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雅几番踌躇,走到那铁匠铺子门前,拍了拍门。
除了拍击之时发出的几声闷响,大门纹丝不动。
弥雅抿了抿嘴唇,看着那一丝闭合的紧紧的门缝,缓缓坐回了台阶上。
铁匠铺子内,陈坛静和陈洞幽面面相觑,夏泽对那几声拍门声充耳不闻,而是将一颗仿制罗汉金身碎片熔成的金丹取出,将那一卷百剑图画卷摊开,然后默默的升起炉火。
“公子,咱们要不要?”陈坛静用手指了指大门处,小声询问道。
夏泽笑了笑,手上的工作却没放下,目光全凝聚在燃起的灶火内,“不必理会,在我们老家,敲门是报喜,拍门是报丧。”
陈坛静若有所思。
陈洞幽怔了怔,心说公子还有这讲究,不会是成心为难那女子吧?
不过两人都未太在意,毕竟这鬼车王室女子,前不久可是冲着栽赃嫁祸夏泽而来的。
若不是夏泽及时出手,唯恐他们会不会迎来不明真相的墨商两家无穷无尽的报复。
可惜夏泽的言语,屋外的弥雅听不到,身为鬼车王室的她,一向不熟知大齐大周两个王朝还有这样的风土人情。
这一天,整个大齐迎来了初春的最后一场大雪,漫天雪花飘飘,不一会就白茫茫一片,亦如那天弥雅还有其余两人刺杀蔡凝雪,吴冰甲时如出一辙。
陈坛静看不到外边的光景,只是心中已经隐隐约约有那女子挨饿受冻的惨淡画面,多多少少有些于心不忍。
灶火旁,陈洞幽和吞天这一次并不用充当助手,而是颇为好奇的想要知道夏泽究竟要做什么。
夏泽眼眸亮起光芒,一小枚芥子心神完完全全融入那副百剑图。
原本一动不动的数百道飞剑纹样,在夏泽心神落入画中之后,骤然如同受惊的鸟群,开始在画卷之上四处腾飞。
画卷之中以积墨手法勾勒出的白云,层层渍染,厚积而厚,竟在转瞬之间,缭乱的剑气冲得粉碎,宛如四散的鹅绒。
夏泽心神化剑,一闪而逝,然而那些个惊弓之鸟,在那一方画卷小天地内如鱼得水,极为灵活,让夏泽数次追击都落了空。
好在一盏茶的工夫过后,夏泽终于小有所获。
画卷之上,一道紫色霞光,面对夏泽的围追堵截,终于显露疲态,被夏泽一手抓住剑柄,拉出百剑图画卷。
陈洞幽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那一抹飞剑剑意,被夏泽两指并拢,牢牢钳制在指尖。
下一瞬,夏泽左眼眼眸,一道夹杂着雷光的飞剑骤然飞出,一剑切在那块仿制罗汉金身碎片上,很快切下一块指节大小的碎块。
无需夏泽言语,吞天心领神会,五指如勾,开始从手心升起一簇小火苗。
伴随着一声低沉的龙吟,那一簇火苗之中,倏然飞出一条草蛇大小的火龙,目露凶光,口吐烈焰,围绕着吞天蜿蜒盘旋,然后缓缓游向炉火。
金身碎块,悬浮在炉火之上,开始缓缓融化成液体。
陈洞幽啧啧称奇,不知不觉,吞天的修为已经拉开了他一大截。
火龙围绕着那枚不断融化的金身碎片,卖力喷火淬炼。
夏泽瞅准时机,屈指一弹,那一抹紫霞剑意旋即融入金身所融铁浆之中,然后疯狂的挣扎,眼看就要挣脱而出。
飞剑大难宛如凶神恶煞的监工,迅速迸发出一股凶狠剑意,吓得那紫霞剑意很快缩了回去。
剑光和金身碎片火光,迸发到极致,夏泽像是全然没有考虑到那铁浆灼热,徒手将其迅速抓取出来。
神奇的是,根本无需任何模具塑形,那团铁浆自然而然的变成了一把遍布棱角的飞剑雏形。
按理说本应该趁热打铁,可陈洞幽和吞天却惊奇的发现,夏泽似乎没有打算拿起任何一柄锻造锤的样子,而是一足向后,两足分立,握拳拧腕。
下一瞬,饱含拳意的一拳,猛然递出,不偏不倚刚好锤击在那团飞剑雏形之上。
星火四溅,震去飞剑驳杂和棱角,随之而来的便是那浪潮一般的四散的剑意。
铁匠铺子内,霞光弥漫,雾气蒸腾。
陈坛静口中轻轻念动法咒,个头缓缓抬高几分不一会便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将那一阵阵霞光,尽数收束在周身,不让剑意外露。
夏泽双拳凝聚拳意,一拳接着一拳,不断捶打在那耀眼飞剑上。
每轰出一拳,便伴随着一声婴儿啼哭伴的飞剑啼鸣。
终于,那一道道飞剑霞光,渐渐式微。
陈洞幽和陈坛静,惊奇的发现,伴随着夏泽心念一动,身前骤然出现一道涟漪,有一团精纯水团缓缓浮现,涛声阵阵。
滋啦一声,初生飞剑淬火,在那团水团内,燃起烈火,终于大成。
夏泽松了口气,这才有功夫抹了把汗,手一翻,一个朱红色的养剑葫芦出现在手心。
他轻轻一拍,那刚刚出世的飞剑旋即飞入养剑葫芦内。
倒不是他不舍得以双眼眼眸神意打熬飞剑,而是对于这一柄羸弱如新生婴儿般的仿制飞剑,在养剑葫内细细温养,再好不过。
夏泽叹了口气,自从绝天通地之后,想要像之前那样,使出佛观一碗水的神通,就没有那么轻松了,动用了一次这个神通,就要修养七日才能再次动用。
不过这样也好,毕竟夏泽从未把这天道馈赠的神通,看得如何如何的重。
夏泽释然笑道:“辛苦你们了,流程大概是这个流程,我们今天大概要苦熬一阵,若是觉得累了,你们就说一声,我们稍作休息。总之无论如何,我们三日后就动身前往龙胜洲。”
陈洞幽摆手道:“公子,我半点不累!可以继续!”
吞天坏笑道:“若是要我一直生火,夏泽你要给我买一百把糖葫芦。”
陈坛静在一片雾气中恢复到原本的身形,神采奕奕道:“若是老爷能够一口气将那百剑图之中,所有的飞剑全部炼制出来,与人对敌之时,那得多气派啊。想到这,我就半点都不觉得累了!”
他们又怎么能不激动呢?
就在刚刚,他们亲自参与了一柄仿制飞剑的锻造。
尽管只是仿制的,但是原本飞剑的剑意也临摹了六七成,只要夏泽手艺再精湛一些,偶然出现一把附带飞剑神通的仿制飞剑,绝非不可能。
夏泽忍俊不禁:“美得你,就凭我手里这些金身碎片,能够成功炼制出十把飞剑,我已经要偷着乐了。”
陈坛静不好意思的挠头笑道:“公子,我这不是怀着美好的期许嘛。”
陈洞幽没有出言讥笑陈坛静,相反,他也开始憧憬,那与人捉对厮杀之时,一声令下,百剑齐出的画面。
第一柄飞剑,仿自老冤家大周蹉跎山,飞剑流霞。
夏泽再度将心神灌注进入那百剑图,像是抓鱼一般,抓取一道青色剑意,这一次相比初次尝试,要娴熟的多了。
屋外,坐在台阶上的弥雅,身上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她本身衣衫就单薄,如今修为被魏饮溪以秘法封禁,自然不能以灵气御寒,嘴唇冻得乌紫。
“你自己一个人蹲这,是想让自己冻死,然后好让人给你收尸,还是想让人成全你宁死不屈的美名?”忽然有人开口说道。
弥雅定睛一看,眼前之人背负长剑,双手环胸,英气逼人。
每一片雪花还未近身,便被那一股无形的剑气消融,来人正是此前差点被她和郑醒魂等人密谋刺杀的墨家游侠吴冰甲。
“是你?”弥雅没好气道。
吴冰甲嗤笑一声,像是毫不在意眼前女子的傲慢无礼,“听闻你一身修为都被大齐的太子封印,沦为阶下囚,现在还让你做夏泽的婢女?”
弥雅脸色铁青,冷声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吴冰甲摇了摇头,平淡笑道:“不干什么,倒是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我只是落井下石,而不是干脆一拳打烂你的脑袋?”
弥雅沉默不语,袖子下的玉手,攥得泛白。
“按理说你这般算计我和凝雪,便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你为人所迫也好,心境使然也好,我吴冰甲都懒得去探究个明白。你沦落到这个下场,我吴冰甲不会推波助澜,只会乐见其成。原因无他,我墨家人向来明辨是非,我也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如今的你,还真不值得我吴冰甲亲自动手。”
吴冰甲回过头,轻声笑道:“对了,提醒你一句,在缥缈洲某些地方,拍门是报丧,敲门是报喜。”
弥雅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轻轻叩门,铁匠铺子内,那喧闹的金石撞击声戛然而止。
大门缓缓打开,一左一右,陈坛静和陈洞幽各自拉着一边门。
“有事?”陈坛静皱着眉头问道。
“我来找你们家公子,自然是有事。”吴冰甲咧嘴笑道。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陈坛静喝道。
吴冰甲愣了愣,从包袱里摸出一枚惊蛰钱放在她的手心,笑骂道:“你这丫头以后即便是修道没修出个所以然来,也会是个精打细算的财主。”
陈坛静翻了个白眼,置若罔闻。
未等弥雅来得及起身朝里边张望,大门便重新闭合,气的她够呛。
“有事?”夏泽拿起一旁的养剑葫芦,闷上一大口大齐的怡人醉。
“夏公子好气派,我就知道这副飞剑图卖到你手里,终究是卖便宜了。”吴冰甲四下打量,笑道。
“小静,小幽,送客。”夏泽说道。
“嘿!嘿!我们前不久并肩作战,怎么说也是出生入死的朋友了吧,这般待客,不太符合你夏泽太子先生的身份吧?”吴冰甲挥出袖子赶跑迎上来的两个小娃娃,哭笑不得。
“朋友?我怎么记得是我出手救了你和蔡凝雪啊?”夏泽说道。
吴冰甲气急败坏:“我这不是来还你的人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