋子的那条腿蹦跳向那只已被扔远的鞋子,用脚一蹬,穿了进去。
马车已经停下,邛道人也下了马车,“杜老弟,不是老道我唠叨,你家大业大的,扔只鞋于你而言自然是没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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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得明白,那些没鞋穿的人看到你这举动该是如何心痛!若是砸到人了更是不美,再说了,你扔便扔了,扔了又何必捡回来?依老道看啊……”
杜飞飞冷笑一声,打断了邛道人的唠叨,说道:“依你看该当如何?”
邛道人眉飞色舞道:“依我看,你应该扔鞋扔一双,好教那没鞋子穿的人有一双好鞋可穿。”
杜飞飞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邛老哥高见,那依你看,是谁缺鞋子穿呢?”
邛道人年龄大,脸皮却薄,此刻赧然一笑,不好意思地说道:“你看,老哥我,我这不就是那个缺鞋子穿的人吗?”
杜飞飞默默竖起大拇指,目光却瞥向停下的马车,眼中露出询问之色。
邛道人伸出一个手指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随后摇了摇头。
那意思仿佛在说,天知地知,总之老道我是不知。
………………
范荼起得很早,或者说,他几乎无眠。他面前放着一盘棋,棋盘上黑子白子纵横交错,他闭着眼,左手执白右手执黑,与自己对弈。
冬日里,晨间,微冷的风突然打乱了他的思绪,他睁开眼,没有回头,却知道是谁打开了他的窗。
“有高手进东海城了。”碧瑶站在窗边,望向不远处的海。
范荼嗯了一声,顿了顿,道:“客至东海?不过瓮中捉鳖而已。”
碧瑶轻轻笑了起来,转过身子道:“你总是这么自信。”
范荼将手上仅剩的一颗白棋放在棋盘上,站起身子,走到碧瑶身前,微笑道:“难道我不该自信吗?”
碧瑶此刻眼如春水,说道:“你确实该自信的。”
看来,东海城内的冰消雪融,并不是由于它独特的地理位置,而是由于城内某位女子心中,那满满的春意。
范荼仍是满脸微笑面朝碧瑶,只是他的目光似乎已经透过她,直达东海城的某处街角。
碧瑶恍似毫无所觉,痴痴望着范荼,轻抬双手,十指犹如玉葱轻点范荼的脸颊。
是不是看我有什么关系,只要你在我身旁便好了。
范荼伸手握住碧瑶的手,碧瑶的手轻轻一颤,认命般地垂下,落在范荼的掌心里,范荼便如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一般,将其轻轻放下。
此刻二人近乎紧紧相依,范荼低头,发丝便轻轻搔在了碧瑶的脸上。脸颊痒痒的,心也痒痒的,碧瑶呼吸也不由得急促了几分,她面色娇红,轻轻将头搁放在范荼胸口,双臂轻环,揽住了他的腰。
范荼仍在笑,这微笑一如既往,毫无波澜,那是一切尽在掌控的笑,也是对万事万物都毫不在意的笑。
范荼说道:“你懂我吗?”
碧瑶没有出声,只是轻埋在他胸口,听着他平稳的心跳,默默地点头。
怎会不懂,可她还是抑制不住对他的喜欢。
…………
“咚咚咚。”
敲门声只有三下,似是在询问什么。
李醇枫心下大定,眉眼之间是藏也藏不住的愉悦。
他开门,低头,便看到了那双破旧的布鞋,于是他便打了个道门稽首,轻轻叫了声“师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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