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张远山脑海里乱糟糟的一片,浮现的全是“轮回广场”之上,戚夏笑吟吟介绍着唐花,说着机关暗器等杂学时的样子,他原本以为,若有谁能冒险揭穿“轮回世界”之事,那必然是自己或江芷微之一,而非看起来在“轮回世界”里接触到梦寐以求事物,心愿有望达成的戚夏!

    谁知道,自己还在犹豫的时候,她居然就下定了决心,不,她似乎很早就下定了决心!

    难道兑换前后,她的欣喜只是在装样子?

    不对,不像是假的,也许只是欣喜无法压下她摆脱危险的决心!

    戚夏话一出口,空闻就看向了她,阿弥陀佛了一声:“戚施主请讲。”

    “你知道什么?”守拙道人饱含着对真凶的愤怒,看向戚夏,等待着她提供线索。

    一时之间,苏无名、玄元子以及戚夏之父戚元同等人都将目光投射到戚夏身上,不明白与玄天宗院子相隔好几重的她为什么能发现与清景之死有关的事情,她起夜时能碰到的,他们这等高手睡梦之中亦会自生感应,或者可以这么说,能瞒过自己等人感官的,绝对不会被戚夏这还未开窍的小姑娘偶然撞上。

    张远山下意识往师伯玄元子身后躲了躲,左手不自觉握紧,右手则触摸到了自身剑柄,那冰冷的触感稍微缓解了他内心的紧张担忧,可口干舌燥的感觉却毫无消褪,他悄悄望了江芷微一眼,只见她的右手亦是按在了剑柄之上。

    戚夏脱口而出那句话后,再没有后退的余地,,看了看众位前辈和“降龙罗汉”空闻,暗自希冀法身级高手能够震慑和阻止“六道轮回之主”,哪怕空闻方丈就是幕后黑手,众目睽睽之下,为了不暴露,他亦会保护自己,甚至会亲自护送自己回大江帮,而回到大江帮后,因为自己提醒有了戒备的父亲等长辈必然会请出镇派神兵“蹈海翻江棍”,自己的安全就得到保障了。

    “回禀方丈大师,清景与我都被六……”戚夏组织着语言,试图最快时间内引起众位长辈的警惕。

    “六”字刚一出口,戚夏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脏咚咚咚,咚咚咚,跳得异常剧烈,大量鲜血上涌,脑袋发胀,喉咙涩阻,喘不过气来。

    砰!

    戚夏仿佛听到了冥冥中的一道清脆破裂声,视线内一片鲜红,隐约看见一只闪烁着庄严佛光的大手带着柔和安定的气息伸向自己,试图挽救自己,而一道剑光,宛如天外青冥,惊鸿而现,点往自己身后三寸处的虚空。

    “‘六道轮回之主’竟然真的敢在法身级高人面前动手……”

    “可惜他们迟了一点……”

    戚夏带着苦涩、遗憾、震惊、不甘的情绪陷入了无边的黑暗,身体软软倒地。

    “夏儿!”仿佛诗词中白发渔樵的戚元同悲切地喊了一声,身法极快,接住了戚夏,掌心真气吐露,不要钱般倾泻入戚夏体内,可却毫无反应。

    江芷微略显茫然震惊的表情之中,苏无名长剑收回,左手摩挲着剑身,半阖的双眼睁开,说不尽的锐利锋芒,可表情却异常凝重,带着浓浓的思索之意。

    “阿弥陀佛,老衲晚了一步。”空闻双手合十,再无庄严神圣之佛光闪现,他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震惊和愕然。

    装作猝不及防,晚了一步……装作猝不及防,晚了一步……张远山脑海里仿佛有一道道雷霆炸响,又惊又惧,庆幸后怕之意和懊恼自责之情交缠在一起,难以理出头绪。

    忽然,他灵光一闪:“不对,刚才空闻方丈根本没有展露出罗汉金身,若他真是按我之所想,装作猝不及防,晚了一步,最后更应该全力而为,以示清白,哪像现在这样,敷衍了事!或许,他真是猝不及防?连知道内情的我也没想到‘六道轮回之主’出手会如此之快,如此之狠,如此之神秘莫测……”

    他看着戚元同怀中失去了生气的戚夏,只觉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捏住,沉重悲恸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救援不及的还有守拙道人,他先是怒视着空闻,似乎要呵斥他出手敷衍,未尽全力,恐怕与真凶有关,可他的表情忽地变幻了几下,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事情,竟渐渐平静了下来,玄元子、戚元同等人亦是没有出头。

    “各位施主,刚才戚施主之遭遇,让老衲想到了几件类似之事。”空闻缓缓开口,“也是老衲一时疏忽,未能将清景施主之事与这几件事情联系起来,否则当能救下戚施主的。”

    几件类似的事情?张远山觉得今晚实在是太多事情冲击,自己有点承受不住,他紧张震惊地看着空闻,不出意外地发现江芷微与自己表情、举动甚为一致。

    好在其他人也是相似的反应,两人并不算出格。

    “愿闻其详。”玄元子打了个稽首,戚元同略有点血红的眼睛也望向了空闻。

    空闻叹了口气:“不知各位施主听过‘仙迹’这个神秘组织吗?他们之中的成员,若是想泄露内部的秘密,都会像戚施主一样莫名死亡,老衲怀疑,他们体内或许有着某种诅咒,一旦触发,就能引来冥冥之中的力量。”

    “‘仙迹’?贫道与他们之中的‘斗姆元君’交过一次手,嘿,差点丢了性命。”玄元子自嘲地说了一句,“但贫道未曾抓到过他们的成员,没见过类似的神秘死亡。”

    “什么?你差点送了性命?还有什么‘斗姆元君’?”守拙道人脾气急躁,不敢置信地问道。

    玄元子是真武派庶务首座,虽不算门内最顶尖层次的高手,但也是地榜上有名的人物,与守拙道人实力相近,他居然会被一不出名“组织”之中的高手打败,实在让人无法接受。

    “据老衲所知,‘仙迹’的正式成员很少,不超过二十之数,每一位都以上古神话时代有名的道人或仙神为号,无真名外露,‘斗姆元君’就是其中之一。”空闻为在场未听过“仙迹”组织的人解释道。

    玄元子苦笑摇头:“方丈大师确比贫道了解更多,贫道稀里糊涂与那‘斗姆元君’碰上,大战了一场,狼狈逃窜,除了仙迹和对方名号外,什么也不知道,嗯,十年之前,‘斗姆元君’就应有外景巅峰的实力了。”

    “以仙神为号,无真名外露?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无名高手!说不得便是各家各派之中某些野心勃勃的人暗中联合成立的组织!玄元子,你看得出‘斗姆元君’的武功来历吗?”守拙道人哼了一声,不相信有那么多高手能默默无闻,除了“仙迹”的代号外,他们必然在江湖上有着另外的显赫身份!

    所以,他依然怀疑少林寺有内奸!

    玄元子嘿了一声:“我要看得出来,早顺藤摸瓜找到本人了,我‘真武派’乃真武大帝道统,亦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斗姆元君’施展的武功似是神话时代那位‘众星之母’的绝学‘星神降世决’,但‘星神降世决’与‘混元返虚功’失传已有几万年,我哪知谁偶然得到了传承。”

    “‘混元返虚功’……‘星神降世决’……”张远山脸色略微发白,因为他记得“六道轮回之主”的兑换谱上就有这两门神功,前者价值五十万善功,后者八万,“这‘仙迹’组织莫非真与‘轮回世界’有点关系?”

    守拙道人围着戚元同转了一圈,轻轻点头:“有神秘力量从体内爆发,外接冥冥之力,果然非常人所能为,但既然体内有诅咒或类似的痕迹,我们自可以先清查一下彼此。”

    就在张远山毛发紧缩之时,江芷微身前的苏无名开口了:“类似的痕迹隐藏很深,若不弄清由来,采用针对之法,恐无法发现端倪。”

    “苏无名,猜测不能代替行动。”守拙道人彪悍起来,亦是不怕苏无名的。

    “苏施主所言极是,老衲在有所了解和准备的情况下,于那位‘仙迹’成员‘太乙天尊’身上探寻,亦是没有发现隐藏痕迹……”空闻将自己与仙迹组织遭遇的几件事情大概讲了一遍,然后看向苏无名,“苏施主似是有类似经历?”

    苏无名淡淡地道:“我遇到的是一个叫做‘神话’的组织,与‘仙迹’类似,却是‘仙迹’死敌,称号用的是上古神灵之名。”

    “苏施主,可有收获?”众人震惊于还有另外一个神秘组织时,空闻关切地询问道。

    苏无名依然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我遇到的‘东王公’实力不错,我收不住手。”

    所以,他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了?不少年轻弟子皆是一汗。

    “而尸体神秘自毁。”苏无名继续说道。

    空闻叹息一声:“有老衲看着,‘太乙天尊’的尸体倒是没有毁掉,他真实身份却是不凡,稍后会与各位交流。”

    这里人多口杂,却是不方便再深入讨论了。

    “不管‘仙迹’,还是‘神话’,都神神秘秘,鬼鬼祟祟,必有不可靠人之阴谋,我提议各大门派联手彻查此事!”守拙道人声音洪亮地说道。

    空闻点了点头,重新接过九环锡杖:“日后若有收获,少林愿与各派分享。”

    “玄天宗亦同。”守拙道人直接答应了下来,并看向戚元同,“还请戚道友搜一搜令爱遗物,看有无发现。”

    戚元同阴沉着一张脸,点了点头,不出意外找到了那“唐花”的制造之法,然后,他咬牙切齿地道:“我大江帮内并无这种暗器,哼!必杀‘仙迹’、‘神话’之鼠辈祭奠夏儿!”

    未曾在江湖上见过的暗器制造之法,让他联想到了玄元子提到的失传多年的“星神降世决”,愈发相信幼女之死与这两个神秘组织有关。

    玄元子看了看各派高手身后的弟子:“事关重大,还请各位约束门人,莫要外泄了此事。”

    能进大雄宝殿的都是各派未来的精英,有一定的资格知晓此事,因此他只是让他们不要随意外泄。

    “是,师伯。”张远山当即回答,其余弟子亦一一应承了下来。

    几位话事人去殿后隐秘讨论了一阵后,各自返回,张远山跟着玄元子离开了大雄宝殿,走向身客居院落。

    一路之上,他始终在纠结苦恼着刚才之事。

    走着走着,他听到玄元子师伯轻轻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就像引子,让张远山内心潜藏的疑惑爆发,快步上前,低声问道:“师伯,为何你们不质疑空闻方丈?他未曾出全力救戚师妹,根本就没展露罗汉金身。”

    至少没有展露他从各种典籍中看到的“金身”!

    玄元子微笑了起来,赞许地道:“观察敏锐,细致入微。”

    接着,他望向天空,半是怅然半是感叹地道:“传闻非虚啊。”

    啊?张远山不解地看着玄元子,可玄元子却没有解释这件事情的意思,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问。

    夜凉如水,细雪纷飞,天空蒙蒙亮起。

    挑完水,用过早膳之后,张闻迫不及待地提着扫帚往禅心院走去,打算从江芷微、张远山等人口中弄清楚今晨钟声如此紧迫的原因。

    是因为清景之死被发现了吗?

    法身级高人有没有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大晋各门派的应对又是怎样?

    带着这些疑问,张闻跨入了禅心院,装模作样地扫起昨晚又堆积的薄雪。

    打扫之中,他悄悄观察着几重院落里来来往往的各派弟子,发现虽大部分人脸上都带着震动和不解,但只有极少数人表情凝重,似乎心事重重。

    “那边那位打扫的师弟。”张远山熟悉的声音突地传入了张闻的耳朵。

    张闻扭头看去,只见张远山站在一间客房前,对自己招着手:“烦请师弟进来打扫一下,我心绪不宁,弄脏了地面。”

    “好的。”张闻自然知道张远山是找个借口让自己进屋,当即提着扫帚簸箕等物走向那间客房。

    张远山很有风度地等在那里,让开房门,先张闻进去,自己则假装随意地环视了四周一圈。

    张闻刚入屋,那抹亮丽的鹅黄之色就映入了眼帘,江芷微原来也在这里。

    他谨慎为重,埋下头,挥舞起扫帚,清扫着地面的茶水污迹和残渣。

    江芷微笑了一声:“小和尚,又是你啊?”

    “回江施主,这两日都是小僧打扫禅心院。”张闻听出江芷微在装两人仅仅昨日见过一面,于是很配合地回答。

    听到“江施主”这个称呼,江芷微右手抬起,捂住嘴巴,然后沉下脸,一本正经地对重新进屋的张远山道:“张师兄,我和戚姐姐昨日不打不相识,算是有了份交情,谁知她今日却遭此厄难,我实在心绪难平,你和她交情匪浅,可曾记起什么线索?我必以手中之剑,为戚姐姐讨还一个公道!”

    昨日戚夏就是被她淘汰的。

    什么?戚夏死了?张闻心中的惊骇宛如狂风巨浪,怎么也无法克制,戚夏怎么会死?那个心眼很多,娇俏柔美,喜爱机关暗器之术的江南水乡少女竟然死了?

    啪,震惊之中,虽然他努力克制自己,但还是未能拿稳扫帚,这完全超出了他之前预料的种种情形!

    扫帚倒地的声音让张闻略微回神,赶紧弯腰捡起,装作惶恐的样子道:“小,小僧,失礼了。”

    结结巴巴并非张闻刻意装出,实在太过惊讶而致。

    “无妨,当时我不比你少一分震惊,此事实在太过骇人听闻。”张远山同样以对“陌生少林弟子”的态度宽慰了张闻一句,接着,转头对江芷微道:“年前在茂陵,我与戚师妹见过一面,虽交浅而言深,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看来真如空闻大师之言,她是因为试图揭露那个秘密而被体内诅咒害死的,哎,戚师妹风华正茂,谁知竟此夭折,实在让人扼腕叹息。”

    他语气里的悲痛惋惜是货真价实的。

    虽然不能公开讨论“仙迹”等组织,但戚夏、清景之死却是纸包不住火,很快就会人尽皆知,所以张远山和江芷微借这个机会,预先告诉张闻,免得他初次听闻时,在别的僧人面前露了马脚。

    原来戚夏是想泄露“轮回世界”之事而被抹杀的……她当时肯定法身高人当面,这样也会被抹杀?“六道轮回之主”神通广大到如此地步?张闻明白了戚夏的死因,可内心的惊涛骇浪却没有一点平息,但凡有一点机会,谁愿意被人控制?谁愿意被威逼去完成各种危险任务以换取“神功仙丹”?

    法身高人“降龙罗汉”也无力阻止“六道轮回之主”吗?

    江芷微喟叹一声:“清景也死得不明不白,幕后真凶实在可恶!”

    “昨日我有一疑惑,不知江师妹你注意到没?”张远山沉吟了一下,开口道,“戚师妹诅咒发作时,空闻大师虽言自身晚了一步,但始终未展露金身之力,这实在不合常理,我私下问过玄元子师伯,他只说传闻非虚。”

    江芷微抿了抿嘴唇:“我亦发现了这点,回禅心院后问过师父,他老人家只让我自己搜集各种资料推测。”

    没有展露罗汉金身?也就是说还不能证明“六道轮回之主”就远远超过了法身,达到了传说里道尊佛祖之境,张闻稍微松了口气,更加好奇起空闻为什么不展露金身的原因。

    “终究还是我们实力太差,无法接触更高层次的事情。”张远山情真意切地感叹了一句,再没有了之前隐藏的自傲心理——目前年龄而言,自己武功够用。

    只有变强变强再变强,才能一步步摆脱“六道轮回之主”,才能不在残酷的任务之中死掉,而想要迅速变强,似乎又得依赖“六道轮回之主”……

    江芷微右手五根指头仿佛在拨弄文武七弦琴一样,于剑鞘之上轻轻滑动,目光望着窗外微蓝天空,语气沉凝坚决地道:“或许有一日,我们也会遇上类似事情,到时候,只能凭手中长剑,斩出一线生机,谨以此话与张师兄共勉。”

    两人“当张闻透明”般将今晨大雄宝殿上发生的事情你一言我一语地回味了一遍,除了“仙迹”与“神话”组织之事。

    这只能等到下次轮回任务,于白玉广场之上再做交流,否则被院内各派前辈听到,绝对会被怀疑上。

    张闻缓慢清扫完地面,在江芷微当先离去后,亦回到院中,继续着自己的“扫地生涯”,心中思绪翻滚,种种念头此起彼伏,难以平静。

    午膳之后,张闻按照“铁布衫心法”做起了真气搬运之事,努力将别人灌输的东西变成属于自己的事物。

    可这时,玄心却敲响了院内小钟,招众人集合。

    “立刻去清扫正门附近的广场,恭送各派施主离开。”玄心一副熟睡之中被吵醒的样子,气汹汹地吩咐道,末了,低声嘀咕了一句:“首座的脑子被妖怪吃掉了吗?我少林什么时候需要对其他门派如此恭敬了?”

    张闻心中一动,大概猜到了原因,玄天宗和大江帮两派传人都惨死寺中,少林理亏,总得做点表示。

    众人很快提着扫帚水桶等物到了正门附近的广场,分派好区域,干得热火朝天。

    因着“练成”了铁布衫,有了粗浅内功的关系,张闻打扫起来更见轻松,好几次忍不住想趁机练一练“神行八步”,不过他也知道各派客人和送客僧人高手如云,若被人发现自己所练轻功非少林路数,在当前情势下,少不得被拷问一番。

    叮叮当当的风铃声之中,真言忽然指着远处道:“真定师弟,那就是这次演武第一的江芷微施主,洗剑阁传人。”

    他与张闻、真慧走得较近,打扫完后自然聚在了一起。

    此时,各派高手与弟子正在几位身披红色袈裟的首座、长老陪同下,往正门走去,真言所指正是走在一位青衣男子身后的江芷微。

    切,需要你介绍?我们很熟好不好!张闻内心用现代语言腹诽了一句,表面上却装作兴致勃勃的样子,“咦,是那位姑娘!我打扫禅心院时,蒙她相助了一次。”

    “师兄,这不太对啊。”真慧呆呆地看着张闻。

    而真言则好奇地问道:“真定师弟,江芷微施主是不是那种很高傲很冷漠的女子?据说剑法好武功高的女子大多这样。”

    张闻本来想炫耀一下,但最终还是强行忍住:“我亦不知,从助我之事看,应是极好相处的姑娘。对了,小师弟,哪里不对了?”

    真慧皱眉看着张闻:“师兄,一般不都英雄救美女吗?”

    滚!张闻只想对傻乎乎的师弟喝上这么一句。

    真言忍俊不住,他亦知道真慧太过沉迷张闻编的各种江湖故事。

    周围的杂役僧们小声议论了起来。

    “那是真武派的张远山?我听其他师兄讲,他是这一代赫赫有名的年轻高手,将来有望进入人榜。”

    “是他,但听说昨日半招之差,败在了洗剑阁江芷微手上。”

    “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别看不起小姑娘,我娘告诉我,长得越漂亮的姑娘,越是厉害!”

    杂役僧们之所以到杂役院,或多或少都有点问题,难免有人言谈粗鄙。

    “哎,小姑娘怎么了,十年之后,她多半能踏入外景,成为真正高手,以她的容貌和身份,肯定会被大批江湖俊杰追逐,捧为仙子。”真言突地感叹道,“张远山亦是如此,真武派嫡传弟子,又受长辈看重,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哪像我们,只是扫地打杂之僧,连与他们站在一起的资格都没有!”

    “是啊,别说站在一起,能被他们正眼看一看,我也心满意足了,日后还俗,总能对乡邻们吹嘘一番,我曾经与江湖上某位大侠某位仙子有过一番交情。”别的杂役僧也发出了类似的感叹。

    一时之间,杂役僧这边满满的都是羡慕嫉妒恨。

    突然,行走之中的江芷微和张远山几乎同时侧头,望向了这边,对张闻微不可及地点了点头。

    “哈哈,他们在看我?”

    “这下你满足了吧?”

    “谁?他们在看谁?”

    杂役僧们顿时兴奋了,议论纷纷。

    张闻吐了口气,舒缓内心突然略显微妙的情绪,目送江芷微等人离开。

    “日后的江湖之中,他们怕是叱咤风云之人物!”……

    类似的感叹里,张闻、真慧、真言收拾工具,往杂役院返回。

    走着走着,真言有点悲凉地道:“他们走的是通天之梯,而我们却连脱离杂役院这小小的一步都无法迈出,哎,真定师弟,真慧师弟,你们不难过,不绝望吗?”

    张闻暗道,我得找机会离开少林了,有轮回世界在,自己也许会出现武功突然飙升的情况,留在这里少不得受怀疑,不过这不急于一时,自己目前急需高手对练,离开了少林,以自己现在的实力很难找到合适又不伤自己性命的对手——自己的铁布衫不过蓄气小成,又是普通武功,倒是不怕被发现,多的是借口解释。

    而且,如果能在这个过程中,拜师学到一门七十二绝技,日后在轮回世界里活下来的可能就会大很多,反正将来一定得下山。

    这时,真慧傻呼呼地回答:“为什么要难过?扫地的时候专心扫地,吃饭的时候专心吃饭,听故事的时候专心听故事,睡觉的时候专心睡觉,为什么会难过?”

    “咦?”真言愣住,没有回答,而旁边却响起了一声轻咦。

    张闻无需转头,因开辟丹田、积蓄内力有了大幅度进步的感官早就发现那让人生畏的玄苦师叔与另外一位黄衣僧人靠近。

    “玄苦师叔,玄痴师叔。”真言顺着咦声望了过去,赶紧双手合十。

    等张闻和真慧亦行过礼,玄苦点了点头:“真慧,明日去武僧院。”

    啊?除了真慧自己依然搞不清楚状况之外,张闻和真言皆是震动。

    皮肤隐现金色,显得精干凌厉的玄痴打量了张闻一眼:“你是真定?”

    “是弟子。”张闻只觉莫名其妙。

    玄痴微微颔首:“你明日也去武僧院。”

    啊?张闻也呆住了

    张闻原本正烦恼于找不到机会脱离杂役院,谁知却猛地被人告知自己明日就能去武僧院报到了,简直就像走在路上,突然被天上掉的馅饼砸中,晕头转向,又惊又喜,而其中惊讶的成分远远高于喜悦,因此一时之间,他表情呆愣,忘了该怎么回答。

    玄痴对张闻的反应并不意外,声音浑厚却低沉地说道:“真武派张远山,洗剑阁江芷微,都对知客师兄赞你懂礼节,明进退,谈吐不俗,善能克制。难得有别派施主如此赞我少林之杂役僧,故让你进入武僧院,锤炼武技,日后以充知客僧。”

    作为武道大宗的知客僧,武功怎么也得有点水准,以防失了体面。

    “我,弟子只是尽量克制了自己。”张闻总算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一边暗自感激张远山和江芷微相助,一边将自己心中的喜悦完全表现了出来。

    “作为知客,克制自身,不妄动无名怒火,又不失门派颜面,是重中之重。”玄痴不甚在意地回了张闻一句,接着转身离开,行走之间顾盼自豪,龙行虎步,不似僧人,倒像纵横江湖多年的豪雄。

    玄苦深深地看了张闻一眼,淡淡地道:“入了武僧院,所有机心都是无用,唯有悟得禅理,心静神定,不急不馁,刻苦修炼,方为正道,这方面,真慧比你好。”

    他言下之意,张闻听得出来,怀疑自己曲意讨好张远山、江芷微等客人,藉此摆脱杂役院,归根结底,依然是机心太重。

    “事不耳闻目睹而臆断其有无,可乎?玄苦师叔,执念一起,便如坠无边地狱。”张闻向来不是任人冤枉之辈,若没有其他需要顾虑的事情,有理便会争上一争。

    他原本是想引用佛经来回答,可这大半年时间中,他还处于学习文字梵语,背诵早课小咒的阶段,尚未习得经文,一时之间,只能用最熟悉的方式反驳。

    末了,张闻还特意宝相庄严地双手合十:“南无阿弥陀佛。”

    “你!”玄苦双目圆瞪,显然没想到张闻会反讽自己,而且句句在理,让他不知从何驳斥。

    “若无禅心,图逞口舌之利,日后必被逐出少林。”他冷脸回答,扭头便走,若非你花言巧语,费尽心思地讨好了各大宗门的客人,他们为何要帮你这小小杂役僧说话?这世间哪有无因之果?

    哎,玄苦师叔方正近迂,日后难免堕入魔道……张闻暗自逞了一下口舌之利,而玄苦速度极快,此时已经消失在了广场之上。

    这时,真慧双手紧握住扫帚,疑惑地看着张闻:“师兄,我们要去武僧院了?”

    “当然,你才反应过来?”张闻愕然看着真慧,自己都和玄痴、玄苦说了好一阵子的话了,这种反应速度未免太骇人听闻了吧?

    真慧露出一抹天真稚气的笑容:“距离‘如来神掌’更进一步了。”

    噗,张闻口水喷出,不得不承认,自己跟不上傻瓜的思路。

    不过,他很快就振奋起来,兴高采烈地对真慧道:“‘如来神掌’太过遥远,等在武僧院蓄气大成,我们就能接触七十二绝技了,到时候,我一定要学‘拈花指’、‘无相劫指’、‘一苇渡江’等绝学!”

    “为什么啊?”真慧不解地看着张闻,不明白他为何一定要挑选这几门武功。

    张闻神采飞扬地道:“因为这几门武功够潇洒够飘逸!将来……”

    他原本想说白衣飘飘,长剑如电之类的话语,但旋即想起这是少林寺中,于是将自己“幻想的未来”稍作改动:

    “小师弟啊,我不是给你讲过无花和尚的故事吗?做僧人一定要做到这种程度,想一想,将来一叶扁舟漂浮,白色僧衣似雪,微笑拈花而立,多么的有高人范!多么的潇洒帅气!嘿嘿,遇到不喜之人,还能对他来一句:‘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他越说越来劲,可忽然之间想到“铁布衫”、“五虎断门刀”,表情顿时为之一黯,兴头略减。

    “无妨,这只是权宜之计,将来肯定不会如此发展……”张闻悄悄安慰了自己一句,兴致再起,可正当他打算继续分说之时,旁边的真言却突然插嘴:

    “恭喜真定师弟、真慧师弟摆脱杂役院这无边苦海,但师兄得提醒你们一句,武僧院亦非极乐净土,蓄气大成后,唯有被各师叔伯挑中的弟子方能习得七十二绝技,其余僧人,则留在武僧院,继续苦练‘降龙棍法’,作为罗汉大阵的一员,所以,你们万万大意不得。”

    他脸上挂着笑容,可张闻却感觉他笑得很勉强,言语之中不无泼冷水的酸味。

    “谢过师兄提醒。”张闻很能理解真言此时的心情,换做自己,历经三年多杂役生活,日夜苦盼进武僧院而不得,身边的新晋师弟们却忽然摆脱了苦海,恐怕会笑得比哭还难看。

    一路无话,在真慧不时的傻笑中,三人回到了杂役院。

    张闻知道身边都是类似真言、真应的可怜人,亦不再炫耀,以免刺激到他们。

    到了晚膳时,张闻还特意叮嘱了真慧莫要乱说话。

    啪啪啪,正当张闻吃肉吃得正香时,一阵鼓掌声从门口传来。

    张闻转头看去,恰好见到玄心和尚走了进来,他笑容灿烂地鼓着掌:“不容易啊,咱们杂役院不容易啊!今日总算有两位弟子被挑入了武僧院!”

    啪啪啪啪,木筷落在长桌或地面的声音不断响起,除了张闻、真慧和真言之外的所有杂役僧,都像时光被凝固了般僵硬于原状,膳堂之内,出现了诡异的沉默。

    “真定,真慧,你们不说点什么?”

    随着玄心这句话,变成了雕像的杂役僧们全部活了过来,纷纷转头看向张闻和真慧,那一双双眼睛幽黯难明,看得张闻颇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

    “多亏玄心师叔您安排弟子打扫禅心院。”张闻知道原因瞒不过玄心,故意这么说道。

    玄心呵呵笑道:“亦是你为人机警,长于口才,我知你爱听江湖典故,日后不要忘了这里,诶,你们看着真定、真慧做什么?还不恭贺他们?”

    一位杂役僧缓缓站起,笑得比哭还难看地道:“恭喜真定师弟、真慧师弟成为武僧。”

    “恭喜真定师弟、真慧师弟成为武僧。”其余杂役僧亦跟随站起,不同的声音回荡在善堂内,有的自怜,有的苦涩,有的愤恨,有的痛苦,有的羡慕,有的嫉妒,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张闻轻叹了一声:“师弟只是得了佛祖保佑,各位师兄诚心礼佛,日后亦有此报。”

    “各位师兄只要专心打扫,专心吃饭,专心睡觉,肯定也能进武僧院的。”真慧傻乎乎地说道。

    张闻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方法,但观那些杂役僧的表情,冷笑有之,痛恨有之,却全然没有相信的样子,若非他们知道真慧为人敦厚近呆,恐怕还会以为真慧在嘲笑他们。

    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张闻拉着真慧坐下,埋头苦吃,晚膳就于这样让人难言的沉默气氛之中结束了,玄心的“说书”亦在这样的氛围里开始了。

    “真定师弟,真慧师弟,师兄就知道你们非池中之物,到了武僧院,记得互相照料一二。”照例过来旁听的真永笑嘻嘻地说道。

    张闻与他也算熟识了,老实不客气地道:“真永师兄,还得多关照师弟啊。”

    真永笑道:“武僧院的师兄弟们其实都爱听江湖典故,但他们不像我如此拉得下脸面,只是等我回去转述,所以,师兄我在武僧院也算有三分薄面,呵呵,只要你们经常讲些类似事情,他们亦不会为难你们。”

    “这倒是我的强项。”张闻轻轻颔首,真慧也用力点头,“我也知道很多故事!”

    玄心咳嗽了一声,止住了下方的窃窃私语:“今日恭送各大门派之事,你等切不可放在心上,这仅是我少林注重礼节,而非我们真的畏惧他们,想想大晋不过三位法身高人,我少林就占其一,其余宗门,谁能与我们抗衡?”

    “你们知道最近十年来,江湖中最轰动的一件事情是什么吗?”

    这和尚倒是颇有少林自豪感,那么看不起别的门派……张闻暗自摇头,高声回答:“我等不知,还请玄心师叔告知。”

    其余杂役僧们也有气无力地跟着回答不知。

    玄心并不在意他们的状态,得意地说了下去:“几十年前,邪魔九道中的灭天门出了一位绝世天才,不到五十就凝结了魔身,几于神话时代之邪魔之皇媲美。他姓韩名广,自号‘魔师’,威震江湖,左道莫敢不从,但也算魔师为恶太多,遭了果报,刚凝成魔身不到一年,就走露了行藏,被方丈截住。”

    “九年前那一战,啧啧,地裂山崩,昏天黑地,太岳山脉中央亦多了一汪大湖,只有方丈大师活着走了出来,传闻魔师已被他击杀或镇压。”

    “这一战之后,我少林威名彻底盖过了其他各派!”

    玄心不断地吹嘘着各位高僧的威风史,听得张闻等人颇为热血沸腾,恨不能以身代之。

    不知何时何日,自己等人才有如此移山蹈海之能!

    听完玄心“说书”,回到禅房,真观和真应直接蒙头大睡,丝毫不理张闻和真慧,而真慧打坐了一阵后,亦迅速入眠。

    张闻练了一遍“铁布衫心法”,辗转反侧许久,才压下了兴奋之情,进入梦乡,有点羡慕真慧思绪简单,杂念甚少。

    黑暗沉重,张闻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艰难,身体也仿佛被厚厚泥土压住。

    “鬼压床吗?”张闻梦中稍有点知觉,挣扎着醒转,却看到了一张扭曲的狰狞脸庞。

    真观双手掐住张闻的脖子,身体压着他,让他动弹不得,目光凶恶,声音却宛如梦呓:

    “杀了你,杀了你!”

    “抢我进武僧院的机会!”

    “我进不去,谁也不能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