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舫迎着傍晚的霞光,从内堂中出来,脚步轻盈,心情尚佳,得了周宗的一番教诲,少年对剑道倒不如先前那般抵触了。
行出百来步远,少年便看见一个少女倚树而立,她左顾右盼,神色有些许无趣,似乎正枯燥地候着什么。
秋舫平常不算精通人情世故,但也猜到少女此刻所候何人。
“小师妹。”少年轻轻唤了一声,急忙走近几步,来到少女跟前。
少女像是等了太久,看见秋舫到来,眼中先是有几分埋怨,片刻间又变成欣喜,嘴上仍然不依不饶地说:“我等了你好久。”
“师叔多交代了几句。”秋舫挠了挠头,有些惭愧。
“那就怪师叔,不怪你了。”傅芷含笑凝眸,这一努嘴、一挑眉之间,便扫清了对吴秋舫的丝丝怨气。不过她话锋一转,又说起今天大战之事。
“小师兄,你今天真是威风!”
听了傅芷的夸赞,少年郎不但没有觉得欣喜若狂,反倒是有些尴尬,他本该藏住本事,不料刚到洛城便露了相,与师父的嘱托背道而驰。
“小师妹。”秋舫一脸正色地叫了一声。
傅芷一愣,瞧少年郎这模样,旋即收起笑容,认真地望着吴秋舫。
“师父说过,让我下山之后不得随意使用法术,今天的事情,还请你不要告诉他人。”秋舫低头颔首,诚意满满地说着。
傅芷正欲多问一句原由,但见秋舫这般严肃,也不敢多嘴,只好点一点头道,拍了一下秋舫的手臂,颇有几分豪侠之气,信誓旦旦地许诺道:“师兄你尽管放心,我一定不告诉他们。不过今天,谢谢师兄救我!”
见傅芷答应自己的请求,吴秋舫心中吃下了定心丸,一改刚才的严肃生硬,也与她微笑道:“师妹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却在那犹豫了好半天,实在愧疚。”
“但还是靠你出手救我。”傅芷歪着脑袋瞧着少年,笑靥如花。
秋舫有些腼腆,面对夸赞,他时常不知该如何应付才能显得从容自若,只好“嘿嘿嘿”地干笑着。
傅芷见了他的模样,眉眼之间的笑意更浓,纤纤玉手负在身后,修长的十指缠在一起,又问一句:“小师兄,那咱们明天,还一起出去玩吗?”
秋舫微微一怔,露出一丝难色:“师父来信,命我勤加修炼,今日我得去库房挑柄好剑,明天就得跟着九师叔练剑了。”
“练剑?还是九师叔?”傅芷惊呼一声,东极门的历史,门中弟子多少都知道一些,而整个东极门这么些年来,里三院外三院的,从未有一名弟子涉足剑道,更何况是跟那个眼神便能杀人的九师叔学剑了。
念及此处,傅芷甚至打了个寒颤,眼神里隐约透出恐惧之意来。
傅芷这幅模样,像是给吴秋舫原本还算高昂的兴致当头一棒,他只觉得九师叔面如寒霜,说话的时候不苟言笑,却没想到在其他弟子眼里竟是这般印象。一时之间,他薄薄的双唇紧紧抿起,不知该如何作答。
傅芷见秋舫让她给吓得不轻,赶紧晃晃脑袋,甩走脑海里九师叔那威慑十足的样貌,出言安慰道:“小师兄你也别怕,九师叔虽说严厉了一点,但…”
“但什么?”秋舫挑眉一问。
傅芷勉强一笑:“但也是个好人。”
秋舫见傅芷脸上写满了牵强,只能无奈地点一点头,一呼一吸显得有些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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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兄,不要担心了,你每天练完剑,都可以来找我聊聊天。”看着吴秋舫一脸愁容,傅芷心中万分过意不去,赓即朝着吴秋舫走了几步,不禁踮起脚尖,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头发。
少女言语款款,那对眸子一汪水似的,看得少年郎愣了愣神,有几分羞涩地扭过头去,微颤的眉眼也往下一瞥,只敢盯住地面,不敢答话。
“傅芷!”此刻远处传来一声呼叫,是傅朝的声音,刚才的一切都让他尽收眼底,叫起人来的声音也大了不少。
少年少女纷纷转过头去,看见黑着脸的傅朝快步走来,那双眸子,闪烁着寒意。
吴秋舫正欲打声招呼,却让傅朝抢先开口道:“你还在这干嘛?”
傅芷闻言撇了撇嘴,胸中有股怒气涌上,但正想开口,却又泄了气般,忍了下来,只是朝着秋舫说了一句:“记得哦。”
言罢,便是径直离去,也不搭理在后边追来的傅朝。
“傅师兄好。”虽然傅朝一脸不悦,但秋舫也不想失了礼数,还是硬着头皮招呼了一句。
此时此刻的傅朝却没那般大气,双目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芒,只是撇了秋舫一眼,便紧追着傅芷而去。
少年见状,颇为无奈地摇摇头,他大概是看明白这二人之间的关系了,也不想去多管闲事,只是认真地瞧了瞧四周的白墙红瓦,思索起周宗口中的库房到底在何处。
东极门里三院的背后,有一排灰白砖瓦砌成的房屋,连墙接栋,横亘如长龙,比起秋舫之前看见的宅邸,要高大不少。
他一路上顺着门中弟子的指引,终于找到了藏剑之所。
这排库房门窗紧闭,密不透风。少年踏上青苔斑驳的长石台阶,瞪大双眼瞅了瞅有些腐朽的铁门,门未上锁,把手上却铺了一层厚重的灰尘。
少年紧紧抿起嘴唇,他向来喜好素净,眼见这满满当当的浮灰有几分生厌。思索片刻,他用力一吹,浮灰纷纷抖落,门把手上的色泽在霞光之下稍稍有了一缕清亮。
推门而入,库房中的沉默迎面扑来,空气里带着几分腐朽的味道,想来这库房已经良久未有人来。
少年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尖,径直而入,瞧见库房内的仓储堆积如山,放眼望去,只能在各式物件的缝隙间瞅见一丝灰白的砖墙。吴秋舫轻蹙眉峰,纵使心中再是不喜,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启寻剑之旅。
东极门作为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派,十八般兵器样样不少,少年稍一打量,便瞅见剑器堆放之所。这堆剑器不见光日已久,但剑身的光泽却不是区区浮灰所能掩盖的,轻巧的软剑、厚重的宽刃剑、狭长的七尺剑等等一应俱全。剑身藏在暗处,锋芒却透出几尺,落在少年眼里。
少年心中明白,这些剑器绝非凡品,放在天下间,也是让平常人抢得头破血流的宝贝,但性子温和,本就对打打杀杀没多大兴致,看着琳琅满目的剑器反倒没有那么多的念想,兀自撇了撇嘴,颇有些入不了他法眼的意思。
换做不知他性子的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估计都得骂他一句不识好歹。
剑有剑心,人有人性,天下间,爱剑者无数,性子烈些的,喜欢厚重宽刃的巨剑;性子柔软的,看着像是何望舒那类,偏爱能曲能折的软剑;性子刚毅的,又爱威风凛凛的长剑,总而言之,萝卜青菜各入各的法眼。
少年郎也说不上自己喜欢的是什么,在山上练剑,师父总是丢给他一柄平平无奇,甚至有几分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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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的木剑,替他新削一把的功夫也懒得去下。
不过他倒好,心中竟觉得木剑才是真正的上乘武器,所以环视一圈,这里的宝剑竟一个也没看上。他又踌躇片刻,打定主意自己出去找颗老桃树,替自己削一把得了。
心意已定,少年郎转身便走,准备走街串巷寻一寻他心仪的桃树去。
至于为何是桃树,他脑海里始终记得,自己还小些的时候,师父在屋外榕树上藏着一柄桃木小短剑,或是天入秋凉、或是月半夜阑、又或是端午佳节,道人总会掏出那柄短剑端详一番,眼中是难得一见的愁绪。
虽说这几年道人已不去理那短剑了,但在少年郎心中,桃木做成的剑,想必才是精品。
也才有师父的风范。
回到库房门口,却见房门紧闭。秋舫歪着头想了想,记起来时,为让光更亮些,特地没有合拢铁门,此刻眼前看到的却又变成另一番光景,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那紧闭的铁门,却没有给他任何答案,只是冷冷的杵在原地,任凭少年上前拉了一把,也还是纹丝不动。
“奇怪。”少年口中喃喃道,方才进来时,这铁门虽说厚重,但使上几分力道,也就拉开了,现如今使了十分力气,怎么也一动不动,未免过于古怪。
念及此处,少年蹙着眉往后退开一大步,再抬头环视一眼周遭,总觉得这库房中,有些什么不对劲之处。
不等少年参破其中奥妙,耳边却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
“小施主,别来无恙。”
秋舫闻声,心下大骇,猛然回头望去,瞧见是送七师叔回来的俊朗和尚站在一旁,不由右手攒成剑指,警惕地望着那和尚,毕竟他也从小修炼,有人在身侧,本不该如此慢才察觉,但看眼前这模样,那和尚似乎已经站了许久。
“大师。”秋舫蹙眉问了一句,只是须臾,又接问一句,“大师认识我?”
“可说认识,也可说不认识。”那和尚浅笑着说道,他看出少年郎的警惕,于是将双手放下,露出轻松的模样来,一袭月白僧衣,在满布尘埃的库房中尤为瞩目。
“弟子不太明白。”秋舫心中并没有卸下防备,而是眉峰凝聚,双手紧握,缓缓开口答道。
“可曾记得你见过的一位老翁?”和尚仍笑,仿佛料到秋舫会一头雾水。
秋舫还在山里时,除开师父,所见之人便是一位白胡子的老翁,那人似乎与师父相熟,来山上与师父在棋盘上酣战几场,两人斗得忘我,甚至连饭也未吃,可惜了他做那一桌子饭菜。
“弟子记得。”
“那位老翁便是小僧的师侄了。”
“可那位老先生,有头发,而且,年纪还挺大。”秋舫一句话脱口而出,他在书中看过佛门轶事,心中认定和尚的师父,也该是没有头发、烫着戒疤的老和尚,不免问出这样一句来。
“师侄皈依得晚,你见他时,他还未入门。”和尚苦笑着摇了摇头,好像对他的师侄颇有几分无奈一般。
秋舫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中想着,既然如此,那这位和尚先生说什么便是什么吧。过了片刻,他又仿佛想起什么正事来,疑惑地一问。
“大师为什么在这里?”秋舫是东极门的一分子,在此处自然是主人,和尚是客,却出现在东极门的库房之中,说到底总归有几分奇怪。
“送剑。”和尚一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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