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弘二十三年,大年二十八,太和当铺。
俗话说“年二十八,洗邋遢”。到了大年二十八这样年关时候,实际上人们早就没有了要工作的劲头了,不管身份高低,职业贵贱,人总还是盼望着早些过年的好,大人如此,小孩亦如此。
李莫也不另外。
虽说白高钱刻薄,但总不至于一年到头都这般,到了过年的时分,他的脸上总算还是挤出了些许笑容,吩咐着李莫把当铺内外打扫干净,收拾妥当,当铺的门呢,还是照常开着,可生意嘛,就不强求了,做做样子就行。得了这命令的李莫,其实就等于是放大假了,高高兴兴地就提着桶清水,拿上抹布扫帚,后背上还插着根鸡毛掸子,就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当然,当铺的喧嚣只属于李莫,这与于绝清无关。此刻的他正坐在当铺门前的石阶上,拿着齐遂临行前送给他的糖果,在逗邻居家的小孩玩,时不时地出两道脑筋急转弯,看着小孩嘟着嘴,皱着眉,仰望天空,作苦思状,于绝清便觉得颇为有趣可爱。
对了,说起齐遂,他走了,带着他招的那十几个小弟以及自己投资的,现在已经换作成车货物的一千两,离开了天南,就在祭拜完他父母的第二天。在当铺吃完了李莫煮的最后一个饺子之后,齐遂说出了要离开的念头,李莫曾表示过反对,他到底还是希望齐遂能真真正正地过完这个年才北上。但齐遂却笑呵呵地说“小年也是年,过了小年,也就算是过年了,吃到莫哥煮的饺子,也就没啥好遗憾的了”。为了说服李莫,他还煞有其事地说,自己那晚喝醉了酒,梦到自己的父母保佑他了,让他尽快北上,准能大发其财!听到齐遂把海叔跟庆嫂都给搬出来了,李莫也就没啥好说的了,只能不舍地跟齐遂告别。
齐遂走的那天清晨,于绝清也去送他了,看着几十辆马车上的货物堆积如山,齐遂当先一人,御马前行,后头跟着十几个小弟,分坐在不同的马车上,连带着他雇佣的,天南最优秀的镖局出的镖车,车上大旗高挂,镖师随行,颇为神气。
就这样,一行数十人,带着晨曦的薄雾,与刺骨的寒风,浩浩荡荡地出了天南的北门,那个昨天他刚走过的城门,走着一样的路,往北方去了。
李莫见不得这样离别的场景,尤其是自己曾经,也是现在最好的朋友,就这样慢慢地消失在自己的眼睛视角,不由得红了眼眶。反倒是齐遂洒脱,只是酷酷地举起右手,就这样作再见的手势,没有回过一次头,只是大笑着跟于李二人道别。
或许,齐遂是有流泪的。
这是于绝清当时的心中所想。
但,没人知道。
因为,齐遂到底,还是没有转过身来。
只给二人,留下了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天际...
想到这些,于绝清也是会心一笑,随即感觉有些苦涩,他不由自主地剥开糖纸,给自己吃了一块糖,然后又笑了笑,陷入沉思。但他的沉思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的耳边传来了小女孩的抗议声“啊!绝清哥哥,你怎么吃了我的糖,我,我猜出谜底来了,这颗糖应该是我的!”于绝清侧过脸轻笑,见小孩似有哭状,颇觉可爱,笑道“娘亲没有告诉你,小孩子不可以吃太多糖吗?”
小女孩抽抽鼻子,奶声抗辩道“那娘亲还说了,大人不可以抢小孩子的东西呢!”
于绝清乐了“我抢你什么了?”
“我的糖,嗯啊~快把糖给我哼啊啊~”。小女孩说完,眼巴巴地看着于绝清手里剩下的奶糖,哈喇都快要掉下来了,抱着于绝清的手臂就一阵摇晃。
“可是糖吃多了会蛀牙的,你不怕?”于绝清还想逗她。
“我不怕!”小女孩儿瞪大了灵动的眼睛,粉雕玉琢的脸蛋上似有不满,“你说过我猜出来你就给我糖吃的,清哥哥不诚实,说大话,掉大牙!哼嗯!”说完,低下头,甩了甩脑袋,竟有些“生气”了。
于绝清被她逗乐了,拿出那奶糖,递到小女孩身前,笑道“好好好,清哥哥不该说大话的,呐,糖给你”。
小女孩一把抢过于绝清手中的糖,喜滋滋地剥开糖衣,迫不及待地吃进嘴里,脸上很是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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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绝清见她这般可爱,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问道“怎么样?甜不甜?”
“嗯,甜!”小女孩很是高兴,不该旋即有些不满,嘟着小嘴,道“绝清哥哥不要这样摸我的头,娘亲说会长不高的”。说完就去扒拉于绝清的手,于绝清哈哈大笑“你还这么小,怕什么长不高啊!”
“我不小了!”小女孩红着小脸,“据理力争”道“过了年,我就,嗯”她低头数了数粉嫩的小手指,“嗯,过完年我就6岁了!”
“哈哈哈”。于绝清更高兴了,笑着说道“好好好,我们的小鼻涕虫也长大了,不是小孩了”。说完又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起身拍了拍衣服,然后蹲下,笑道“好了,你回家吧,哥哥要出去走走了”。
小女孩很听话,嗯了一声,就跑回家了。
于绝清心情很是愉悦,起步走到街上,路过邻居家时,听到这家传出女人的质问声与小女孩的弱弱回答,在得知这糖是“清哥哥”给的时候,女人才放心下来,但还是责怪了两句。闻听声音,于绝清高声道“林大嫂!你别怪婷儿了,是我给她的糖!”语气很是轻快高兴。
“哎呀”。林大嫂见是于绝清,连忙笑道“绝清兄弟,这丫头就贪嘴好吃,你可不能惯着她呀,再说了,这糖不便宜吧?”。
于绝清摆了摆手,道“不打紧,不打紧,小孩哪有不贪吃的,这不快过年了嘛,吃颗糖,甜甜美美过大年啰!”
“对,过大年”。小女孩奶声奶气地附和道
“你还说!”女人回头气道,“以后不准随便乱吃别人给的东西,不是谁都像你绝清哥哥那么好心的,知道吗?!”
“那我以后就只吃绝清哥哥给的糖就好啦”。小女孩侧着小脑袋,望着自己的母亲,一脸可爱地高兴道。
“你,唉,这孩子”。女人颇为无奈,又对于绝清问道“绝清兄弟,进来喝碗茶吗?”
“不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于绝清礼貌地摆摆手,笑着回答道。
走在天南的大街上,于绝清看着渐渐冷清的大街陷入了沉思,又想起了齐遂的事,对于齐遂之所以会急着离开,除了他所说的那个虚无缥缈的父母保佑之外,恐怕更多的是现实的外在因素吧。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关于蛮夷入侵的消息,经过这些时日的不断发酵,加上某些有心人士的故意夸大,终于还是被泄露出来了:漠北王庭联合北蛮,两家合力,起大兵百万,南下侵袭北离,如今已叩至边关。一时间,关于这两家的实力渊源,以及北离将会遭受灭顶之灾,亡国之痛的言论被传得沸沸扬扬,各种谣言满天飞,悲观者有,观望者有,质疑者亦有。所幸这次城主府的反应很快,迅速控制住了局面,抓了部分恶意散播谣言的头头,打杀这帮人的气焰。
于是,观望主义开始占据上风,毕竟,天南是江南水乡,北边?哪边是北边?北离虽不及东朱地域辽阔,但南北纵横亦有数千里,什么时候才打到我们这里啊?再说了,万岁关乃天下雄关,那帮蛮子能不能进关还两说呢!因此,经过初期的慌乱,人们的情绪迅速稳定下来,一副看戏的心情去了解北方的战事,甚至有些压根儿就不关心,打仗?打仗哪有过年重要啊?老子还要过大年呢,别来烦我。
“反正打不到我们这里”。这是绝大多数天南人的想法。
齐遂明白,既然事已经在千里之外的天南传开了,那就证明北方必然已是激战正酣了,如此一来,自己必须加快进度,要不然就赶不上趟了。
于绝清这般想着,心中却无太多波澜,他不喜欢去想这些问题,尤其是对于打仗,还是先顾好自己眼前的事重要。很快,他来到了天南的南城,这是城里最多人家居住的地方。于绝清来这里做什么?说起来惭愧,是来打秋风的,你也可以说他是来化缘的,只是于绝清并不是和尚。
当然,这种行为还有一种通俗的说法,但他是绝不会承认自己是干这个的。
至于这样做的原因,最主要是白高钱的“迷信”,据他老人家的说法:过年的时候,不要去买年货,去找别人要是最好的,因为年关时候,别人赠送的东西那都是带有善意的,吃了用了是有好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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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给未来的自己一年里带来好运气,“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做百家生意”,这是白高钱的口头禅。同样的,他跟于绝清一样,是决计不会承认自己这种行为是因为抠门。
至于为什么让于绝清去,很简单啊,因为这小子人缘好啊!容易办事啊!
于绝清走进南城之中,众人与他很是相熟,也都清楚他有这“习惯”,很多家庭富裕些,又和他关系好的,都乐呵呵地问于绝清今年又需要些什么年货,直接送给他得了。但于绝清有自己的原则(好家伙,打秋风还有原则,不愧是我清哥):我是来打秋风的没错,但我不白拿,必须要为主人家干回一样劳酬的工作,分清楚,自己是在以劳动换成果,不是接受别人的施舍。
所谓“无功不受禄”,就是这道理。一开始很多人其实都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便乐呵地跟他说“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直接拿走便是”。但都被于绝清拒绝了。久而久之,人们便都知道,天南出了个怪人:每逢过年时节,都以打秋风的名义,出现在各家门前,用自己的劳动换取各家的东西,至于给什么,那就真的是看着给吧!
不过,一般情况,于绝清看着对方给的东西,多少估摸出价格,要是价钱高些呢,他就多忙活些时间;要是价钱低呢,他也尽心尽责地把主人家交代的事办好。
说实话,于绝清年年如此,以至于这都快成天南的过年“习俗”了,要过年了没见着于绝清,大家伙心里还有些挂念呢:怎地这小伙还不上门呢?各家各户也都很默契地故意留点轻快活,就为了给于绝清过来帮忙,还有的孩子一到大年二十八,一准儿坐在门前,就等着他们的清哥哥上门呢!
众人见他幽默风趣,办事又勤快利索,大多都喜欢得紧,因而也都是随便让他做点事,便把东西拿出来给他,图个喜庆高兴嘛,不少知道他规矩的,还刻意给多,让他多留一阵,就乐意跟他唠嗑。
于绝清的心情历来很不错,今天更不错,因为他在忙活的时候,听到了大家伙在讨论唐家,都说那唐家之前不知怎么地,像是出了大事,一直大门紧闭。但最近貌似又活过来了,整个唐家又运转起来了,不少人还看到唐家的人出门采购过年用的年货了。
于绝清自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也就明白:既然唐家又“活”过来了,那证明唐家的那丫头应该已经好了,看来徐老头诚不欺我啊,果真把那丫头的病治好了,真好!
于绝清很是高兴,心情十分兴奋。
至于唐家如何,跟他有什么关系?这还真没有,但于绝清就是压抑不住的高兴,他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像李莫了,哪怕毫不关已,但遇着事还是会激动。
“不管怎么说,这应该算是自己的一件大喜事吧?”这是于绝清现在的真实想法。
说到李莫,与此同时,太和当铺,出现了一个身穿衙门衣服的人,大跨步地进了门,还没见着人,便大声问道“谁是于绝清?!!”
李莫正搞卫生呢,吓了一跳,急忙跑出来,还未说话,那衙役的眼神先盯上他了,疑惑道“你就是于绝清?”
李莫同样看着他,见是衙门的人,脸色冰冷,手上似乎拿着一张白纸,像是要上门拿人,心里就有些发怵,连忙摇头,答道“不是,他不在,出去了,你找清哥做什么?”
“清哥?”衙役低声重复一遍,随即说道“这么说,你认识于绝清了?”说着便把手里的纸张递给李莫,接着说道“呐,这是我们城主府给他的,既然他不在,那你帮他先拿着,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千万别丢了!让他看见纸上的事就赶紧去府里走一趟,越快越好!”说完,这衙役便如同完成任务一般,转身便走了。
李莫被他搞得一脸懵,这衙役,也太儿戏了吧?不是说很重要吗?就这?他突然想起那人临走的话,连忙打开那张白纸,虽说那衙役有些莫名其妙,但这纸倒是上好的东西—洛城宣纸,不过李莫显然没有心思去在意这些细节,他现在满脑子的思想都被这宣纸抬头上写的三个字给震住了:
“委任状!”
这竟然是一封委任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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