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还是说出口了。
那一把仿佛悬在两人头上的大刀落下了。
原本纷纷扰扰的四周,一下子静下来。
至少封祈里的世界里很静,很静,静得他都能在人来人往的澜羌江边上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终于不用再每时每刻提心吊胆想着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只要没有拥有过,就不会再次失去。
封祈里将怀里抱着的水晶球塞到奚亭怀里,茫然的孩子无辜地睁大眼:“大球球……你干嘛?”
封祈里:“我回去了。”
水晶球眨了眨眼:“那我们一起回去……”
封祈里盯着这孩子无辜又茫然的脸,捏了捏他的脸,再次看了奚亭一眼,狠下心转头离开。
“大球球!”水晶球在他转身时抓住他衣服。
那小小爪子没多大力气,却用力地攥紧他衣服慌乱道:“你要去哪里?我们要一起回去的……”
封祈里低声道:“我要回我家了。”
水晶球:“亭亭……亭亭那里不算你家吗?”
封祈里淡淡地道:“不是。”
大概是这个孩子长得白白净净的,很讨喜,他第一眼看到这孩子就不讨厌,甚至有一种亲切感,可如今,他都不想再自欺欺人去想太多,到头来,不过又是自作多情,不肯放过自己罢了。
他掰开了水晶球的手:“我走了。”
封祈里看着奚亭失神的眸子,将水晶球的手塞回他怀里,低哑道:“这一次,换我先离开。”
水晶球红了眼,再次伸手抓住他,可封祈里走得太快,他在奚亭怀里急得快哭:“大球球!”
这一次,大球球没有回头。
他挺拔而冷漠的背影渐行渐远,奚亭抱着急得红了眼的水晶球,怔怔地盯着他远去的背影。
天空突然下雪了。
鹅毛大雪飘得满天都是,像极他们在一起那一年,不同的是,当年下雪的圣诞节,封祈里迎着雪向他走来,将他抱进怀里,他们在一起了。
而今年圣诞节,下雪了,封祈里离开了。
水晶球又急又难过,看着他的背影,没忍住嗷呜地哭出声:“呜呜呜,大球球回来!大混球……亭亭还在这里,你怎么可以走了!呜呜呜……”
奚亭颤抖地抬手挡住他的眼:“……别哭。”
水晶球的眼泪根本控制不住,掰开他手:“亭亭……大球球跑了!你快拦住他,快叫住他……”
他着急的话还没说完,就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到了他稚嫩的小脸蛋上,他怔了怔:“……亭亭?”
他红着眼茫然地扭头看奚亭:“爸比……”
奚亭垂下眼皮,遮住眼里情绪,可抱着他的双手却在发颤,他直接将脸埋进了水晶球怀里。
水晶球愣愣地扭头看着大球球离开的方向,再看埋低头在他身上的爸比,一下子又急又慌乱,小爪子摸奚亭脑袋:“亭亭……不哭,爸比不哭,大球球不要你的花,球球要……不哭,不哭……”
他红着眼睛,傻乎乎地伸小爪子抱过奚亭那一大束玫瑰花,再看着失态的奚亭埋在他身上不吭声,难过得眼泪不断掉下来,还要傻乎乎地安慰他:“亭亭不难过,花很好看的呜呜呜……球球,球球代替大球球收下亭亭的花了,呜呜呜……”
奚亭听着水晶球稚声稚气的哭声,颤抖地抬手落在他眼睛,胡乱地给他擦眼泪:“……不哭。”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当年他就是这样离开封祈里的,在封祈里猩红着双眼绝望的注视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如今……
风水轮流转。
换他先走,换他先放手,换他说累了……
不想再继续了。
比起当年的他,封祈里温柔多了。
至少,他没有说其他狠心的话,没有说他移情别恋喜欢上别人,没有说他感情淡了,没有说他幼稚,是个疯子,还陪他们过完一个圣诞节。
他只是……累了。
已经不想再承接这份感情带来的负担了。
“球球……球球不哭了,不哭了……”水晶球泪眼汪汪,抽了抽哭红的鼻子,傻乎乎道,“大球球……大球球可能是生气了,他还会再回来的……”
他的安慰对于奚亭并不管用,他抱着怀里难过哭的孩子站在雪地里,寒风呼啸而来,吹得他浑身一抖,红着眼低下头:“……他不会回来了。”
雪下得越来越大,烟花也不知何时落幕了。
奚亭把怀里哭红鼻子的水晶球藏进自己怀里,拉上帽子遮住他的小脑袋,失神地站在大雪下,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人,魂不守舍地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他像个找不到归宿落地的游魂。
他的思绪乱了,时光好像错乱,他恍惚地又看到了在那肆无忌惮的青春里,那青涩的少年。
他曾伴着他走过一段并不长却最美好的路,给了他前所未有的爱恋,让他此生都难以忘怀。
过往的记忆,突然变得越来越清晰,清晰得让奚亭仿佛记得许多曾经相处的细节,记得那并不喜欢上晚修的少爷为了能与他见面,而出现在学校里,即便没有留下来过夜,也想看一看他,趁着他下课时突袭,一把抱住他,亲完了再走。
记得过节日时,少爷总会变得神神秘秘的,变着法子从他嘴里套话,想知道他现阶段喜欢什么,或者缺什么,了解后再悄悄给他准备惊喜。
记得那在别人面前高冷无比,难以接近的少爷在他的面前就像一个青涩懵懂的少年,会因为他一句话一个表情一个举动开心难过,或者吃醋,会因为自己跟别人说话时间长不理他时,会吃醋得臭着脸跟自己闹脾气,撒娇着让自己哄他。
记得他高贵冷艳的少爷很不经逗,在他面前常常会害羞得红了耳朵,然后黏糊糊抱着他亲。
记得北步行街的那家馄饨店,并不是少爷爱吃,反而是他喜欢吃……所以少爷说自己爱吃馄饨动不动就带他过去,其实只是为了陪着他吃。
记得少爷说过……永远爱他。
也记得,他对少爷说过……
一辈子。
雪下得越来越大,奚亭视线渐渐模糊了。
直到,他什么也看不清了。
结束了,他的少爷走了,不再属于他了。
从此以后,他见不到他了,再也不能感受他的满腔爱意与他的温柔,也感受不了他温暖而属于自己的怀抱,也闻不到那淡淡的薄荷香味……那日思夜想的人,又要回到他触碰不到的远方。
奚亭猩红了眼,失声道:“……我不要!”
他不要这样的结果,也不想再一次失去他。
水晶球红着眼被他喊得一愣:“爸比……”
奚亭回过神,抱着怀里的水晶球踉跄了几步,飘走的灵魂好像又归体,突然向停车场跑去。
今晚出门时,开的奚亭的车,封祈里离开后,自己打了辆车回到奚亭的公寓里,推开门就可以看到那一颗圣诞树,上边还缠着许多小挂件。
四周是橙色的暖光,很温馨。
他仿佛看到奚亭坐在旁边笑着看水晶球拉着厌厌闹,看着水晶球拉着厌厌围在圣诞树下,傻乎乎地笑着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地许他的愿望。
那孩子稚声稚气地道:“球球想快快长大,长高高!亭亭要开开心心,健康一辈子!嗷,大球球也要开心!没有烦心事!我们都要快乐!”
孩子的愿望,总是纯粹又简单。
懒在家里的厌厌看到他回来叫声:“汪汪!”
厌厌已经跟水晶球混熟了,见他回来了,屁颠屁颠地摇着大尾巴上来,蹭了蹭他主人的脚,然后伸着脑袋往门外瞅,寻找奚亭的影子,跟那个缩水版的小球球,可它瞅了一圈什么也没有。
封祈里单膝跪地,抱住厌厌的脑袋瓜轻轻地揉了揉:“不用看了,他们没有回来,只有我。”
厌厌不解地“汪”了一声。
封祈里低声道:“我们要走了。”
他的行李并不多,很快就收拾好,该带走的他都带走,不该带走的,他都留下了,比如水晶球在超市给他们两人买的圣诞帽,比如那孩子从国外带回来的,被他视如珍宝的赛车游戏机,小心翼翼地送到他手里,说是给他的圣诞节礼物。
封祈里怔怔地站在空荡荡的大厅发呆,最后闭上眼,叹口气,再睁开里,眼里再无留恋地牵着厌厌,拖着行李箱往外边走,可茫然的厌厌被他牵着走到门外时,仿佛知道什么,一把咬住了封祈里的裤子,把他拖着往屋子里:“汪汪汪!”
狗是非常有感情的动物,可这一次,封祈里并不随着它任性:“你要任性,我就不要你了。”
本来要叼着他的裤子把他拉着往屋子里去的厌厌一愣,委屈巴巴地蹭了蹭他的腿,试图让他心软,可是封祈里牵着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扇曾充满欢笑温馨的门,冰冷地关上了。
奚亭赶回到公寓时,封祈里已经走了,他把属于他的行李收拾得干干净净,厌厌也离开了。
什么都不剩。
水晶球一到屋子里,看不到大球球的影子,也找不到厌厌的身影,通红的眼睛变得湿漉漉。
水晶球从奚亭怀里下来,不甘地跑进屋子里去寻找大球球跟厌厌的影子,不管是卧室,还是厕所,都没有找到,他蔫巴巴地红着眼睛憋着眼泪回到大厅抽噎:“大球球……大球球把行李都带走了,厌厌……厌厌也被他带走了……呜呜呜……”
厌厌被封祈里牵着三步两回头,也许是厌厌磨蹭,又也许是他收拾行李时浪费时间,又或者因为他离开时的犹豫耽误了时间,等他牵着厌厌到停车场时,身后传来一阵着急慌乱的脚步声。
封祈里没回头,无情无欲般牵着厌厌打开车门,身后传来一声竭斯底里的嘶吼:“封祈里!”
奚亭一路追着跑来,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猩红着眼盯着那道修长而冷漠的背影:“你去水城一个月回来,就只带走厌厌,我呢?!”
封祈里白皙而修长的手落在车门上,微微一顿,那一身好像要融入夜色的黑色风衣在冰冷的冬天,沾上雪花,仿佛要与冰冷的夜融为一体。
奚亭红着眼睛吼:“我你不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