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天赶走了耿一飚,回到饭桌上说自己吃好了,个胡提使了个眼色,就立刻离席,众人觉得他可能见了来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也没有强留。
胡提知道牧天又事要跟自己说,稍候了片刻,也说自己吃好了,只是很留恋地看了欧阳慧一眼,低声对她说,“回头我送你回学校吧。”
牧天见胡提上了天台,就问:“事情怎么样了?”
他知道自从娘跟大娘来了住进婉婶这里以后,这是胡提第一次见欧阳慧,如果不是他想问的事情更紧急,他是不会打扰他们的。
“广德堂那边总店和所有的分店我都派了兄弟全天候监视,但没有一家发现过他的踪影。”胡提说。
“恒昌公寓那边呢?”
“也没有动静,我问过门房了,你跟英子去乔公馆那天以后,乔世宥就没有出现过。以前他隔三差五地都会带个女的去那里盘桓一阵子。每次都说是找范德瑞喝酒聊天去的。我也问了女人的事,门房说每次差不多都不是一个人,但人人长得都年轻漂亮,不过都没有什么气质,虽然打扮得也珠光宝气的。”胡提思索地说着。
“这么长时间不去管他的业务,他在干什么?一定有人替他管这些。”牧天沉思着。
“我也这么想。要不明天我直接去问问其他店员。”胡提请示道。
“明天把大娘和我娘安顿好,咱俩一起去,有什么事也分得开身。”牧天决定道。
“好。哎,季小姐你怎么也不吃了?”胡提答应了一声,一扭头看到季若曦也上了平台,就惊异地招呼道。
季若曦走到他们跟前道:“家父打电话来,说家里有急事,让我务必回去。我上来跟你们告下别。伯母和婉婶他们我都打过招呼了。是就从这边直接下去了。”
“我送你吧。”牧天说着,就替季若曦拿着风衣,示意她先走。
……
乔世宽进了强公馆,走到二进的院子,停住脚步,望着东厢房出了一会儿神,才迈步走入内院。
他在书房刚刚坐下,郝明珍就“咣当”地推门进来。
乔世宽愕然转身,笔架的毛笔碰得直晃悠。
“不会敲门吗?”乔世宽沉声说道。
“我自己家敲什么门啊?”郝明珍显然是来吵架的。
“你出去,我不想跟你吵架。”乔世宽把持着晃动毛笔,像是安抚自己此时的心情。
“你当然不稀地跟我吵了,先是那个杂种,现在又来了个****的小妖精,你哪有心思跟我吵啊!”郝明珍的声音高亢又阴毒。
“你说话小心点,注意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哈哈哈哈,我还有身份吗?你都快一年了,连看都有愿意多看我一眼,还提我的身份?”郝明珍醋意十足地说着。
“你究竟想怎样?”
“我想怎样?我还问你想怎样呢?我就一个要求,就是不能要那个小妖精和他的儿子进这个家门。”何明珍跺了一下脚,叉腰说着。
“你搞搞清楚,不要痴心妄想,二十年前我没有答应你,现在依然不会答应你!你要是想走,那就慢走,不送。”
“乔世宽你想得美,你想娶我的时候就娶,想不要我的时候就不要?我就是不走,叫你和那个小妖精还有那个该死的杂种永世不得安宁!”
“你小心说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你说我做了什么?”
“你自己知道,我现在打电话给巡捕房。”
“你打啊,哼,巡捕房,我怕你啊?这么多年,你偷税漏税的那点底子,看我不给你全部抖落出来!”郝明珍气急败坏他地说着。
乔世宽看这眼前的这个近乎疯狂的娘们,想起的是当年为什么多时了良机。
……
高大门楣上的一块红布翻卷着缓缓落下,露出巨大匾额上的黑底金字:
恒昌百货。
掌声骤然响成一片。
掌声来自门前一小圈前来祝贺的各路精英和他们戴着时尚的太太们。
他们衣着光鲜,围着半圆,仰头望着匾额,大肆地鼓掌。
台阶下面围着更多的人,他们兴高采烈的拍着巴掌,应和着。
这些人是准备一会儿进去买东西的,“恒昌百货”的两侧有大幅广告:新张大庆,本场国洋土货一律减半。
鼓乐也进来了,演奏的是西洋的一个进行曲,慷慨而激昂。
挑高的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着,烟雾升腾,纸屑飞舞。
拉下红布的人是乔世宽,一个看上去30来岁的男人。
他穿着长袍马褂,戴着顶做工更加考究的瓜皮帽,站在人圈最里端的玻璃门旁。
他是恒昌百货的掌柜,也是新当选的“沪上百货行业公会”主席。
此时他满面笑意,正鼓着掌,轻快地走向台阶前口。
那里立着一柄麦克风。
台上众人自动地让出空来,又在他身旁两侧成了个半圆。
乔世宽边鼓掌边向周围的人点头致意走到麦克风前,站定。
掌声渐渐稀疏,但鞭炮还响着。
乔世宽似乎有些无奈,抬头望着挑高的,还在炸响的鞭炮,伸手抓住麦克风的支架,要拉向自己身边。
突然,他一阵痉挛,另外一只手也急抓住麦克风支架,全身扭动地贴上去,仿佛跟支架摔跤一般,扭曲摇晃着,然后抱着麦克风,轰然倒地,扑起一层地上的鞭炮碎屑。
众人愣住,鞭炮炸响最后几响,隐约戛然而止。
回过神来的众人嚎叫着扑向倒地的乔世宽。
乔太太沈元华推开乔世宽抱着的麦克风,伏在他的身上,呜咽起来。
乔世宥仿佛从梦中醒来,对身后的马仔大声地吼到:“快把车开来:”
他上前跪地看着地上的乔世宽和伏身抽泣的嫂子沈元华。
众人唏嘘议论,围拢着。
外围原本想着进店抢些便宜货的群众也围拢了过来。
一阵警哨响起,众人闪开。
几个巡警三步五步地奔上前来。
乔世宥扶起沈元华。
她白色的丝质旗袍的胸前已是鲜红一片。
……
苏小小正在客厅一张案子上裁剪衣服,透过门缝可以看到卧室床上躺着一个婴儿。
女佣婉婶进来。
婉婶是个看上去三十出头的女人,丰满温润,面色平和,端庄富态得你怎么也不相信她是个佣人。
她悄然走到苏小小旁边,定睛看着苏小小在一块深灰色的洋布上用尺子和粉饼打着线。良久。
苏小小划出最后一道线,起身打量着自己的作品。
“咦。”她发现了婉婶,笑意满脸。
婉婶从兜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苏小小。
婉婶:“差点忘了。”她语带歉意地说。
苏小小接过,瞄了一眼,很欣慰地装进兜里。
婉婶:“小姐,晚上的菜我都都准备好了。”
苏小小:“辛苦你了。”
婉婶:“要不要现在烧好,等晚上老爷来的时候热热就可以吃了。”
苏小小:“不用了,老爷今天新店开张,等他差不多到的时候,我自己下厨吧。”
婉婶笑了,为别人开心的那种。“老爷电话里说大概九点就能赶到,”她提醒道。
苏小小看着婉婶,微笑着,“知道了。你快回去吧,家里还有孩子。”
婉婶会意地笑笑,转身朝门口走去。
苏小小笑吟吟地看着婉婶。
走到门口打开门,又停住,“还有,您定的料子到了,耿管家一会儿就给送过来。”
苏小小含笑点点头。
婉婶一个躬身退出,悄然掩上门。
……
苏小小住的这座大华公寓位于霞光路的头上,连着大连路,是一座六层的建筑。苏小小房子在三楼,顶头的一处。是“1”号
这栋建筑是法国人设计的,门口有大厅,还有守门人。
守门的两个人,白天是老丁头,晚上是小丁。
他们是父子俩。
婉婶跟守门人打了声招呼,走出来。
她叫了辆黄包车,上车离去。
她身后紧接着一辆黄包车停在门口,沈余年和一个彪形大汉下车,顾盼地走入。
他俩看叶没看守门人直接进了电梯,拉上门,按了三楼的钮。
电梯发着“滋溜”的长响,到了三楼,有点颠簸地停住。
沈余年和大汉出了电梯,在灯光幽暗的走廊上走着。
他们在标着“1”号的房门前停住,打量着。
沈余年朝大汉示意了一下,自己举手敲门。
听到敲门声,苏小小离开剪裁的案子,朝门口走去。
她穿着一件猩红色的旗袍,肩上披着一件本白的开司米披肩。
身形袅袅,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刚刚生育过孩子还不到一个月的女人。
苏小小打开门。她原以为是来送料子的管家耿一彪。
因为,除了婉婶,还有婉婶所说的老爷乔世宽,没有人知道她的这个居所。
门开的一瞬,她愣住了,吃惊地望着两个陌生人,沈余年和彪形大汉。
沈余年微笑地躬了下身道:“苏小姐,老爷差我们来接您。”
苏小小瞪大眼睛,快速地在他们两人脸上扫视了一眼。
沈余年笑得大了些,更加柔声地说:“苏小姐不记得我了?我是新来的沈余年,咱们在迎新会上见过。”
苏小小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沈余年,“老爷叫我去公司,带着孩子?”她问道,脸上带着笑。
沈余年道:“今天公司新公司开张,老爷又当选了百货行业公会的主席,就组了个大局,说连孩子的满月酒也一起办了,这叫三喜临门。”
苏小小杏眼流盼,轻轻地“哦”了一声道:“那好,请等一下,我收拾收拾。”
苏小小没等沈余年回应,快速闪进屋去。反手带上门。
沈余年伸脚挡住,门没有关上。
沈余年朝大汉示意了一下,两人进入。分立门两旁,关上门。
走到卧室门口的苏小小低头朝后瞄了一眼,走入卧室,关上门。
……
一辆汽车停住,耿一彪捧着一堆料子下车,走进了公寓大门。
他看上去30来岁,脸色白净,还透着些书卷气。看上去不太像管家,而更像是乔家的账房先生。
实际上,耿一彪也管着乔公馆的一应开销账目。不仅是老爷乔世宽,就连大太太沈元英也对他相当信任。
可是,他打心眼里不太喜欢沈元英,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总觉的这个乔家大太太有着别样的心思,憋着什么坏招,只是没有找到发招的时机。
相对于沈元英和另外两个姨太太,耿一彪更喜欢住在大华公寓的这位外室苏小小,虽然她是舞女出身。
耿一彪有时候很同情老爷乔世宽,因为三房太太都不能生养,亿万家产眼看无人继承。
这是老爷的一块最大的心病。
他见过老爷独自一人的时候黯然神伤。
直到老爷遇着了这个苏小小,没多久就怀上了。
耿一彪替老爷高兴。也对苏小小非常的关注。替老爷小心地守护着。
守护着苏小小,也守护着老爷的秘密。
他跟看门的老丁聊了两句,就走到电梯口。
……
苏小小背抵在门上瑟瑟发抖,望着床上的婴儿。
她不记得认识那个沈余年,更是对那个彪形大汉心生疑虑。
这让沈余年后来十分懊恼带这么个人去找苏小小,以致事情无法收拾。
想起老爷乔世宽断断续续跟自己提起的自己的家事,一阵恐惧袭上心头。
她预感到这是一场阴谋,危险近在咫尺。
老爷打电话说晚上九点才过来,此前一点提前给孩子作满月的迹象都没有,怎么可能突然决定?
好面子的乔世宽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再说,家里有电话,应该打个电话来。
突然登门的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还凶神恶煞,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阴谋,她想着。
是冲着自己和儿子来的。
一定。她立刻判断到了。
她凝视着床上的婴儿,一个还没有来得及取名字的婴儿。
她转身锁上房门,急忙收拾起东西来。
……
沈余年和大汉狐疑地注视着卧室的房门。
沈余年朝大汉示意了一下,两人抬脚朝卧室走去。
突然有人敲门。
两人急忙转身,退回去贴在门两边,诧异地相互望着。
敲门声继续。
接着传来耿一彪的喊声:“小姐,我是耿一彪。”
大汉询问地望着沈余年。
陈玉年朝他摇摇头。
耿一彪:“小姐,老爷让我把您要的布料送过来了。您在家吧。”
沈余年朝大汉点点头,猛地拉开门。
耿一彪托着布料径直走入。
大汉双手握拳砸在进来的耿一彪脖颈子上。
耿一彪扑倒。
“噗通。”
人砸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巨响。
……
听到声响的苏小小一愣,死死地盯着房门。
片刻,她急忙系好包袱,背在肩上,抱起床上的婴儿。
婴儿突然啼哭起来。
苏小小一脸惊惧,瞅瞅房门,又看着怀中啼哭的婴儿,不由地跺了两下脚。
她把婴儿紧紧地抱在怀里,以减低婴儿的哭声。
门外很重且急的脚步声接近卧室。
接着传来敲门声。
苏小小冲向阳台,一把推开门,蜇身出去,反手把房门关上。
这是一个不大的阳台,连着颇为陡峭而简陋的消防梯。
抱着婴儿背着包袱的苏小小望着地面,犹豫了一下。
她转身看着房门,拿起旁边的一个拖把,想抵上房门。
可是,因为一只手抱着婴儿,再加上紧张,连着三次才将拖把放好。
她喘着粗气,又望了一眼地面,快速地下着楼梯。
……
沈余年依旧在猛烈地敲打着卧室的房门。
地上的耿一彪蠕动了一下,朝卧室门口爬过去。
大汉有点不耐烦,扯住沈余年,示意他让开。
大汉盯着卧室的房门,退向后方,越过地上的耿一彪,在靠近房门的地方站定,然后侧身快速起跑。
耿一彪努力地欠身,伸手用力击打跑过自己的大汉的腿。
大汉扑倒。
耿一彪一跃而起,骑在大汉身上,抓住他的头撞向地板。
沈余年见状,掏出刀子上前,刺中耿一彪肋骨。
耿一彪身形一窒,支撑着、挣扎着倒地。
大汉爬起来,摸着后脑勺,照着地上的耿一彪,狠狠滴踢了一脚。
沈余年推了大汉一把,指指房门。
大汉“哼”了一声,跑起来,侧身撞向房门。
“嘭。”
房门大开。
大汉跌撞地扑入。
沈余年一步跨入。
屋里空空如也。
大汉拍了沈余年一把,指着依旧晃动的阳台上的窗帘。
沈余年挥手。
两人冲到阳台门前。
但他们推不开房门。
沈余年推开大汉,抓起梳妆台前的椅子,举起,猛砸房门。
房门晃荡了一下,依旧没开。
大汉环视着屋内,然后伸手拉开沈余年,自己大步走到床头,抱起床头柜,走到阳台门前,举起,猛砸下去。
“嘭。”
木屑崩裂。
两人不由倒退两步。
……
弄堂里行人稀少,地面积着肮脏的水。
高跟鞋踏在积水中。
苏小小顾盼地狂奔,风吹起她的披肩,飘摇着。
她不时地低头看看怀里的婴儿。
奇怪地是,婴儿不哭不闹,只睁着眼看着自己。
她的心里一阵阵地绞痛。
她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她又隐约知道。
此时的她已经没有时间思考,更没有心情思考。
她需要的是尽快摆脱眼前的危险,找到一个安全地方。
可是她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安全。
所以,她只有跑,不停地跑。
她凭着直觉七拐八拐地不知道跑过了几个弄堂,当她再次跑出一个弄堂口的时候,她突然感到一阵迷糊,站在路当中,一时呆住了。
就在这一刻。
一辆黄包车快速地冲向路中的苏小小。
惊愕中的苏小小急拔腿闪避。
“咔嗤”。
高跟鞋鞋跟折断。
苏小小跪倒。
她急忙一个翻身,将婴儿朝上护在胸前。
披肩落在泥水里。
婴儿大哭。
急刹住的黄包车翻到在地,离苏小小只有一尺距离。
跌倒的车夫快速地跃起,跑到苏小小跟前,两只大手朝苏小小抓将过去。
一双女人的手横截下来,挡住了车夫,顺势一推,将车夫推了个踉跄。
接着,女人抱起婴儿,拉起苏小小。
惊惧中的苏小小定睛一看。
婉婶?!
两人凝视。
车夫已经扶起了黄包车。
车夫:“对不起,太太。都是我的不是。你们要去什么地方,我送你们。”
婉婶上下打量着车夫,俄顷,挥了下手。扶着苏小小上车。
婉婶上了车,把怀里的婴儿递给苏小小,低沉地对车夫道:“七星里。”
车夫无声地驾车,快速地转入另一条弄堂,远去。
弄堂中间的地上,空留着一条披肩,随风飘动着。
……
沈余年和大汉两人从弄堂冲出来,站在弄堂口张望着。
大汉发现了地上的披肩,捡起来拿给沈余年。
沈余年打量着手里的披肩,思忖着。
片刻,他挥手。
两人朝不同的方向追去。
过了一会儿,两人在另外一条弄堂碰面。相对摇头。
沈余年骂了一声,狠狠地把手里的披肩摔在地上。
大汉恍然地举目四望。
沈余年长舒了一口气,盯着地上的披肩。
俄顷,他弯腰捡起了披肩。
一辆黄包车过来。
沈余年截住黄包车。
两人上车。
沈余年对车夫道:“云飞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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