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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洋人不都是鬼子

    姚立顺把牧天和胡提送到大华公寓,怕老爷用车,嘱咐了几句就先回去了。

    大华公寓是一个六层的建筑,这在上海实在算不了什么,但对牧天和胡提来说,单是花岗岩外墙的气派已经是惊心动魄了。

    他们唏嘘感叹了一番,记起自己是来住宿的,抻抻衣服提着气,走进大堂。

    说不上惊艳,但厚重的奢华却也摄人心魄。

    泛着亮光的大理石地面和墙体,大如华盖的水晶吊灯,幽暗而立体的灯光,还有若有若无的音乐……

    两人正愣神间,前台经理,一个洋人上前,用生硬的汉语躬身问道:“两位先生,有什么可以帮到你们的?”

    两人一怔,随即胡提也躬身道:“哦,我们要住这里。”

    洋经理立刻笑颜如花地把他们请到接待桌前,“请坐。谢谢你们喜欢我们的酒店,请问你们怎么住?”

    牧天想,这个洋人有点意思,咱都没来过,他怎么知道我们喜欢他的酒店?怎么住还问,睡觉吃饭,再简单不过了。

    洋经理看出他们的疑惑,就解释道:“两位先生,我们这是公寓式酒店,就像住在家里一样。”

    “家里?”

    “对家里。每一间都配有简单的厨房,可以自己煮东西吃。当然我们也有餐厅,就在三楼。你看你们需要怎么住?”

    真烦,又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我们就俩人,你看该怎么住?”牧天反问道。

    “啊,先生,我看这样好了,一个普通间就可以了,有一间两张床的卧室,一个起居室,还有厨房。很适合两位年轻的绅士。”

    “绅士?我们的身世怎么啦,和住有关系吗?”胡提愣愣地问。

    洋经理没有听明白,也愣愣地看着胡提又看着牧天,摊手耸肩。

    “绅士都没听说过?就是彭县的那些个土豪,场面上都这样称呼。”牧天凑到胡提耳边低声解释道。

    胡提冲牧天翻了下眼睛。

    “就来一间这个。”牧天果断地道。

    “那太好了,您的决定很英明。”洋经理笑容灿烂地说,“你们是月租还是日租,当然,月租的话,要便宜些,租的时间越长越划算。”

    “日租怎样,月租又怎样?”

    “这种公寓一般都是月租,很少日租的。日租是一块半一天。”

    “什么?”胡提一听租金,先毛了。声音又高又长。

    牧天瞪了胡提一眼,大概是嫌他大惊小怪。

    洋经理也听出胡提是觉着租金贵,“我们公寓,是全上海历史最悠久的酒店。很多名人都在这里下榻过。有作家、金融家、实业家,还有将军们。他们来上海的时候,一般都首选这里。对了,你们的临时大总统也在这里住过。真的。”他言辞恳切如数家珍地说了一大串。

    “嗨,洋鬼子,你看我俩是他们里的哪种?”

    胡提愣愣地看着牧天:哪有当面叫人“洋鬼子的”?!

    果然,洋经理的脸色失去了刚才的笑容,“我是英国人,洋人,”他正色道,“不叫鬼子。日本人才叫鬼子。”

    牧天摊开两手,耸肩。

    哇,这学色得倒快。

    “我们是季小姐介绍来的,她说有折扣的。”牧天觉得胡提的的言语有点唐突,就拿出季若曦的名片递给洋经理。

    洋经理接过名片瞄了一眼,立刻又换上了笑脸。

    “ok,季小姐,很好。你应该早告诉我的。日租一块二,月租的折扣就要大一些,两百四十块。”

    两百四?这在彭县可以租到半年的小四合院了!

    “不给面子,不给季小姐面子。我们租一年,再少点。”牧天断然说道。

    一听年租,洋经理眼睛又爆出光来,但听说还要少一些,就拿着名片端详起来。

    “你们中国人重面子,但我们公司有规定。”洋经理的语气了含了很重的无奈。

    “面子重要,还是规定重要?”

    “先生,是这样的,我个人非常尊重你们对面子的排序,但作为这里的经理,公司的规定更重要。我需要跟季小姐通个电话。”

    “那你快点,我等着进去睡觉呢。一整夜火车咣当咣当的烦死了。快快。”胡提不耐烦地连续地摆着手。

    洋经理拨通了季若曦的电话,简单而恭敬地说了事情的原委,接着连连点头,然后把电话递给了牧天。

    “季小姐请你听。”

    牧天白了洋经理,接过电话。

    要说进来上海一连串的事物让牧天惊讶,但电话他还是熟悉的。因为牧尚云开缝纫社,打交道的多是达官贵人,还有就是豪宅大院里的小姐太太,少不了收件送货,有个电话方便许多。

    牧尚云是彭县最早装电话的那批人之一

    电话里季若曦告诉牧天:签个年租的合同,然后费用月结。而且由她作保,月租降到了一百八十块。更重要的是,如果不年租,法租界的居住证就没法办理。

    牧天听了觉得这个条件可以接受,心里觉得两个大小伙子,一个月还赚不到房租钱?就捂住听筒将季若曦的意思,加上自己的理解凑近胡提的耳朵,悄声说了一遍。

    “你说了算。”胡提翻眼沉吟了一下道。

    牧天向季若曦道了谢,把电话还给了洋经理。

    洋经理再次确认了季若曦的意思,就挂了电话,从抽屉里拿出合同来递给牧天。

    “叮。”

    电梯声响。

    一个三十来岁,高挑,西服革履,油头粉面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雪茄走出电梯。

    后面跟着一个身着长衫的大约五十岁的男人,他的手里拎着两个皮箱,一大一小。

    洋经理看向电梯口,立马站起来,“您先看看合同。”就奔电梯走去,“夏先生,您这是要离开了吗?住的还满意吗?”又道,“耿管家好。”

    夏先生名叫夏秋衍,字了寒。是京沪小有名气的作家。拎箱子的耿管家,叫耿一飚,是上海百货大佬乔世宽府上的管家。

    “令人想念。”夏秋衍晃着手里的雪茄悠然道。

    “夏先生说什么?”洋经理显然没明白夏秋衍说什么,有点不那么礼貌地追问。

    “酒店很好,将来我会想念这里的。”

    洋经理脸上又泛起光来:“您喜欢就好。谢谢。”又对耿一飚道,“请跟我来办理一下退房手续。还是支票吗?”

    牧天和胡提凑在一起看完了合同,见洋经理回来,就把合同丢在桌上,双手抱在了胸前,挺直了身板,乜斜着洋经理,“就它了。”

    洋经理依旧笑容可掬,“好,好。您稍等,我先给这位先生办理退房手续。”

    牧天撤了下身,同样地乜斜着耿一飚。

    耿一飚是上海人,何况又在豪门乔府当管家,天生地高人一等,怎受得了别人的轻蔑。他从脚到上地审视着牧天,斜楞着眼。

    “江北佬!嘁。”

    耿一飚心里充满了不屑。

    他老家是苏州府的。一般来说,苏州的男性身高比女性的要差那么一点点。即便是耿一飚接近一米七,但面对一米八多的牧天,那还是要仰望的。

    牧天望着耿一飚,撇嘴一笑。

    耿一飚定睛时,脸上的肌肉立刻僵住,接着浑身打了个寒战,手里的皮箱双双落地。右手靠在胸前,食指哆嗦地指着牧天,口唇颤抖。

    “小,小……”

    见他这样,牧天瞪大了眼珠,立起脖颈子。

    “这是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