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阳虽然历史悠久,最远能追溯到夏商时期,但因为地靠长安,所以这么多年也没发展起来。
说得好听点儿,也就剩下一个历史悠久的噱头。
自打贞观改元以来,崔明远上任泾阳县令,到今天,足足五个年头。
倒不是说他没有升迁的机会,相反,朝堂几次想给他升迁,最终都被他拒绝了。
用他的话来说,这几年治下天灾频频,民不聊生,作为当地父母官,他属实没有什么脸面加官进爵。
这倒不是他的托词,而是他真的这般认为。
一大早,还没上衙,崔浩就急急忙忙地找上门来。
崔明远很是无奈的在正厅会见了自己这位族兄。
两人虽然同年,但一个是年尾,一个是年头。
“明远啊,我们这位太子殿下可不好对付啊!”崔浩摇着头说道。
昨天,李承乾离开后,他一个人在竹林外细细琢磨了大半个时辰,都没琢磨明白李承乾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不,一大早,他就来找崔明远了。
他两人,一个是崔家在泾阳官面上的代表,一个是崔家在泾阳私产的代表。
这些年,两人合作谈不上愉快,但也算得上融洽。
“昨日长安就来信了,但我尚有一事不解,还望兄长解惑。”崔明远说道。
崔浩闻言,愣了一下,这语气,过于正式了啊,搞得他都端坐了几分,这才说道:“明远请问,愚兄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辈读书人,自幼习圣人之言,立匡扶社稷、造福黎民之志,缘何今日,兄长却告知,太子殿下不好对付?”崔明远是一点儿不客气地问道,“是小弟愚钝,还是小弟听差了,什么时候,我们竟然要对付太子殿下了?
是太子殿下荒淫无道,还是太子殿下祸国殃民?还请兄长告知!”
听完崔明远近乎质问般的语气,崔浩顿时就愣住了,一时间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心里头却是狂骂,这个书呆子,读书读傻了不是?
但崔明远却不管他,继续说道:“如今,大唐初立,天下百废俱兴,老百姓尚有食不果腹,衣无寸缕之惨状,兄长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却陷入朝堂斗争之中,何其不智啊!”
对于崔浩,崔明远是又爱又恨。
每当灾年的时候,崔浩都会带着大量的粮食来帮泾阳度过难关。
但同时,崔浩也从老百姓手里用粮食换走了大量的良田。
就他出任泾阳知县的五年,泾阳老百姓手里已经有超过两成的良田都落到了崔家的名下。
但就算是这样,你都找不到任何的理由来指责他们,因为一应文书都有据可查,就算你去问那些卖了地的老百姓,他也只会说,崔家给的价格公道!
读书人干起这种恶心事儿来,真叫一个滴水不漏。
崔明远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但他也没办法改变这一切。
因为这就是士族。
自他出任泾阳知县以来,崔家借着便利便不停的在泾阳置办产业。
士族之所以会如同滚雪球一般的,千年不倒,就是因为他们拥有着旁人没有的便利。
还是拿他们崔家来说,虽然名声在外的只有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但如果你真以为他们崔家就这两支,那才是大错特错。
如果不出意外,照此发展,不出几十年,天下定会再多一支崔氏,名曰:泾阳崔氏!
作为泾阳的父母官,这不是崔明远想看到的。
所以,当他接到长安传来的消息,便怒不可遏。
他只想用尽全力治理好泾阳一地,杜绝那些不可言之的惨剧,是以,当崔浩找上门来,说什么太子不好对付的时候,怒火终于再也无法克制了。
“明远此言差矣!”虽然心里气得要死,但崔浩的脸上,却是笑意盈盈,读书人的涵养,那是相当的到位,“朝堂不宁,天下又怎会安宁?”
崔明远冷哼一声,不愿意说话。
他也是崔家人没错,但并非每个崔家人都是那般只为了自己或者家族的利益蝇营狗苟,至少他不是。
年幼之时,因为本家不过是青州崔氏一旁支,日子过得和普通农户无异,不过是得益于姓崔,有幸进入崔氏族学进学,这才一路走到今天。
虽然从心底感激家族的栽培之恩,但并不代表他就认为士族所做的一切就是对的。
尤其是在他出任泾阳知县这几年,他是切身体会到了士族的危害。
两成良田啊,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合理合法的变成了崔家良田!
如果再有个五年、十年、二十年整个泾阳一地的老百姓,不都成了崔家的佃户?
老百姓何辜啊!
“兄长所虑深远。”良久,崔明远苦笑着拱手作揖道,“但兄长所虑,却是与我泾阳一地无太大干系,说到底,我泾阳不过是一中县,而我官职也不过是正七品上,实乃是无心也无力朝堂之事。”
他是真不愿意插手这档子事,不是说怕事。如果说李承乾在泾阳搞得天怒人怨,你看他怕不怕事,他只是想把有限的精力,都用到泾阳之地罢了。
朝堂?
正如他所说,他一个正七品上的撮尔小官离朝堂还太远。
不过,崔浩却被他这话气得不行,但脸上还不能露出什么不满之意,读书人的脸面终究还是要顾及的。
“是为兄唐突了。”崔浩挤着笑脸说道,“贤弟一心为国,当是我辈读书人的楷模,为兄不过是一介布衣,倒是让贤弟看了笑话。”
跟着,两人很没营养的恭维了几句,崔浩也就起身告辞。
等崔浩走了后,崔明远摇头叹息了一声:“士族啊……”
昔年,他以出生崔家为荣,哪怕直到今天,依然如此。但只要想到泾阳一地有将近两成的良田,在这几年变成了崔家的良田,他就愁肠百转。请下载app爱阅app最新内容
他知道崔家这么做是错的,但好巧不巧,他就出生于崔家!
一方面,是培养了自己的家族,一方面,是他自幼就立下匡扶社稷,造福黎民的志向。
这就像两架背道而驰的马车,不停地撕扯着他作为读书人最后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