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当即拧了眉头,苏帘心底忍不住冷笑,嘴上便含了讥讽之意:“五六日前送来的小衣裳,公主不是数日前就穿上了吗?若是送来的时候就染了玉簪花粉,怎么穿了好几天才不妥了?”
宜嫔当即就哑了嘴,德嫔插口道:“宜嫔姐姐可别太疑邻窃斧了,苏妹妹与公主无冤无仇,又怎么会害公主呢?”
宜嫔咬牙道:“皇上,不是奴才疑心重!而是澹宁殿独有的紫玉簪,旁人如何能无声无息折到?而奴才的妹妹郭贵人,曾经的确对苏妹妹有不敬之言,苏妹妹因此而有怨念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苏帘的肺都快要炸了,她真是不晓得自己哪儿得罪了宜嫔了!今日之事,若不是玄烨无条件地相信她,换了旁人,只怕早就中招了!心里气恼,苏帘嘴巴上自然不会积德:“宜嫔的意思,便是我因郭贵人迁怒四公主了?你说得那样有鼻子有眼的,莫非是亲眼瞧见我把紫玉簪的花粉洒进四公主的衣裳里头了?!”
“我——”宜嫔瞬间涨红了脸,“送衣裳来的人就是从前在澹宁殿伺候的香茵!”
“我宫里伺候的人又如何?莫非是澹宁殿中的人,就个个都包藏祸心?你是亲眼瞧见了香茵往衣裳里洒玉簪花粉了不成?!”苏帘立刻反唇相讥,她平日不多话,但要是气急了,嘴巴也不会比人慢半星儿,“所谓捉贼拿赃,捉奸在……额——”看到玄烨愤愤瞪过来的目光,苏帘只好急忙把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三岁小孩子都是知道,要人证物证俱在方能定罪,敢问宜嫔,你的人证何在、物证何在啊?”
宜嫔咬牙道:“紫玉簪只有你宫里有,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儿!”
苏帘无语地耸了耸肩。侧脸问德嫔:“那个成语叫什么来着——”
德嫔抿嘴莞尔道:“疑邻窃斧。”
“就是‘疑邻窃斧’!”苏帘斜睨道,“你丢了斧子,我多了一把斧子,莫非就是我偷的?四公主沾了紫玉簪生疹子。难道就因为我宫里有紫玉簪,就非得是我干了坏事?这种漏洞百出的逻辑,连三岁小孩都看得出来吧?宜嫔娘娘,你不是小孩子了,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幼稚?!”
宜嫔整张俏脸都涨红了,却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她只能哀求地看着玄烨:“求皇上为郭贵人和公主做主!”
玄烨一脸平淡的捻着手上的蜜蜡手串,道:“宜嫔,你的疑心病,未免太重了些!”
德嫔立刻附和道:“皇上说的是。宜嫔姐姐疑心重,又脾气不怎么和顺,难免就容易冤枉好人了!”
宜嫔低头死死咬着嘴唇,她已然明白,这一局输得彻底!知道再无翻转余地。宜嫔只得垂泪道:“奴才视四公主若己出,看着她受苦可怜的样子,实在是心急如焚!皇上是知道的,奴才平日里性子就直,不大会转弯,一遇着大事,就更容易失了分寸!奴才也是听底下人说独独苏妹妹的澹宁殿才有紫玉簪。故而焦急之下才忍不住去怀疑的!又因为奴才的妹妹嘴巴爱得罪人!奴才绝非有意针对苏妹妹啊!”
一番话语,说的如泣如诉,一张柔媚细腻的脸上泪痕两弯,如清流泣下,眸如秋水一泓直直望着玄烨,当真不胜哀婉。宜嫔本就是绰约华艳之姿。如此可怜模样,更是动人绝俗。玄烨微微动容,道:“罢了,左右舍彦谷也没有大碍。以后性子上多学学德嫔,别总是冒冒失失的!”
宜嫔眼底掀起一阵暗恨。却连忙恭顺地点头:“奴才谨记在心。”
玄烨看里头四公主已经止了哭声,便扬声问道:“舍彦谷如何了?”
郭贵人忙起身,福了一福,低声道:“回皇上,已经好些了。”
玄烨微微颔首,便起身道:“朕还有些政务要忙——”
德嫔趁机忙道:“皇上,奴才想留下来陪陪郭贵人母女。”
玄烨点头:“也好。”说着,瞥了一眼苏帘。苏帘会意,忙提着裙子便滴溜溜跟了上去,这场闹剧算是落下帷幕了。
殿中一下子便静默下来,康太医低声对郭贵人道:“公主年幼脾胃虚,一剂药分成三份服用,连服十日即可,切忌不可再闻花粉。”
郭贵人红通通着眼睛,点头记在心中。
德嫔看了一眼宜嫔,幽幽道:“做妹妹的劝姐姐一句,可别玩火自焚!”
宜嫔含恨瞪了德嫔一眼,“不牢德嫔费心!”
德嫔轻轻摇着手中的象牙八角宫扇,道:“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难怪宜嫔不心疼。”
郭贵人立刻便咬了唇,死死抱着怀中好不容易才睡着的四公主。
德嫔撂下一句话,这才施施然走了,宜嫔忙走到郭贵人身旁:“可别要听她的挑唆之言!”
郭贵人眼中带泪,望着宜嫔:“姐姐,舍彦谷可是我的命根子啊!你怎么又……”
“噤声!!”宜嫔急忙喝止郭贵人,又忙看了看四下,见已无旁人,才好言款款地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你不是也想给她几分教训吗?”
“那也不能叫舍彦谷再吃一回这样的苦啊!”郭贵人咽不下胸中的愤懑之意。
“妹妹!”宜嫔面带哀愁地道,“我是你亲姐姐,你的孩儿,我如何不心疼?但你我总要为她长远考虑!若你我在宫中立不起来,舍彦谷将来还不得是抚蒙的命数?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郭贵人一时间无言以辩,却咬牙威胁道:“这是最后一次!!若再有下次,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姐姐!!”
宜嫔只得连连答允赔罪,方才叫郭贵人安生下来。
这头,玄烨说是忙碌政务,实则是直接陪着苏帘回了澹宁殿。
苏帘立在青花瓷大缸前,对着满满一大缸冰坨子纳凉,看了一眼窗外紫衣婆娑的紫玉簪,不禁有些失神。玄烨谴退了内殿伺候的人,走到苏帘身边柔声道:“宜嫔只是性子有些毛躁。”
苏帘心中一沉,玄烨竟然丝毫不疑心宜嫔吗?
玄烨伸手握着苏帘的手:“她性子要强,又有些思虑不周,才闹出这等事儿来。不过经此这番,想必会学着稳重一些。”
“玄烨——”苏帘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你难道一点都不怀疑宜嫔吗?”
“苏苏!”玄烨微微皱了眉头,“你不晓得也不曾见过,宜嫔是真真疼舍彦谷到了骨子里!去年舍彦谷也生了一会疹子,宜嫔足足陪伴在侧,三天三夜都没有合眼!舍彦谷病愈了,她却累得病了一个多月!”
苏帘暗暗思忖,正是因为有此前事,宜嫔才笃定,玄烨不会疑心她伤害舍彦谷来嫁祸她人吧?所以她才敢放心大胆地使出这样的诡计吧?!
“宜嫔毕竟不了解你,才会怀疑你,”玄烨继续道,“她虽然脾性不够和顺,但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再加上关心则乱,难免失了分寸。”
苏帘静静听着,她无言去反驳,她早知道的,宜嫔姊妹得宠,玄烨轻易不会疑心她。宜嫔也是个善于攻心之人,她成功的叫玄烨去相信她。
屈指细算,玄烨来园子已经月余,这么长的日子,都是宿在澹宁殿,哪怕月信的那几日亦是如此。而宜嫔韶华芳龄,美艳无匹,又有极好的出身、太后的青睐,在宫中亦是数一数二得宠的嫔妃,来到园子却骤然失去了玄烨的宠爱,没有获得过一次召幸。这番境遇,若三五日便罢,时日长久了,她自然忍耐不住。苏帘的出身和位份,到底是为宜嫔所鄙夷的,可偏偏这样一个为她鄙夷之人却独霸帝王的宠爱,连太后都劝她不要相争……最终才有了今日之事。
苏帘沉默了,她真的不喜欢和玄烨的嫔妃们打交道……
玉壶春瓶中黄灿灿的蔷薇散发着悠远的沁香,合着凉丝丝的气息扑面而来,烛影婆娑,晚风飒飒,行宫的夜晚或许比她想象中更寂静,也叫人有些人寂寞……一夜夜的寂寞,那是足以叫她们发狂的煎熬。
玄烨轻拢了苏帘的腰肢,低声道:“好了,不说这些了好吗?你若和宜嫔姊妹合不来,朕就叫她们不许靠近澹宁殿如何?”
苏帘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想必她也不会来的。”宜嫔自诩身份,如何会“纡尊降贵”亲自来她的澹宁殿?素来都是位份低的人向位份高的人请安问好,德嫔倒是来过一次,以示感谢。宜嫔,那样的性子,如何会对她低头?
又过了三日,叶嬷嬷查到香茵在之前的一个傍晚,前来送针线的时候,偷偷折走过几支紫玉簪,被打理花丛的太监金四看在眼中,如今揭发出来,香茵自是立刻被送去了慎行司拷问。
香茵年轻皮嫩,到底经不住拷打,当夜便倒豆子一般如数招供了,说是与郭贵人身边的一等宫女素霓是同谋,她负责折紫玉簪,交给素霓,素霓趁人不备的时候洒进四公主的新衣里头。
事情无比顺利的查了出来,连动机都清晰无比——香茵因谴出澹宁殿而暗恨苏帘,素霓则恨宜嫔不为她求位份,才有了加害四公主并嫁祸苏帘的举动。而宜嫔当然只是冲动性急,郭贵人是慈母可怜,四公主则死无辜受苦……一切都随着香茵、素霓二人的赐死而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