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尽的苦痛下,似乎连月光都禁不住悲怜,让乌云遮住了自己的整个轮廓,夜幕都像哭红了眼睛,血红无比。
杀死了樊林,长发女鬼自没想过放弃眼前的另一个猎物,她先是顺着插在樊林心脏处的长发吸干了他的一身精气,一双空洞,泛白的眼睛开始盯向樊古。
然而迎向长发女鬼的眼神并不是恐惧,害怕,而是血红色的瞳子,瞪的眼角都要撕开的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但长发女鬼在成为鬼时,便失去了七情六欲,又怎能明白樊古眼中所蕴藏的沉重的怒火呢。
女鬼伸出一双惨白的留有半尺长指甲的手,如同飞一般向远外的樊古扑了过去。
眼见长发女鬼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樊古的胸膛,一只芊芊玉手半空截下了长发女鬼的手臂。
“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救我爹,明明你一直在我的身旁,也有办法拦下她。”看着为自己伸手拦下长发女鬼攻击的黎熙,樊古开口的却不是感激之言,而是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双手紧握着,十指插入掌心,质问着黎熙。
“你听我解……”抓住长发女鬼手臂的黎熙,面对樊古的质问,也是一时慌了神,欲要解释,结果却是被长发女鬼找到机会,一头黑发结成千尖,直戳黎熙心房,当黎熙感应到危险时,已经是来不及避开。
只能是凭借着小弧度的扭身,勉强躲开了命门,但千枝发尖却也尽插在了腹部,伤势巨大,使得黎熙直吐几口鲜血。
“熙儿!”看着因自己的话分神被长发女鬼打成重伤的黎熙,樊古痛在心里,内心也是十分懊悔,但长发女鬼显然是不会给他悔过的时间,她打伤黎熙后,像是看到了什么诱惑,大补的极品食物,没有嘴巴,却还是能发出兴奋的怪叫声。
“嘎吱,嘎吱。”长发女鬼一边用惨白的骨头发出相敲击的声音,一边又再次用长发向黎熙发动攻击。
那长发来势迅猛,千结之利可媲美凡间最好的利剑,细听可闻破空之声呼啸而来。
可即便如此,当长发与铜镜相逢,长发却如凡物陷入泥潭,力道不见踪影,且长发陷入镜中,无法挣脱。
噬魂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蚕食着长发,这也使得长发女鬼慢慢受着不小的损伤,毕竟鬼的一丝一毫都是自身的魂魄所化,被吞噬头发便相当于被吞噬自己的魂魄,又岂能无碍。
虽说女鬼已经没有了七情六欲,没有了感情,但在对待猎物时,各种狡猾的手段以及对危险的嗅觉却是一直都具备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变成樊宁宁来骗樊林回头上当,也是为什么现在的她感觉到噬魂镜给她带来伤害时,会自断长发,也断了噬魂镜吸噬自己魂魄的媒介。
鬼是狡猾,多谋,诡异的,它们做事的方式总是令人捉摸不透,但最终的目的却皆是想方设法杀死猎物,并且你永远不知道何时会被袭击,也不知所遇到的鬼是什么类型的鬼,它接下来会做什么。
长发女鬼自断长发,但斩去的毕竟是自己的魂魄,所遇到的反噬也是不小,可惜女鬼的肤色已经白到骨里,不然定能看见她的肤色因受魂魄之伤,虚弱的又白一度。
但同为魂魄之体,哪怕肉眼看不见,黎熙还是能通过对附近灵气的感知,感觉到长发女鬼受了伤,气息十分紊乱。趁胜追击,黎熙聚起魂力化为一把灰色半透明的利刃,手掌拖着后端,身体如箭离了弦般,刃尖向着长发女鬼可怖的头颅刺去。
电掣火石间,女鬼也是驱动长发向黎熙袭来。黎熙见此,急忙召来噬魂镜,若是在未受伤之前,黎熙自有信心能以利刃便可斩了这袭来的长发,但如今受了重伤,又加上之前和陆杰的打斗,一身魂力早已散了六七成。
但她明白魂体有多脆弱,长发女鬼真正麻烦也就是一头可攻可防,无比凌厉却又坚硬的头发,只要用噬魂镜吸走这攻来的长发,用不了太多魂力,她一把利刃,足以破这长发女鬼的魂魄之体。
可惜源自生前为人的天性狡猾,长发女鬼一头长发分成了两缕,一头刺向黎熙,另一头则刺向了身为凡人,根本无法防备的樊古。
“镜——移!”黎熙见另一头长发刺向樊古,心中暗叫不好,连忙利用噬魂镜的能力,也是之前能在陆杰手下救下樊古的能力,瞬移。
千钧一发之际,又是熟悉的场景,樊古又在黎熙的保护下没有受伤。但这次却是以她失去了防备的条件下换来的。不出意外,有手臂粗的半头长发结成的缕又再次刺入黎熙的身体上,但这次却正中黎熙的胸口。
“熙儿!”看着不远处被长发刺入心脏位置的黎熙,樊古崩溃了。生时丧母,父亲刚刚被女鬼杀死,现在连世间仅剩的对自己很好的黎熙也被女鬼的长发刺入心脏,怕是命不久矣。
有懊悔,有难过,有对大世不公的痛诉,有对自己太过弱小的自责,但这些情绪此时都抵不过一样,那便是恨意,满满的对长发女鬼恨比天高的恨意。
“啊!”一声怒吼,青筋暴起的少年像是披上了漫天的血色,一双阴眼彻底变成了血腥的红色,那红色纯粹到像是随时可以滴下血来。
圆月之下,少年一头因在夜晚休寐,未有扎起的披肩长发,此时随狂风飘起,一双血眼像是透过世间万物,直指长发女鬼的魂魄深处。
随着眼神的延伸,樊古不知为何,他好像看到了回马灯般的幻片,一幕幕,一张张,画着一个妙龄少女可怜,凄惨的一生。
那是女子七八岁的年龄,长着一张瓷娃娃般精致的脸,和樊古的妹妹一样,也十分爱笑,一笑起来,两个小酒窝便显了出来,十分灵气。
“爹爹,我要吃糖葫芦。”女娃娃此时正和自己的爹爹坐在二楼的一个茶馆上,二楼的左右是镂空的,可以直接看到下面的街市。小女孩看到楼下的街上有一个卖糖葫芦的,十分眼馋,便拽着一旁他爹爹的袖子,喊道。
“九儿乖,爹爹现在正和你白叔叔下棋呢,等下完棋,爹爹就给你买。”
“那爹爹快点。”
“好。”男子还特意拖长音,笑道。
结果一盏香的时间都过去了,俩人还在下着,女娃娃等不及了。便偷偷下楼去,看看能不能吃到糖葫芦。
“一个糖葫芦,两文钱。”
“钱?嗯,九儿身上没钱。”
“那可给不了,有钱才能给你糖葫芦。”
“嗯,那你等会,我找爹爹要去,他就在楼上。”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一旁一个早在女娃娃下楼来,便注意到她的一个贼眉鼠眼,留着八撇胡的中年男子看了一眼茶楼上,发现只有俩人正在聚精会神的下着棋,心中瞬间便生了歹意。
“小姑娘,来来来,叔叔这有糖葫芦,看小姑娘你长的这么可爱,算叔叔请你的。”
“真的吗?谢谢叔叔。”女娃娃也是常年呆在闺中,处世未深,对外人未有防备,于是在那无虚有的糖葫芦诱惑下,跟着八撇胡走到了一个没人的小巷子中,然后便被迷了药,拐走了。
等她醒来,她已经被卖到了一个外乡青楼中,成了青楼里的打杂丫头,在此期间,她有哭过,有闹过,也有想过逃走,但换来的都是一顿毒打,以及不给吃饭的惩罚,几次一过,她也是死了心去,老老实实干着脏活苦活,过着比下等的妓女还要下等的生活。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也渐渐的长大了,她对小时候的事早已模糊,只记得自己小名唤作九儿,来妓院,她也是对别人请求着这样叫她。
因为自小就好的底子,九儿如今十三,四岁,正处妙龄,容颜俏丽,在妓院算的上翘楚,而且身上还有带其他妓女身上没有的灵气,自然也遭到了来客的注意。
很快,九儿迎来了自己的牡丹夜,也随着后来的一次次接客,人气越来越高,却引来了因嫉妒产生的劫难。
其中一个没什么客人,快要人老珠黄的妓女见原本只是个给自己端茶倒水,任由打骂的小丫头,突然就变成了店里的红牌,自是嫉妒。于是便想来一招,烧来煮沸的热水,等九儿路过时,喊了她一声,等她面朝自己,一盆子煮沸滚烫的热水便尽浇在了她的脸上。
在一个妓女毁去容貌后,那一声声哀嚎又有谁会在乎。九儿被毁去了容貌,一张脸变得半红半白,更有水泡漫布。
妓院里的老鸨自是不能让她还呆在妓院里,这并非出自多年来看着她长大的同情,只是怕吓坏了来玩的客人。
出了妓院,九儿无钱无粮,又毁了容貌,她自知在这世上难以苟活,于是怀着对生前所有恶人的怨恨,纵身一跃,脸朝枯井,血溅三尺,头颅断裂而死,最终才成了现在这仅有一双眼睛的长发女鬼。
凭借着生前的因果线联系,在她成了鬼后,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杀了拐卖自己的八撇胡男子,整个妓院的人,以及她的父亲和她的叔叔。
当这些做完时,她才被路过的陆杰和其道友一同用大量的符篆,拼着牛鼻子的气力才勉强封印起来。
“道有因果,事有轮回,这就是所谓的天道吗?”故事看似很长,但在此时的樊古眼里,却仅是一眨眼的时间。
知道了女鬼的生前,樊古也忍不住哀叹一声,都是世间可怜人,但在血海深仇面前,他的最后一丝怜悯也仅是给她一个痛快的死法。
自樊古的血眼之中,像是产了千万重变化,似有灿烂星辰,如飘渺云雾,细看狂风卷动更甚,大雨倾盆。
“这一场雨,为你、为爹、为熙儿……践行,世间仇怨皆沾因果,你是我灾祸的因,而我现在则是你归寂的果。”樊古看向血影长空,天空似有雷鸣作响,突然电弧闪烁,一声雷轰,大雨应声而落。
雨声一时不绝于耳,大雨就那样静静的冲刷着,冲刷着樊府上下于今夜死去的所有人死尸上的血污。
“静雨,风来!”一声暴喝,突然半空中的雨停下了急促的滴落,停在了半空中,只听狂啸的风声随着樊古的这声命令,卷着半空中的雨滴,化为一根根细如毫毛的针,以乌云欲来之势尽数穿在了长发女鬼的身体上。
若问为何长发女鬼未有防备,只知随着雨在空中的暂停,原本见樊古正在仰望天空便已经伸出长发欲杀他的长发女鬼动作也被停了下来。等她缓过神来时,已经有亿万根寸长的雨针刺入了她的魂魄上。
可那带给她的却不是针扎的痛,而是一种温柔,一种似乎在生前感受过的眷恋。
对啊,那是自己六七岁时,在母亲的一旁,看着母亲刺绣,心顽,也想跟着学,结果却是一下就被细针刺伤了手指。
母亲连忙把自己的手指放入嘴中吮,嘴上虽然责怪着女儿的不小心,可动作,眼神上哪一个不是心疼。可这种心疼自打被拐走以后,却再也没有过了。
“呜呜呜~娘,爹,九儿好想回家,好想回家,可为什么你们没来找我。”长发女鬼一双早已空洞的眼睛,如今却是滴下热泪。虽没了嘴巴,可一腔苦痛却沉痛到能用腹部发出哀声。
“这是思念的雨,滴入的是思乡的孩子。”看着眼前长发女鬼身影慢慢的消淡而去,他喃喃自语道。
随着话音落,天空又开始下起了绵愁细雨,多是凄凉,多是彻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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