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二,白露,鸿雁来。
黎明张望,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叶枯败落在了凌乌的街道上,商贩早早的支起了摊,与商贩一般早的,还有一个背着高出他半头古琴的男孩,他背上背着古琴,手里提着一些作画的工具,稚嫩的脸庞,却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成熟。
男孩姓陈,名知命,他的父亲是县里有名的大夫,母亲多年前得古琴技艺传承,这本是件极美之事,可惜一年前他的父亲外出采药时出现意外,再也没有回来,母亲因此每日郁郁寡欢,最后卧床不起,年少的陈知命一夜成长,担负起了照顾母亲的重任。
还好从小受父母的熏陶,医术,琴艺,画技他都会一点,而他的父亲除了是医师,还是天羽郡有名的画师,一生画了上百幅佳作。迫于无奈之下他只能将父亲留下的作品卖掉,一边卖,他一边又帮人画像,一开始,人们不买他的账,可日子久了,男孩的琴艺,画技越来越高,最后大家也是真心的为他画技,琴艺买账,甚至于后来来往的商人旅客得空闲暇时都会来听上一曲,顺便买一两幅画。
时间久了,日子也好上许多,男孩赚到了钱,兴奋的跑去药铺抓药,本来自家父亲也是大夫,倒是也有那么一间小药铺,可惜自从父亲出事后,药铺的生意越来越差,最后连供药商也走了,没有了药材,养身体的补药也被他用完,直到最后只能将药铺转卖出去,但卖到的银钱没过多久便消耗一空,因他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寻常的补药药效也是微乎其微,只得去上街弹琴卖画,换取银钱。
每日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总会看到被石块打上些许大洞的院门,不用想,定是那些调皮捣蛋的同龄人,陈知命先是进屋给母亲熬药,然后去修补院门,最后才做自己的晚饭。
平日有闲暇时,他便会去几百米外的湖边,听人们说,几年前这湖一夜之间湖水全无,只留下空荡荡的湖坑,人们传言,那是神仙显灵,不过些许知道内幕的人很清楚,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武者间的大战,那些大人物也曾来看过,不过都是一无所获。
几年时间,这湖又被雨水填满,当年的踪迹,早已在雨水的冲刷下不复存在,陈知命明白,这是时间,自然的力量,他也懂得了许多,时间,真的会带走很多,带走了他的父亲,带走了他母亲的笑容和健康的身体,带走了幼年时期该有的欢声笑语。这些他都懂,所以他每日逼着自己练习琴艺,画技,逼着自己学习和看书,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不那么痛苦。也许坐在湖边时,便是他唯一能放松身心的时刻,看着湖中的鱼儿,听着周围的声音,恍惚之间,他好像听到了欢声笑语,听到了父母宠溺关心的言语,这大概,便是他最快乐的时刻吧。
男孩向着湖水述说着自己的心事,回应他的,是溅起的水花,一阵脚步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刺耳的讥笑声,一群同龄的孩子向他走来,可惜没有等来期待的一脸窘迫,而是一双古井无波的双眸和一脸沉静,几人顿觉无趣,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捉弄他了,可每次都是一样的结果,气的几人直跺脚。
这几人是陈知命的邻居家孩子,心眼不坏,只是比平常孩子调皮捣蛋了些,他也没放在心上,只是难得的清闲时光就这样没了,起身准备回去,路过几人身旁时,其中一位大概五岁的孩童伸手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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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知命身前,一副不让他过的模样,见陈知命没有反应,自觉无趣,悻悻后退让到一旁。
男孩穿过几人身旁,后者扮作鬼脸向他吐舌,回到家中,来到内屋,内屋床上躺着一位身形消瘦,脸色枯黄的女子,但从其五官来看,以前定是一位大美人,男孩端着熬好的汤药来到床前,望着身形消瘦的母亲,男孩将她扶起,端起了药汤,舀了一勺吹了吹,送至妇人嘴前;
“娘亲,喝药了”
妇人紧闭的双眸慢慢睁开,望着眼前的孩子,她愧疚的开口“苦了你了,你还那么小,却要独自承担那么多”她伸出手,顺了顺男孩的鬓角,眼睛里满是愧疚和心疼。
“娘亲,不用担心我,只要能让娘亲好起来,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对了娘亲,告诉您一个好消息,这些天,我的琴艺又提高了不少,当年您最拿手的曲子,我也学会了,一会儿,我弹一遍给你听听”
陈知命握住她的手。
喂完药后,他将琴摆上,手指轻轻抚琴,随着手指拨动,琴音悠扬。听着传来的琴声,妇人的思绪跟着飞向远方,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当年,回到了那个夏天,那一季蝉鸣,那是她第一次听到如此悠扬动人的曲子。
一曲过后,妇人睡去,男孩给她盖好被子。
第二日,男孩跟着商贩早早的起了床,背上了琴,拿上作画的工具,推开门,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走过充满秋息的街道,脚下的枯叶咔咔作响,他紧了紧手中之物,看向同他一道早起的商贩,脚下的步伐坚定异常;“生命就是这样,无论经历了什么,都熄不灭人们崇尚希望的心”
娘亲曾说过,人生有命,道路已定。可我却不认同,我觉得,人生有命,应是道路自定,我名知命,但我绝不认命。
来到往日之处,陈知命放下工具,摆上古琴,独坐琴前,手指拂过琴弦;
“我辈,当如是也”
……
“好一个我辈当如是也”
街道对面,酒楼之上,一人摇晃着手中的酒杯,嘴角掀起了轻微的弧度,他侧目看向街道对面正在弹琴的男孩,突然将桌上的酒壶扔出窗外,随后双眸微阖,似是在听曲,又像在小憩。
楼下,一个穿着破破烂烂,邋里邋遢的男子接过掉落的酒壶,旋即猛灌了一口直呼好酒,他的目光扫过对街,然后将头靠在身后的柱子上,目光看向天空,漫天的落叶飘下,一股秋的悲凉徒然升起,邋遢男子又灌了一口酒,手里的酒壶砰然碎裂,懊悔,不甘的情绪涌上他的心头,漫天的树叶突然不规则的飞舞。楼上的人似是有所察觉,微阖的双眸睁开,伸出手指,对着窗外轻轻一点,漫天的树叶忽又恢复,片片轻摇落下,邋遢男子对着楼上微微一笑,嘴里嘟囔着要是再来一壶好酒就好了,刚说完,一壶酒再从天降,邋遢男子低声轻笑,分不清是喜是悲;“既是如此,那便如你所愿”
……
凌乌,此应是花好月好时日好,山青水清人也亲。
此地好啊,生的人想住,死的人想长眠,活着的时候守着,死了也要守着……
那一年,那一夜,那一道带着绝决的剑意横贯天际,映照了整个凌乌,那位只为寻找夫君的女子斩出了艳绝天地的一剑,被世人尊称剑中第一美的她挥出那一剑后香消玉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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邋遢男子脸上带着些许自嘲,又猛灌了一口酒,他伸出手接住一片下落的的树叶,眼光看向远方;“当年我没有救下他,也没有救下你,如今我能做的,那就是保护你们的孩子平平安安的活下去,至于武功什么的,原谅我做主,此生,应许他自由,官也好,民也罢,他想如何,那便如何”
邋遢男子感受到自己体内正在缓慢流失的生机,一脸无奈,看向对街,他缓缓开口“也好,若是哪日见你金榜题名,亦或是闻名江湖,又或许是平淡一生,待到那日到来,许是要去向你讨一杯酒,找个静处,睡去便好”
……
那一年,一个人一把剑,从凌乌杀到外廊,杀到他剑身寸寸碎裂,骨骼根根断去,杀到他垂垂老矣。那一日,那被世人美赞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锦武第一美男子一夜老去,被人在泥潭里救回,做了凌乌到处讨酒喝的邋遢客。
…………
忽地琴音由急转缓,悠扬远去,掠过枝头,余音回荡在大街小巷,有老道青衣布鞋,一只手拿着一帆小旗,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纯铜摇铃铛儿,走过街道,直直来到了琴音源头处,那老道打断抚琴的男孩,说是要给他算命,男孩向来不信命,何况是这种被他认为是招摇撞骗自称算无遗漏的算命先生,男孩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铃铛,摇了几下问他,“道长既说自己算命,可否算出此铃做响了几息,传了多远,此声又入多少人耳”老道并未作答,男孩接着又说,“我算道长不出此街,必有灾祸,此不知道长何解?”那老道听闻言道;“灾祸是有,但受者未定”他接着仔细端详男孩,手作捏指状“依贫道所观,十年之内你必有天灾,此为人祸,若想解灾,可拜贫道为师”
男孩摇了摇头,断定眼前牛鼻子就是骗子,自古天灾人祸,哪有人祸天灾,牛鼻子莫不是想收徒想疯了,这种话都说的出口,老道还要开口,男孩这时打断了他,在众人围观下立身挺胸豪言道:
“世人皆算命,世人皆知命,人人皆认命,但我陈知命偏偏要做那不认命之人,人祸天灾又如何,我又何须怕”
这一日,有人安然接受命运,有人豪言不顺天命。
只看众人来去推挤,那置身其中的青衣老道不知何时没了身影。
街道末尾,老道士被砸了面子,但他一脸笑意,他又怎会不笑,此番下山,他专为一人而来,如今事毕,自当回山。
只是一阵微风带来些许树叶,两道人影其中忽现,老道见此铃铛轻摇,那两道身影顿住,周围顿住,老道走过两人身旁,一手点在一位邋遢男子身上,后者身影不见,老道摇了摇头,嘴里念叨“玉已损,树将败,可叹可叹”,他又点了另一人一指,那人一身白衣,腰间一柄新扇,手里一柄旧扇,一指后身影也失,老道同样摇头,摇头之余,嘴里又念“心障缠身,旧怨难消,虽令帝惊,但难留身消”
树叶轻轻飘落在了地上,此间哪留青衣。
百里外湖里掉下两人,双双落入湖中,出湖时两人苦笑无语,只留叹息。
街道上,陈知命拍一拍袖子,一屁股坐下,吹了吹琴弦上飘落的叶子,摆好姿势,他的手轻轻抚琴,随着琴音响起,他轻轻开口:
“知时节,知风雨,知此时此景好,是以当抚琴作画,奏与诸位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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