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四五日,天气炎热得叫苏帘都不肯挪步走出澹宁殿一步。
这一日正好是十五,四福晋乌拉那拉氏带着大腹便便的侧福晋李清吟还有四贝勒府的大格格前来请安。而她的儿媳妇西林觉罗氏只带了胤祚的庶福晋博尔济吉特萨仁前来。
澹宁殿中便一下子热闹了开来。
萨仁是个明艳又活泼的小姑娘,一口子标准的北京话,声音甜甜得十分讨喜:“真没想到京城春天那么暖和,到了夏天竟然是这么热!幸好有福晋赏赐的杭罗料子,否则奴才可要热坏了!”
——萨仁已经投效了嫡福晋西林觉罗氏。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儿,西林觉罗氏出身显宦,又生有嫡子,萨仁选择她,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苏帘瞅着她那一身万里无云的天空一样颜色的杭罗衣裳,突然觉得她很趁这样的亮蓝色,衬得那张俏脸都格外明媚洋溢。
西林觉罗氏坐在苏帘身旁,一脸端庄贤惠:“这是额娘赏赐儿媳的料子,只是儿媳瞧着蓝色更衬萨仁妹妹些,就借花献佛,赏赐给她了。”
苏帘只温温一笑,四禧已经奉了夏日消暑的甜羹川贝雪梨汤上来,此汤清甜爽口,能生津化痰、润燥健脾,苏帘喝着对胃口,便叫御膳房每日奉来,倒成了习惯了。众人皆饮过,方才开始继续絮絮叨叨些家长里短的话。
李清吟挺着个大肚子,面色十分红润,开口徐徐道:“前儿是信郡王纳侧的日子,原本是大喜之日,可偏偏闹出了好大的笑话呢!”
四福晋眼梢微微上挑,“一些不像样的事儿。就不要脏了苏母妃的耳朵了!”
李清吟讪讪笑了笑,便垂下头去,将珐琅彩白头富贵盏中剩余的半盏川贝雪梨汤小口小口饮尽了。
苏帘却生了几分好奇心。笑道:“我倒是挺皇上说信郡王福晋舒穆禄氏不怎么贤惠的样子,只是这回皇上赐婚的侧福晋也是著姓大族的格格。莫非这舒穆禄氏还敢当朝闹起来不成吗?”
李清吟轻轻放下珐琅盏,笑着道:“娘娘英明!还真让您说中了呢!那位叶赫那拉侧福晋,生生被挡在信郡王府门前,差点没进得了大门呢!幸好当日信郡王府的老侧福晋在,以长辈的身份下令敞开正门,这才免了一场尴尬。只是如此一来,人人皆知信郡王嫡福晋是个悍妒之妇了!”
李清吟看着自己高耸的肚子,又笑吟吟道:“其实这又是何苦呢?信郡王福晋好歹是嫡福晋。既然做得正室,就该有正室容人雅量,如此悍妒,只会徒惹人笑话。娘娘,您说是吧?”
苏帘挑挑眉,这个李清吟还是老样子,生育了四阿哥的一子一女,又怀着第三胎,底气也愈发十足的样子。她这话,隐隐便是在刺四福晋呢!只是——四福晋倒是极好的涵养。面色岿然不动,倒是她的儿媳妇有些变色了。
西林觉罗氏端了仪态,冷冷看了李清吟一眼:“信郡王福晋。好歹皇家的嫡福晋,再怎么不好,也不是你一个侧福晋有资格胡乱议论的!!”
李清吟顿时便涨红了脸,她本无意针对西林觉罗氏,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西林觉罗氏早就为连生三子的阿克占氏所头疼了,如今被李清吟一刺激,说出来的话便带了几分疾言厉色。
四福晋眼底滑过一丝笑意。却连忙一副赔罪的架势:“弟妹莫要生气,李妹妹只是说些闲话罢了。并不是有意的。何况她怀着身孕,你就当看在她肚子里我们爷骨肉的份儿上。就不要计较了。”
西林觉罗氏不屑地睨了李清吟的肚子一眼:“四嫂严重了。四爷子嗣不多,便格外宽容有孕的妾侍,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站在西林觉罗氏身后的萨仁却以一张单纯又带着疑惑的俏脸,小嘴里忍不住嘀咕道:“就算有了身孕,妾侍就是妾侍,怎么能逾越了本分呢?”
西林觉罗氏忙回首朝着萨仁微笑款款:“我知道,萨仁妹妹你是顶顶守规矩的人,可是旁人未必和你一样。”
李清吟顿时脸色更加难看了,却挺着肚子强词道:“奴才不过是实话实说,信郡王福晋竟然能做得出那样悍妒之事,莫非还容不得别人说不成?”
西林觉罗氏眼底微微恼怒,她素来自持身份,今日却被连番挑衅,自然心中怒火更盛。
看着六福晋恼怒的样子,李清吟不由舒畅了三分,便笑吟吟道:“好在我们福晋和六福晋您都是顶贤惠的!阿克占侧福晋生的三位阿哥都白白胖胖,将来必然能平安长大成人;而奴才生的二阿哥和大阿哥都健健康康,肚子里这个孩子在福晋的福泽庇佑之下,也一定会平安生产!”
此话一出,苏帘看到了四福晋和自己儿媳眼底双双掀起的恼怒之色。李氏这是给四福晋挖坑呢!这话她已经大大咧咧撩在这儿了,若是她生产的时候有什么不妥当,四福晋便第一个脱不得干系!
李氏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其实奴才这些话都不过多余的罢了,福晋是何等贤惠的人儿?如今正预备着明年乌苏里侧福晋入门的事儿呢!足可见福晋对娘娘您的敬意。”
一想到淑慎的事儿,苏帘不免有些尴尬,也觉得有些对不住四福晋。便看着四福晋道:“既然是我娘家的侄女,我自然会叮嘱娘家人好生教导她妻妾嫡庶尊卑之道,将来必不使其逾矩。”
四福晋露出一个端庄的笑容:“母妃的娘家侄女,自然是礼仪上上之人,儿媳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爷如今只有两位阿哥,子嗣着实稀薄了些,不比六弟都已经有四子,膝下丰盈。母妃的侄女,想必是好生养的,儿媳只盼着她进门以后能多为爷延绵子嗣。”
不管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四福晋足可算得上是个贤惠至极的人了,苏帘便道:“淑慎还小,并非适合生养的年纪。满打满算也要四五年之后才成。何况她身子骨也不是极好的……”说着苏帘不免叹息一口气,“她的亲生额娘,当年就是生了她之后落下病根,才去了的!”
四福晋忙道:“这位妹妹原来也是可怜人。”
苏帘忙笑了笑:“倒也没那么严重,她继母倒也还算尽责,只是——”说着,苏帘摇了摇头,“不提也罢!”便一副不想说下去的架势。
李清吟这下面子又尴尬了三分,淑慎论起来算是她的表妹了,不过是没有血缘的表妹。她原本就与堂姑筹谋好了,希望这位表妹能进六爷或者十三爷的后院,都是个不小的助力,没想到阴差阳错却是四爷得抱美人归。不过思忖着这位表妹淡泊的性子,虽然不至于害她,可保不齐便成了福晋的左膀右臂,与她争宠了!
四福晋微微一笑:“继室嘛,而且还是个妾室扶正的继室,不能和原配嫡妻相提并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四福晋意在损李清吟的堂姑母李芳姿……其实说实在的,李芳姿虽然世俗,可扪心自问,比淑慎的生母梁氏的确好多了,起码把家业大力得井井有条。如此,苏帘便不再接四福晋的话茬子,看着坐在四福晋身侧绣墩上的四贝勒的长女,已经出落得十分标致了的丫头,便微笑道:“我听说四贝勒给大格格取了名儿了?”
四福晋忙笑道:“是去年取的,叫清仪。”
“清仪……”倒是和李清吟的名字有些相似呢,也不知道四阿哥是不是刻意的。
招手便换了那丫头上前来,她是康熙三十四年七月初六生的,眼看便要过五周岁生日了,长得白白净净,眉眼都十分好看的样子,依稀有几分李清吟的好模样,苏帘不禁点头道:“生得好,养得更好。”便叫四禧拿了一套上号的羊脂白玉的头面给清仪。
四福晋急忙推辞道:“母妃的礼太贵重了,清仪小小孩子,如何能承受得起?”
苏帘淡淡微笑道:“不过是些物什,没什么大不了的。”那还是去年年底地方进贡了一匹羊脂玉玉料子,玄烨着内务府打造了三套头面,给了她,苏帘觉得不错,一套自己留用,一套之前才刚给了淑慎。如今又给清仪一套……又笑着道:“李氏怀着二阿哥的时候,清仪曾在你膝下养育过一段时日,便算是半个嫡出的,一套羊脂玉的头面又算得了什么?”
四福晋一愣,方才没有再做推拒。
只是李氏的脸色不大高兴,原本苏娘娘赏赐自己的女儿,李氏颇觉与有荣焉,可是苏娘娘却说是看在嫡福晋养育过清仪的面子上才赏赐如此好的东西,她不禁心生几分恼恨。
西林觉罗氏笑呵呵道:“额娘果然更疼四嫂些!”
苏帘便打趣道:“你要是生个粉雕玉琢的格格,我保管什么漂亮的首饰都给她留一份!”
西林觉罗氏立刻上杆子地道:“就凭额娘这句话,儿媳也一定要生个漂漂的小格格!”
苏帘呵呵笑了:“越是没有什么越是盼着什么,胤祚那儿,尽是一群皮小子,到底不如清仪乖巧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