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在酒酣耳热之中渐散了,吴秋舫伺候一夜,却并没被风随星使唤着做几件琐事。
这金风玉露一相逢,女子家便满眼情郎,总是找些由头去找林秦搭话,眼中可瞧不见秋舫的存在。
林秦的心思却不在这边,他并不主动与风随星多言,而是酒过三巡之后,时不时去寻在座的豪杰们搭话,关系的维持从来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完成,但万事得有个开头,既然风政器重,他自然不能将这些台阶给浪费了,反倒是没那么在意过一阵子便要过门的妻子。
秋舫呆了半晌,手中虽无活计,心中却不曾停歇。
墨宗的夜宴,不太寻常。虽然他三番两次在长辈们口中听说妖这个字,自己也曾在万千典籍之中寻得一些蛛丝马迹,但硬要说来,妖在他脑海里也并没有一个真切完整的概念。
那黑影明明与自己年纪相仿,却有第二类人的本领,这是他的第一问。
妖本该待在妖域,如何现身人间却还能行动自如,这是他的第二问。
屠妖大会声势叫得如此响亮,风政究竟要做些什么,这是他的第三问。
一环扣一环,却一问难过一问,秋舫千思万想,也猜不到其中缘由。换作平常,有什么费尽心思却不得解的问题,他都会去找晏青云问上一问,再不济,他如今也该找周宗等人聊一聊底细。
可如今独在墨宗,必不可能找人说道说道。
“若是回家省亲呢?”秋舫灵光一现,忽然想起九清方才曾说过下人们也有机会回家去瞧瞧,此行要是能成,一来可与周总等人诉说在墨宗的见闻,二来也想问问熊珺祺的神来一剑。
想通此节,秋舫眉峰不动,嘴角却浮现出一抹笑意。
“承蒙诸位捧场,在下今日有幸与大家小酌几杯,实属开怀。不过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今日的离别正是为了十日后的盛举。在下提议,诸位再共饮一杯,写上一笔逗号。”
都听得出,风政这是下了逐客令,作为宴请的主人,说这话似乎并不合乎时宜,但风政向来有自己的主张,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众人会意,便是纷纷起身,举起手中银杯与相邻者轻碰,清脆的撞击声此起彼伏。
他们也不想在此间过多叨扰,毕竟在门外的洛城里,每个人心中都打着自己的算盘,谁在坊市里多占一个铺面,谁又能习得新的功法,都是他们勾心斗角的所在,真要放开了喝上一场美酒,这群人并非是绝佳的对象。
“天色已晚,林家主不妨今日便在门中住下,也好与星儿商议一些婚宴筹备。”银杯重回桌面,风政也淡然落座,但嘴上仍然不忘吩咐一句。
林秦却浅笑道:“小子与风姑娘还未完婚,是否不妥”
大喜之日虽近,但终究未至,未过礼的孤男寡女夜会终究不符风俗,即使实在墨宗之内。
山南见林秦有所推辞,竟抢先打了一个圆场道:“林家主可就见外了,墨宗与林家,又何必分那么多彼此,老头子此话不错吧,风宗主?”
风政闻言,爽朗笑道:“林家主,星儿,你们山伯伯的话记牢了吗?”
话虽如此,风政却仍以林家主来称呼林秦,倒不像是真将其当做一家人一般。
“星儿知道了。”风随星眼波流转,粉颊晕红,露出一个娇羞神色,低声说道。
秋舫在心中暗叹一声,若这女子时时刻刻都如这般老实,那自己也不至于如此烦她。
林秦闻言抬眸,同样展露笑颜道:“山伯伯说得是。”
见他们双双表示认同,山南也与风政对视一笑,再望向桌边,宾客也三三两两起身告辞,这场夜宴才算是逐渐落下了帷幕。
火光将入夜后的墨宗映透,绿瓦飞檐,雕梁画栋,秋夜的肃杀却拦不住墨宗的张灯结彩,此时的墨宗早已为十日后的屠妖大会筹备起来。
秋舫借着这一分烟火气,缓步走在青石道路上,他身前的不远处,还有着两道人影。
女子会情郎,自然是眼波盈盈,笑颜如花。
可情郎会女子,却只是带着一副恬淡的微笑,秋舫看着林秦的侧脸,纳闷这张笑脸是不是他从娘胎里带来的,这几个时辰过去了,总觉得无甚变化。
“林公子,可有想好何时娶我过门?”风随星仰着明媚笑脸,出声道,秋舫离得不远,倒也能听清他们的对话。
这小妖女性子还挺直爽,这般问话没点胆量也不敢直接出口。正当秋舫心中尚在思虑,林秦便回道:“正要与风宗主商议此事,风小姐可想好了?”
“都听父亲大人安排。”风随星也笑道,二人的姻缘由来已久,完婚一事早是板上钉钉,只是两家人尚未挑好良辰吉日究竟在何时,不过风政今晚一席话,想必良辰吉日已经近了。
林秦对此的态度却有些暧昧,说他上心,他似乎也不愿多提,说他不上心,他也时常来墨宗走动。这林林总总,却总令风随星觉得他有些若即若离之感。
“这位面生得很。”林秦并没有回头,而是摆了摆玉骨银扇,指了指跟在不远处的秋舫。
“他是新招的下人,我院子里都是女子,一些糙活重活做起来并不得心应手,所以找了个男丁来。”风随星知道秋舫跟在身后,同样头也不回地介绍了一句。
“哦。”林秦简单应了一句,本欲再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口却又停下。
风随星将一切瞧在眼里,她将双手背在身后,十指缠绕,像要打出一个结来,十足的小女生模样。
“王谷芽,你且先去吧,不需要你跟着。”虽然风随星的言辞不算亲近,但毕竟在情郎跟前,总得流露出一丝温柔来,比之平常的语调,竟柔和许多。
正当秋舫准备应声,林秦却摆了摆手,淡淡道:“不必,你我尚未成亲,有他在此也好。”言下之意自然是说孤男寡女有失体统,跟着一个下人,自然也免去被人传上几句闲话。
“我怕林公子讲话不便。”风随星笑道。
这小妖女何时这般体贴入微了,秋舫心中啐了一口,但依旧跟在身后。
“无妨,风小姐可知道屠妖大会,屠的是什么妖?”林秦晃悠着折扇,说得漫不经心。
“不知道,父亲之前不让我们踏入后院。只不过前几日...”风随星说到此处顿了片刻,金面黑衣人闯入一事可算宗内机密,本不该告知林秦,但转念一想,对未来夫君也不必有过多保留,这才继续道,“有一个神秘人物突然闯入,有父亲大人在此,他也不敢造次,不过他临走之时使了一座小小的宝塔,似乎对结界造成不小的冲撞。”
“神秘人?宝塔?”林秦眉眼一挑,疑惑道。
“林公子可有思绪?”见林秦神色有异,风随星自当猜测他是否得知一些内情,随口问道。
林秦年纪虽然不大,但总归是一家之主,相比闺中少女,平常知晓的秘辛要多上许多,他思虑片刻后,才肯开口。
“神秘人我不太清楚,但那宝塔,是否通体黑色,一旦催动,便迸发紫光,威压铺天盖地,若是道行稍弱一些,更觉得喘不过气来。”林秦来了几分兴趣,将头偏过,凝神瞧着风随星。
风随星被他这一瞧,瞧得乱了心神,腼腆地将头埋低道:“威压倒不觉得,不过确是通体黑幽幽的,能发出紫光。”
“那便错不了,是幽狱玲珑塔。”林秦赞叹一句,又接道,“想必是那神秘人道行太次。”
“可父亲大人说他一只脚已经迈入第一类人的门槛。”见林秦说那金面黑衣人道行太次,不免声辩一句,且不说半个第一类人,就是第二类人也是大多数修真者终其一生也难以企及的高度。
“上等法器,驾驭者的本事自然也要上等,不仅看道行,还看所修功法。就像八王爷的光武印,除他之外,怕是无人能够驱使。就连祖家主的御魂幡,也得修炼他们那种阴厉功法才可用得巧妙。”
看得出林秦所知颇多,有条不紊地讲解道。不仅风随星,就连吴秋舫也在心中默念了一句受教了,他虽然知道法器一说,但一知半解,对其中的奥妙懂得并不算多。
林秦的笑虽然在秋舫看来并不觉得舒服,但他们二人无冤无仇,他自然也说不上厌恶。
“那什么玲珑塔竟如此厉害,竟可以和光武印相提并论?”风随星修行资质还算中规中矩,但却未将此道看得过重,自然对法器等等不甚了解。
“幽狱玲珑塔。”林秦提醒一句,眼中闪过一丝漠然,复道,“显而易见,法器分为上中下三等,八王爷的光武印,神秘人的幽狱玲珑塔,都是上等法器,只要是遇上了最适合他们的主人,并可展现出毁天灭地的威力。当然,这样的法器只有第一类人有资格拥有,而第一类人本就是毁天灭地的存在。”
酒意尚未散去,虽然这点酒对林秦而言算不得什么,却让他的话语变得多了一些。
换作平常,他并不愿与风随星多言,虽然出身名门,但他始终觉得风随星配不上他,因为他假以时日,等解开了林家最深处的秘密,自然能站上洛城的顶点。
他在内心深处盘算着,一时之间竟失了神。
“林公子学识渊博,学富五车,小女子受教了。”风随星突然扭扭捏捏地夸赞起林秦来,林秦还未作出反应,秋舫却在心中笑出了声。
还好自己的演技并没有这般拙劣,少年长舒一口气,细细思索起来,法器虽令他充满好奇,但此刻他只想着如何出去一趟,毕竟屠妖一事,并非与自己无关,还是禀明周宗为好。
想到此处,他又抬眼瞧着前方的二人,这二人一问一答地走在青石路上,灯火如龙,将他们的背影拖得狭长,秋舫呆看半晌,又是摇头叹道。
这小妖女,竟也有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