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她总觉得,有双眼睛盯着她。寻不着踪迹,只觉得冥冥中,命运在召唤。
母亲去世之前与她说过,世俗是网,难逃。身为区区凡人只能去接收和适应。她点点头,掩藏住悲伤,带着母亲的遗体逃离了这个冷漠的,被阴影笼罩着的城市。
城市和它的今天仿佛是两个世界,分割着一切。一道巨大的结界立在她的面前。走吧,走了就不回来了。她转过头冷冷看了最后一眼这座无尽吞噬的坟墓。再不走,她也终将毁灭。
人类创造城市,却也畏惧城市。
贪婪,要吞掉多少自私,冷漠,无能的灵魂。
走吧,不许再留恋了。去母亲所说的那个世界,无论多远,总会到达。她背上沉重的剑,毅然走向结界。逃离吧。
走吧,走吧。要吞掉多少自私,冷漠呢?她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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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走了。
我弹了弹手中的烟,天色慢慢黯淡,林子里阿萨克低沉地吼叫着,穿透了整个林子。“要不要明天再走,晚了。”她沉默无语,望着窗外。我低下头,掏出火柴重新点燃烟。她转过头,满脸的失望:“不是叫你戒烟么?算了,你守这结界多久了?”我吐出一个烟圈,把玩着手中的银币:“挺多年了,也没帮到她。怎么?”她颇有兴趣:“她?没想到你还挺深情。但你在这结界守着干什么,荒谬。”“是荒谬,我寻她多年未果。但她叮嘱我让我在这等她,我答应了,那我就会等,无论多久。”她咯咯地笑,从椅子上跌了下来,眼里漾着笑意:“笨蛋,让你等你就一直等?你怎么认得出谁是她?”我挎上猎枪,将她扶起来:“我永远记得她的模样,她已经刻在我的心里。乖乖坐好,别乱动。”她歪着头目不转睛的看着我:“那她现在在哪?诶,今晚打多少小阿萨克?”我打开门,风呼啸着迎上来:“不见了。别乱跑,等我回来。”她点点头,背过身去,又忍不住转过来朝我做了个鬼脸。
结界又遭到了破坏,好几头阿萨克按捺不住冲动,把结界差点啃出一个洞。我熟练地处理了那几头不安分的阿萨克。这几年来,伊甸园的法师越来越少,结界都没人来加固。
我知道,若阿萨克群起而攻之,结界周围必会沦陷。结界周围一直是伊甸园最薄弱的地方。我坐在树下,沉思着。我舍不得她走,可我明白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我点上烟,她该走了,她懂得我的意思。一阵风吹过,烟无声无息地灭了。这一次比之前失去她都难受,也不知下一次再见到会是何时。我摸了摸酸涩的鼻头,无言。
她当然懂,她知道他是让她走了。她背上剑,整理好这个小却温馨的地方。她在桌上留下了一把匕首,就当留给他的念想。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尽管前方的路没有尽头没有方向。心里有个声音默默念叨着,走吧,走吧。走哪里去,他会和我一起吗。她甩了甩头,摒弃无用的念头。
我算好时间,回到家。她打扫过了,干净的似乎从未有过过客。桌上上依然摆放着那边匕首。我慢慢拿起匕首,点上烟盒里最后一根烟,无言地哭出了声。匕首下压着一张字体——来日方长,总会再次相遇。我颓废地坐在地上。无数次相遇,无数次离别。我把空了的烟盒从高高的防御塔上——她来过无数次的地方扔了下去。
是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总会再次相遇。
她到了伊甸园最嘈杂热闹的地方,斗兽场。场外的人们的扭曲的脸上充满了杀戮的兴奋,每双眼睛里都有一样东西——欲望。他们的心是冰冷的,以冷漠、自私、贪婪来看待人,看待这个世界,他们已经失去了人性。欲望是无限的。她这才发现,斗兽场里斗的是人,是地位低下的人,是奴隶。她的心为之一颤。他们只能像野兽般撕咬拼杀,血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杀意,但她却看到了一丝绝望与疲倦。赢得胜利,便是他们继续生存下去的筹码。他们没有明天,没有希望,行尸走肉吗。你死我活,弱肉强食。人类便也到了这般地步,是奴隶还是野兽?她突然想到了阿萨克。这个世界捕杀他们,排挤他们,容不下他们。他们只是努力找办法活下去。伊甸园除了结界周围森林深处再也找不到他们的痕迹——人类的杰作。请千万别忘了,大自然母亲不止创造了人类,很多生物也是它的孩子。
她不再止步,背上剑继续往前走。她想起了妈妈的话,可真是可怕的世俗。她不知道,为何要逃离,为什么要一直走,为什么要去寻找尽头,寻找那个答案。黄昏在夕阳的衬托下是血色的。她找到一个桥洞,静静的坐下来,手里握着剑,看着血红的落日,陷入了沉思。
我磨了一杯咖啡,爬到塔顶上看着落日。伊甸园在落日的照耀下显得那么荒唐冷漠。我无言,漫长地等待着。
记得那是好久之前了,先知曾问过我,相信轮回吗?那时候我嫩的像根葱,年少无知又莽撞,以为这小老头老糊涂了,笑着说不相信。先知摸了摸我的头,摇了摇头。“总有一天你会相信,孩子。这是神降下的惩罚。人类太过作恶多端,神便选中了他的子民——你。”我苦笑着咽下这杯微苦的咖啡。我敬爱的神,您这是为何要惩罚您的子民?惩罚到何时才能结束!神沉默着。我摸起那把匕首,匕首若消失了,轮回便开始了。我把杯子砸了出去。10年轮回,10年等待,我也老了,可她依旧那么年轻。神啊,罪也该赎完了。我疲惫地闭上眼,手放在胸口,感受着缓缓跳动的心脏。
看到尽头,才是唯一的答案。她细细擦着剑身,纵使上面并无血迹。突然涌来的莫名的疲惫,莫名的想念。她想去看看母亲了。伊甸园的瞭望塔是通往那个世界的第二个通道。没人知道这件事,可她却莫名知道这通道的来路和开启的方法。仿佛已经试过很多,很多次。她握紧剑身,真够奇怪,她挠了挠头。
匕首突然从我手中消失,并划出一道口子。我没有痛感,鲜红的血缓缓流了出来。看来,她又开启通道了。我凝神望着结界,新一轮轮回又开始了。林中的阿萨克没再来捣乱,只呜呜地叫着,似乎在哭泣,在默哀。我低头笑着,习惯性摸了摸口袋,才想起烟都抽完了。我想不通,为什么这一次她找到我特意为她开辟的通道这么快,轮回得怎会这么快。
但我不是神,我只是他亿万子民中的一个。既然无法改变,那便接受和适应。
她坐在母亲的坟前,把玩着手中的剑。她努力回忆着剑的来历,脑子却只循环着四个字——逃离;尽头。这个世界的所有一切腐蚀着人类的灵魂,侵蚀人类的意识来填充自己的血肉。所有人便如行尸走肉一般。她想起了他——进入另一个世界遇到的第一个人类,看见他便感到莫名的熟悉。但每次回到这里便忘记了一切。她太阳穴突突地疼,脑子里一片混沌。她猛地站起身,背上剑跑向结界。神似乎知悉了她的想法,加固了结界。她流着泪,一剑又一剑不懈地破坏着结界。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他等待了十年的她就是自己,他住在结界周围只是为了和她再次重逢,他就这样等了她十年,被惩罚了十年。她愈发疯狂,这剑是他留给她防身用的。而母亲的去世只是一个开始,斗兽场只是一个引子。神引导着她走向一次又一次的轮回,所谓寻找尽头不过是个骗局。骗局。他和她被骗了十年。
结界被破开了,她的手中沾满了鲜血。我看到她的身影感到很疑惑,抓起猎枪向结界跑去。她软软地坐在地上,丧失了一切力气,手中握着残缺的剑,看着我流泪。我扶起她,只觉得奇怪,生硬地问道:“怎么了小姐?需要帮助吗?”她看着我的眼睛,我在她的眼睛里清晰的看见了我自己:“我们一直活在痛苦中,神骗了我们,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骗局。”我愣了愣,随即苦涩的笑道:“我知道,我们只不过是偷吃了禁果的亚当夏娃罢了。这是神罚。”她失望的摇了摇头,抓起我的手:“母亲告诉我,世俗难逃,可我愿意,和你一起。”可她不知道,我的思想早已被同化,我的欲望不是如此。我是懦夫,我不敢违背神。她还在用期望的眼神看着我,我心一硬,抬起猎枪朝她的柔弱的身体就是一枪。她的眼神惊诧而绝望,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她只觉得不甘,她还没做完想做的事,可死神不会怜悯她。她软软地倒了下去,双眼睁着,写满了故事。为什么他也会背叛我…?神,我不愿一人,带他一起走吧…对不起,夏娃,我不愿看到这样的你,你便好好安息。
我摸了摸发烫的枪管,心里涌起一股悲伤。我回防御塔拿了麻布口袋,覆上她的眼睛,将她装进去。很沉,我拖着她进了林子,阿萨克跟在我后面低吟着。手指不断地挖掘着泥土,纵使指甲断了也没停。泥土上沾满了鲜血,血红的土地刺激着我的眼睛。是啊,她已经不在了。我把她轻轻地放了进去,她还是那么美。我侧躺进去,看着她的脸,缓缓的小心的亲了上去。我爱你,再见,夏娃。
砰!
终究夏娃不是夏娃,亚当不是亚当。伊甸园终将毁灭,神罚终将降临。我们,终究逃不过命运,逃不过人性,逃不过世俗。
在同一时空里,你我终会再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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