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德瑞看到乔世宥推过来的报纸上的牧天的照片,心里“咯噔”一下,偷眼瞄了一下乔世宥。
这是怎么个情况?几天不在上海,出了这样的事?
范德瑞几天前堂叔过世,自己去崇明奔丧,帮忙处理后事了。刚一回来了就听说乔世宥找他好几趟,立马就赶过来了。
“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乔世宥不动声色地问道。
“这,这也太像了?”
“不会起死回生吧?”乔世宥讪笑了一笑,望着范德瑞的眼睛。
“那怎么可能?我看着苏小小给他们出殡的,整个彭县城都知道。”他见乔世宥没有言语又道,“那天死的还有一个小子。”他拿出那把刻刀递向乔世宥,“就是那个小子拿这把刻刀扎伤了我,我才开枪的。”
乔世宥接过刻刀,看了看,把它丢在桌上。
“20年了啊。”乔世宥望着窗外,感叹地说。
“是啊,二老爷处心积虑,属下若是失手,让他还活着,那多对不起您的栽培啊。”范德瑞附和着。
“你也不容易,这么多年一直四处打探,辛苦了。”
“能助二老爷得偿夙愿,是属下的责任,也是荣幸。”
“还得劳烦你多注意点这个人,我恐怕有人希望他还活着。你去吧。”
范德瑞喏喏而去。
乔世宥是乔世宽的堂弟,四十大几了,尚未婚配。
他出生在蛟河县一个殷实人家,但七八岁的时候,亲生母亲染病去世,父亲又续弦了一位大户人家的老姑娘。继母对他颇不待见,吃尽了苦头。成年以后就跟着乔世宽做药材生意,自从乔世宽转行百货业以后,药材的生意就交给他了。
因为没有结婚成家,就一直住在乔府,在三进院子的二进里住在东厢房里。
因为自知乔府并非自己的家,所以乔世宥很少在这里会客。偶尔有过,那也是跟堂哥乔世宽共同相熟的客人。范德瑞此次来访,可以称作是“闯”的。
耿一飚看到范德瑞从东厢房出来,觉得此人面善,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当范德瑞走出大门,耿一飚见到他的背影的时候,就肯定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
就是想不起来。
唉,老喽。
……………………
出了乔府,范德瑞提在嗓子眼里的心还是无法放下。
报上的照片分明是那小子。这才知道他叫牧天。
他怎么会在上海出现?为了什么?寻仇?
范德瑞知道最终他骗不过乔世宥,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他只顾想着心事,一抬头,两个男人堵住了他的路。
“朋友,那条道上的?”范德瑞那一瞬间灵魂差点出窍,极力压抑着颤抖,问道。
“泰山会。”来人冷冷地说。
范德瑞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这回是躲不过去了。
他搜肠刮肚地想着计策。
一辆轿车悄然停在他身旁。
范德瑞瞟了一眼汽车,又瞟着面前的两人,“两位好汉,你们找错人了吧?”
“你不是范先生?”
“是,我是。”
“那就没错,请上车吧。没别的,我们舵主请您前去叙话。”
范德瑞看着对面的人插在兜里的手里是有枪的,就乖乖地开门上车。
“要死不得生!”范德瑞咬牙在心里发狠地念叨了一句。
两人已经坐在了他身边。
泰山会里与往日并无二致。
前院里只有偶尔几个弟子穿过,后院不时传来练功夫的“乒乓”声。
正堂里却是一片压抑。
当堂跪着一个看上去六十岁的老太太,面色蜡黄,脸上依稀看得见刚哭过的泪痕。头发蓬乱,脸上全是疲惫和绝望。
“舵主,你就帮帮我吧。两个儿子啊,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叫我一个孤老婆子怎么活啊,舵主。”她声音沙哑地朝着坐在几案后面的王大彬哭喊着。
王大彬此时大概已经完全腻烦了,手握拳头,抵在额头上,一声不吭。
范德瑞被两个男人推搡进来的时候,老太婆陡然收声,惊异地望着他,又看看几案后面已经抬起头盯着范德瑞的王大彬。
“范先生。”王大彬语调阴沉地喊了声,算是打了招呼。
一听之下,老太婆两眼放光,急速地跪跑到范德瑞跟前,抱住他的大腿,眼睛望着范锐德,绝望中透着杀气,“范先生啊……”
范德瑞吓了一跳,急欲抽腿出来,但老太婆愈加紧密地抱住。
“范先生,范先生,你救救我,我这个孤老婆子没法活了,没法活了。”老太婆一连声地哀求着。
范德瑞把眼睛瞟向王大彬。
“你带去彭县的大虎二牛的老娘。”王大彬一字一句地说。
“这下完了,眼前这个老太婆,恐怕比乔世宥还难对付。”范德瑞脑子叽里咕噜地转着,是瞒还是骗,还是又瞒又骗?
“范先生,你今天得给我个话,我两个儿子是你带着出远差的,他们如今在哪里,是死是活?你得告诉我这个老婆子。”
老太婆的话,越说越坚定。
“阿婶,起来说话。”范德瑞躬身要扶老太婆起来。
老太婆一抖肩膀,“我不起来,你今天不告诉我他们的下落,我就死在这里!”
“阿婶,你起来听我慢慢说嘛。”
“我不,你说。”
“他,他们,投,投那边去了。”范德瑞神秘地指着西北方向,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老太婆,惊异地盯着范德瑞,就连王大彬也从几案后“嚯”地站起来,盯着范德瑞良久,随即诡秘地一笑:我信你个鬼!
老太婆惊异之间不由撒开了两手。
范德瑞趁势后退两步,摆脱了老太婆的纠缠,但又觉不对,上前扶起老太太在几边坐下,掏出口袋里的钞票,放在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根本没看钱一眼,直盯着范德瑞,“他们真去了?”
“千真万确。他们去北平的火车票还是我给买的。这是两人的出差费,伙食补助、住宿津贴还有交通补助。他们俩让我带给您老人家。说到了地方就给家里写信报平安。”
老太太这才看桌上的钱,一堆乱糟糟地摞着,但看上去总有千儿八百的,眼里的泪水不由落下。
“儿啊!”
“他俩孝顺,还有这次的出差报酬,都留给您了。现在在我那里,改天给您送去。本来一回来就该去看望您老人家,无奈在下堂叔病故,只去奔丧处理后事就给耽搁了。让您老人家担惊受怕了。实在罪该万死。”范德瑞极度真诚地表白着。
王大彬不由冷哼一声。
那个年代,在敌后,“那边”是一个神秘所在,只要一提起,多数人会噤若寒蝉。因此许多神秘的事件,一提那边,也就得出了结论,大家也就不再提起,只有等着时间来验证。
老太婆虽然不太相信自己的儿子能做出这等事来,但对方言之凿凿,再加上范先生西装革履,看上去是个有身份地位的人,他都说了,还有这么些钱,她不相信也不行,因为有下落,总比心里空落落的好很多。
想到这里,她倒有些后悔,不应该把人家这么体面的人的裤管给弄皱了。
她把钱卷起来,塞进怀里,给范德瑞和王大彬深深地鞠了一躬,一句话没说,颤巍巍走出门去。
范德瑞望着老太婆出门,一时愣在那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扯起了一丝难过。
“跟我来!”王大彬对着愣神的范德瑞沉声说道。
范德瑞一个激灵,扭头看向走向后堂的王大彬。垂首跟了过去。
后堂里的光线暗了不少,明显是专门谈私密事情的所在。
正在收拾着桌子的胡提直腰瞟了一眼来人。
“舵主。”
胡提招呼了一声,默然垂手站在一旁。当他再看后面的人时,浑身一震。
真是冤家路窄。
是这个狗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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