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媛拿出牛皮纸包裹的糖葫芦,上好的山楂鲜红如樱桃,圆滚滚的肚子糊满白砂糖浆和芝麻,再八九个穿成串儿,看起来喜气盈盈,闻起来甜香扑鼻。
岳观潮拿起糖葫芦,吭哧咬了一口,眼光继续借着高楼顶往八卦街外俯瞰,远处的奉天古城尽收眼底。
这座古城比起商埠地少了摩登时尚,外圆内方的城市空隙中民居商楼交杂密布,其中数条驰道分割城区,好似盛开的曼陀罗花,远远看去,红墙黄瓦的盛京皇城刚好位于九宫格内城,就好像曼陀罗的蕊心坐镇坛城中间!
他不经意间转过身,很容易见到商埠界以西有块非常规整的城市街区,它们以西段的铁路总站为中心,被三条马路贯穿分割,其余地界多为规整的方形街区,遍布住宅、事务所、商店邮局、公园学校、警署兵营,其中的熙攘热闹,完全不亚于商埠界。
“哎,宋千金,那块地儿也是商埠界?”
宋思媛跟着他的手指看向西边,朝他摇了摇头:
“商埠地与满铁附属地紧挨着,他们不是商埠而是东洋人的满铁附属地,一般不让人轻易进入,奉天当局在皇城之间开商埠地,也是为了阻止满铁附属地东扩。”
“噢,对了,前几天我们报社还刊登了新闻,东洋人原口文壹联合华民买办骗买了预备界九百多亩土地,估计这事儿且有官司要拉扯,这些年,满铁附属地用地紧张得不行,工商用地和住宅区压根就不批了,他们一直在想办法扩充地皮,要是没有商埠地,附属地已经开发到皇城根儿了,总之,商埠地有洋人顶着,这些东洋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看看那边~”
宋思媛带他们看向北方,在奉天纺纱厂旁可见半圆筒形多层高楼,铁道上的火车如黑蜈蚣般从远处穿梭进车站,无数人群汇集前后,络绎不绝。
“这是盛京总站,我们过几天要出发时就会从盛京站出发,从这里穿过京城再北去陕地。”
“不对啊,你又不是第一次来奉天,听纽德禄说你和岳二叔经常来茶楼歇脚,怎么感觉你好像完全不了解奉天。”
宋思媛睁着好奇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
岳观潮瞪着明朗单眼,看向她:“宋千金,您真是轻易不下凡,您眼里的奉天,跟我们这些穷老百姓眼里的奉天,那压根就不是一回事。”
“我和二叔以前打死也想不到,能跟您这样的攀上关系,就好像孙大乔一样,要不是你面子大,他这辈子都跨不进外商总院的门儿,就是进去了也得被轰出来,这啊,就是很典型的不是一路人儿。”
“我们来奉天那是抬头看脸色、低头看车轱,满脑子想的都是多挣俩钱儿,哪有闲工夫到顶楼来看风景,这得是您这样的富贵闲人才有这样的爱好,您想想,穷苦老百姓本来就穷,站在楼顶咔咔一顿看,这些好看小洋楼全不是自己的,心里该多堵。”
岳观潮本想继续咧咧,听到楼梯响动朝后看,纽德禄穿着皮草走上来:“我说怎么哪儿都找不见几位,老先生要回去了,叫我过来喊你们一声。”
“成,我们这就下去。”
众人又抬头看了一眼身后城市百景,蹚着积雪下了茶楼,到大厅时岳青山和朱丐爷喝得脸面潮红只剩一丝意识存在,不断吆喝着他还能喝。
岳观潮和徐侠客一人拖着一个人,把他们俩往外面驾走送进车厢,他们问出朱丐爷的住处,先把这老先生送回家,这才动身返回宋宅。
一路上,岳青山似睡未睡、酒醒未醒,嘴里不断嘟囔说话,岳观潮听得久了,也能猜出是二叔在说他当年金鼠会的事情,现在想来,二叔对自己发过的大咒到底是意难平。
他的酒席与其说是求人办事,不如说是跟昔日老友再见一面,以免这次离开东北即是永别。
老头子清楚,无论他们把章氏说得多么狭隘,那都只是长自己志气,目的是灭他人的威风,真要跟章氏硬碰硬,未必是谁输谁赢,再加上陕地之行本身就是个阳谋,双方都必须要在秦岭置对方于死地,如此一来,秦岭之行就又蒙上一层危险色彩。
两个老先生喝得那么醉,恐怕也早有践行的意思了。
一番细想,汽车已经回到宋宅,等他们把岳青山送回院子,宋思媛叫来宋伯,让他给朝家公馆打了个电话,他们准备得已经差不多,也该是走的时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