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府坐落在蜀城北城中央,周环泗水,群落建筑错落有致,远远望去,有城中城的形势。按南唐律制这自然是不允许的,但如今南唐内忧外患,要处理的事情多得一塌糊涂,蜀王又是唯一一位全力支持当今陛下的藩王,所以朝中也没有多少人敢对此置喙。
蜀王府前,一辆奢侈至极的马车缓缓停下,一容貌俊美的男子下车,伸手遮了遮刺眼日光,又伸了伸腰,紧跟着一道黑色人影瞬间出现在他身前。
“平溪王殿下,这边请。”
“嗯。”宋宁点了点头跟了上去,闲庭信步,悠然自得。
一路直入,途径不少楼阁殿宇,蜀王府各处装饰都很有讲究,就连见惯了这些的宋宁也难免感慨蜀王府装饰的精美。
这种精美不在于有多奢侈,而是远远望去,第一眼就感觉很合眼,很合适。
很多时候,合适是最让人舒服的。
走了没多久,宋宁来到一座宏伟建筑前,朱红色的大门敞开,远远望去,竟是已经坐了不少人了。
宋宁发现前面领路的黑衣人在转角的时候便消失不见了,想来是蜀王私下的暗哨罢了。没有多想,宋宁踏门而入,而随着他一进门,周围不论是窃窃私语还是高谈阔论,此刻都噤声起身,连同蜀王一起。
“见过平溪王。”除蜀王以外,众人皆执礼问候,没办法,虽然让他们对一个这般年纪的年轻人行礼还是有些面子挂不住,但那可是平溪王爷。
至于蜀王,他本就是一字并肩王,按律法比宋宁这个二字王要尊贵,不用行礼,相反宋宁还需先对他行礼然后他才还礼才对,但南唐很多人都知道,平溪王这个封号的特殊性,那可是先皇开了先河,让宋安平自己封号啊,严格来讲,平溪王的意义远远超过了一字王。
宋宁稍还礼,没有说话,看向主位上体态丰盈的蜀王,在后者的示意下坐在了他左手边早就预留的第一位。
待得宋宁坐下后,众人开始往门口张望。
不是说还有位实力极其恐怖的护道人吗?怎么不见踪影?不过很快他们就自行脑补了,想着那般高手,自然是有实力将自己隐藏在暗处默默守护的,虽然有些不合乎礼数,但蜀王殿下都没说话,他们也就不能说些什么。
倘若宋宁知道他们所想,指不定会跳起来给他们一板栗:是我不想他跟来吗?别人不想来,我有什么办法,多好一保驾护航的啊……
齐书贤在小巷的时候态度很明确,自己不入王府,拉着满脸不舍的陈书瑶一步踏出就不见了,宋宁甚至来不及说什么道别话。
“今日听闻平溪王在入城时被我是手下不懂事的人冲撞了,我倍感惭愧,此次想约平溪王主要是想表达一番歉意,同时略尽地主之谊。”蜀王殿下瞅了半天也不见他们所说的那位绝顶高手现身,索性也不再等下去了,开始跟宋宁打着客套话。
“哪里,不知者无罪,倒是我,居然忘了藩王不得相见的律法,此番相见是坏了规矩的,只怕日后还得连累蜀王了。”宋宁笑着回到。
你丫还知道你坏了律法?!蜀王心中咆哮,脸面上却一副处变不惊,连忙接下话:“哎,哪里的话,我那位皇帝侄子仁德,想来是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
蜀王右手,头发胡子尽皆花白的慕容甫衣眼皮跳了跳,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蜀王。
小事?藩王私下会面是小事?王爷你可长点心吧,这也敢说,指不定过几日就有人参你私下联合平溪要造反啊。
宋宁摆摆手,说道:“其实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蜀王。”
蜀王心中叹了口气,还是躲不过啊,感情真是要债来了。
“哦?不知平溪王有何事是要本王帮忙的?”蜀王略带惊讶的口吻让宋宁想一巴掌直接呼在他脸上。
宋宁略微沉吟,轻声开口道:“我父亲曾跟蜀王定下约定,说是日后我有难处可以找蜀王提一要求,无不应允……”
蜀王心中一紧,来了来了,该来的还是来了,自己当初为何就那般嘴欠呢,还无不应允。
“所以……我想要一样东西。”
蜀王心中突然就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只要不是谈事,要东西嘛,咬咬牙的事嘛。
他自然知晓宋宁要的东西肯定不便宜,但奈何,世间人情债是最难还的,当初宋宁父亲于他有两次救命之恩,在那场动乱中他还了一次,这最后一次按照约定由宋宁来定也是他和宋安平事前约好的。
“不知道平溪王想要何物啊?”蜀王听到是要东西后,心中虽然还是有些忐忑,但明显轻松很多,端起一杯上好的大红袍就细品起来。
“宵练剑。”宋宁声音不轻不重。
“咳咳!”蜀王急促中呛了一大口茶,缓了又缓。
宋宁一点也不急,安静坐着。
“宵练剑……”蜀王想要骂娘,这是咬咬牙的事儿吗,这得把牙咬碎啊,而且还得咬碎了自己咽下去。
宋宁看蜀王犹豫不决的样子也不催,就这么等着。
他坐的住,周边的谋士心腹可坐不住,尤其是慕容甫衣,那怒目圆睁的样子,好似宋宁是他杀父仇人。
“蜀王殿下,宵练剑不是寻常之物,他对蜀境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岂能随意借出。”慕容甫衣稍稍沉吟,整理好仪态,起身向蜀王请示道。
宋宁微微眯眼,这怕不是就是蜀王身边那只出谋划策的老狐狸了吧,说话可真是毫不留情啊。他此番言语,一来直接以蜀境大义为蜀王解围,二来退一万步就算自己硬要,也只能是借,是要还的,三来宋宁突然明白为何蜀王会主动邀约自己前来一聚,还邀请这么多人作见证,无非就是想纵目睽睽之下让自己不能得寸进尺,倘若自己真是择日突然登门拜访,就蜀王一人肯定是招架不住的。
好算计啊……
接下来应该就是蜀王顺利乘舟推脱一番,再安抚安抚自己了吧?
果不其然,只见蜀王面露难色,有些为难道:“平溪王也知道,蜀境的安定宵练剑功不可没,当年没有这把宝剑,历代蜀王可能也震慑不住蜀地中的蛟龙作怪,虽说近百年来蛟龙不再出没,但……”
蜀王停顿得恰到好处,下方众人很快就有人出来应和,像是走剧本一样,说辞大同小异。
宋宁眼帘微垂,面无表情,仔细听着众人的委婉劝谏和其他建议方案。
“宵练剑对我蜀境意义重大,还往平溪王能够高抬贵手,不要让王爷为难,在下愿拿出传家十代的上品宝剑赠予平溪王。”
“老韩,使不得啊,你家那柄宝剑可是代代相传至今,平时你连我都不准多看一眼啊,怎么能就这般送人啊,平溪王殿下,在下愿意以家传七代的玉如意想赠,还望平溪王殿下不要让蜀王殿下为难。”
“平溪王殿下,在下家中有……”
“你家中能有什么,老徐你不是天天在王爷面前哭穷么?什么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你是张口就来啊,怎么这会有钱了?平溪王殿下,你别听他胡说,我家中有一宝剑,天外陨铁铸就,周身有道韵环绕!”
“你那算什么?我家中……”
宋宁嘴角抽搐,这群文人……
主位上的蜀王心中却很是满意,对,吵起来,闹起来。至于宋宁……他其实在他进城被拦下的消息传来后就大致猜到他要来找他兑现承诺,他也为此准备了不少财物,甚至天才地宝,只要他开口就想方设法把这些给他,算是了解此时。他也没有糊弄宋宁,他所送的那些东西,也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他对于宋宁的父亲还是很敬重的。
但是宵练剑,对他,对蜀境都很重要,这就好比一国之玉玺。
先不论宵练剑本身就是十大名剑之一,但是它存在的意义,他就不可能轻易交出,某种程度上,宵练剑比他的命还要重要。
堂上文人吵吵闹闹半天,宋宁只管听,一概不应,到最后,兴许是累了,都纷纷沉默下来,等着宋宁回应。
蜀王也不接话,自顾自喝茶。
宋宁轻出一口气,目光平静,望向蜀王:“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继续强行索要。”
蜀王听后心中一喜,就准备把之前背好的台词说出,把自己精心挑选的东西拿出来换了这份人情债,谁知宋宁没有给他机会,打断道:“如此,今日就算宋某叨扰了,家父曾与蜀王殿下定下的约定也算顺利了解了。”
宋宁说着端起桌上成色上好的青花瓷茶杯,将其中茶水一饮而尽,轻轻放下,笑容满面,没有丝毫不喜,也没有温怒之情,只是笑着说道:“今日,就当换了蜀王殿下一杯茶吃,不打紧。”
宋宁说完,没有给其他人任何说话机会,也没有给蜀王挽留的机会,起身径直离开,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座下,慕容甫衣面色凝重,握着茶杯的手微微发力,一条裂缝悄然出现,其他众人神态不一,不过都面面相觑。
座上,蜀王李常就陷入沉默,右手在楠木椅扶手上轻点不断,面无表情地盯着宋宁离去的背影。
直到宋宁身形消失不见,整个会堂仍旧一片沉默。
平溪王这是……要让蜀王不忠不义啊……
最终,慕容甫衣松开手,手中布满裂痕的茶杯没有碎裂开来,对着蜀王说道:“蜀王殿下……”
李常就抬手示意他闭嘴,随后挥挥手:“都下去。”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起身行礼告退,连慕容甫衣也不例外。
等到众心腹离去,李常就瘫坐在椅子上,右边扶手轰然裂开,一块块跌落在地。
李常就单手扶额,低下头,心中默默问了自己一句:自己,是否错了?
许久,李常就抬头,望着宋宁来时的路,低声呢喃了一句:“安平,你儿子像你啊。”
……
宋宁很快就出了王府,蜀王的发难、推脱好像一点没有影响到他,稍稍整理了下衣衫,就来到早已被人牵出来的马车上,跳上车,看向驾车人,毕恭毕敬说了一句:“齐先生。”
车厢内,一个小脑袋探出车前帘布,摇头晃脑,乖巧地喊了一句宋宁哥哥。
再往车厢内,一把有着精致花纹、披着红色剑鞘的长剑静静躺着。
马车缓缓驶离蜀王府,来到了之前的哪家蜀锦店,宋宁独自下车,一炷香后,拿了四五套蜀锦织就的现衣,塞入马车,随后驾车离开了蜀城。 21335/108199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