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阳城外,一白衣儒士盘膝而坐,面沉如水。
却忽然抬手捂住嘴巴,血丝顺着指缝渗出,儒士身下影子扭曲不止,片刻竟化为一身披夜行衣的蒙面人。
蒙面之人单膝跪地,从腰间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乳白色药丸,递给白衣儒士。
儒士将药丸送入嘴里,站起身来说道:“封名已经现身了,七年前失踪的那个孩子,应该也不远了。”
“教主,可是要我等跟紧封名?”
白衣儒士摆了摆手,缓缓说道:“方才我以方术神游之时,瞥见封名站在屋顶望月,便悄然种下心魔,却被他引剑而破,你传令下去,让教中唆使些不通武功的民众,去城东那家名为玉然的客栈查探。”
顿了顿,白衣儒士又才开口道:“喊些会演戏的,莫要太刻意,反被瞧破了,下去吧。”
蒙面人低头喊了声喏,贴在地上,变成一道黑影,朝金阳城方向游去。
世上喜穿白衣者无数,但有一袭白衣,曾成为了整座江湖的噩梦。
他统领的魔教,是真真切切地隐藏在江湖的黑暗之中的,没人知道这魔教老巢在何处,也不止何时,自己家门会被插上三朵白色蔷薇,之后身首异处,空余被染红的三朵蔷薇。
二十年前,有人登高而呼,愿身先士卒,去寻那魔教老巢,随后半月内,各地均有豪杰响应,整座江湖同仇敌忾,誓要剿灭魔教,然而那一袭白衣横空现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剿魔联盟内乱忽起,厮杀不已,未寻得魔教老巢,就死伤大半。
随后,更有传闻称,剿魔一派有人投身魔教,跪于魔教白衣之下。
白衣儒士摄心勾魂的名声便这么传了出去。
这位魔教教主显露人前的似乎只有这一手勾心摄魄的本领,但正因如此也才让人惊惧,无数人忧心魔教会反手报复,但那袭白衣却未做任何指令,反而让魔教更隐匿在江湖这片泥沼深处。
于是便有传言称,是隐居海外的天下第一凭一己之力压得魔教尽皆俯首。
传言一起,乾元宫就重排了十大高手座次,魔教教主四字一跃升至第三,连乾元宫也没有列出这人的姓名,乾元榜名字位于他之前的,是那天下第一和剑圣封名。
白衣儒士从不在意江湖传言,武力冠绝天下的厉无咎,确实有着独身力压整个魔教的实力,但厉无咎在李氏王朝覆灭后不久,就已经隐于海外,几十年未曾归来。
故此,魔教隐匿真相自然不是因为他,不过,既然江湖人愿意编故事听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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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由他们去好了。
他范荼完全不在意,他眼中,只有那真正的千秋大计,为此,粉身碎骨亦不足惜。
真名范荼的白衣儒士站在夜色中,如在风中绽放的白蔷薇,他抬起右手,轻轻摸了摸左手的玉扳指,发丝轻摇,嘴角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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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李醇枫低着头弯着腰和一只土狗面面相觑,伸出食指,指着水井,悠悠说道:“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人却不能不争,你说是吧?”
刚到院落的李秦正站在他的背后,闻言皱了皱眉,昨夜自己心境正是因起了争胜之心而乱,他兼习佛道两家,道教他清静无为,顺势而为,佛让他忍耐苦难,众生平等,他武功源此而来,争胜较高低之心一起,自然内息难平。
今日来所听消息甚多,他年纪又轻入世又浅,心性非是循序渐进而变,陡然起念,内息难平,持续下去难免会出现问题,轻则功力大跌短期难复,严重一些,身体得被内息冲得个七零八落,卧床百日怕是不成问题。
所以昨夜才借《心经》打坐静心。
此刻又听一个身为道士的李醇枫说出一个“争”字,自然是皱眉不已。
不消说,话定然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出门并未刻意隐藏步伐,甚至刻意学那寻常人,步履沉重,一个精通术法和武功的道士,不可能不知道身后有人,不可能不知道身后就是他。
也不用问,这道士是想让身为旧朝皇子的自己去和那高坐龙椅上的人去争上一争,他所谓的下山大事,自然是扶龙。
李秦的性子虽先有幼年其父束缚,后又有佛道二家教理桎梏,但始终难掩跳脱本性,更兼正值血气方刚之年,自然难免起那争胜之心,但他的争胜之心是在自由无拘的前提之下的。
他想与人比较高低,却决然不是权势之上的高低,皇帝虽然高坐庙堂,但又能有什么自由可言?游历山川,赋诗作画,寻常人可时常为之,皇帝却做不得。
奏折如山,深居宫廷,这就是李秦对于皇帝的想象。
舍和得,连帝王都无法幸免,醉心美人与山水的皇帝,又怎能守住自己的江山?权力又如何能延绵万世?而皇帝一旦失权,多半也会失了命。
那么多的山山水水,人人物物,他李秦都不曾看得,怎会愿意自锁宫廷,整日与如山奏折为伴?
所以当下听得道士此话,李秦只是呵呵轻蔑一笑,便朝着院中一张木桌行去,抬衣摆,坐,倒茶,行如流水。
道士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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醇枫见李秦自斟自饮,却是不起身,依然蹲着戏狗,他摸着土狗的脑袋,声音刻意地扬高:
“你说,一个人做久了某件事,是不是会觉得理所当然?就像你,当狗当久了,被人喂养惯了了,是不是就忘了自己还有爪牙,或许亦有成为猎手的可能?”
随即转过头朝李秦笑了笑,接着说道:“我觉着你还是秃着吧,还是挺好看的,夏天凉快,常人所需的梳洗你也可删去那个‘梳’字所耗费的光阴,岂不美哉?”
李秦也不动怒,嘻嘻笑道:“你晓得什么叫做‘金刚怒目’么?”
李醇枫不甘示弱道:“这却是听说过的,前些年,有一西域画集在我朝广为流传,其名就为《金刚》二字。”说到这里,他却戛然而止,继而开始大笑。
土狗显然被李醇枫的笑声吓到,猛地跳起,跑远了。
李秦不知他为何发笑,只道是这道士又在发癫。
李醇枫渐渐止住了笑声,说道:“嘿,秃头,你真该去看看那本画集。”
李秦不解其意,说道:“所画有关佛家?与《金刚经》又有何关系?”
李醇枫才停了的笑声又开始了,远处的土狗似乎抖了一下。
李醇枫笑着说道:“你……哈哈哈……不是,哈哈哈……半点关系没有……所画从头观至尾页,哈哈哈哈哈哈哈……讲的,讲的是一个西域故事,哈哈哈,你看了便晓得了,你这秃头,还真似那怒目金刚,哈哈哈哈。”
李秦当下默默把画集名字记在心上,心里对着画集好奇异常,脸上半点声色不露,起身向客栈外走去。
“一本画集,便是一个故事,奇妙地很,有时间,定要一观,《金刚》……与我相似……”
从外面返回的章木封名二人迎面撞见了嘀嘀咕咕的李秦,封名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听到李秦嘀咕的章木,却猛地怔住。
章木用自己的话来讲,可算得上是熟读百家书,古今中外,无所不看,其中又尤喜西域画集,这本《金刚》,他看过,还知道,这画集不止一册。
不远处的李醇枫吹起了口哨,把章木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李醇枫眨了眨眼睛,把食指放在嘴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张了张嘴,似乎说了些什么。
章木看出了那些无声的字句,正是他苦想已久的:
山有木兮木有枝。
于是,就这么捂着嘴,从李秦身旁一溜小跑逃走,后面的封名看着章木跑走的背影,本来服服帖帖的胡子突然翘了起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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