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左夫人在总管陪同下,来到了迎宾楼。
苍家兄弟原以为她很快就会来的,未料直到此刻才来。
四个丫环站在夫人背后,总管坐在她右侧,夫人介绍。他名叫霍占云。
这位霍总管不过四十上下,方脸隆鼻,太阳穴高高坟起,一双虎目精光四溢,一望而知是内家高手。
左文星没有来,大约是故意回避。
苍紫云见过夫人后,迳自回楼上去了。
左夫人坐定后,启开朱唇道:“犬子今年二十有二,尚未娶妻,如今对苍姑娘属意,求老身向二位爷台求亲,不知二位愿允婚否?”
不绕弯儿,不说奉承话,直直接接提亲,倒是十分爽快。
苍震环道:“小女既蒙公子垂青,左公子为人正道,义肝侠胆,这婚事就算定了吧。”
左夫人一比手势,霍管家即从怀中摸出一只精致木盒,将盒盖打开,里面绸缎垫底,放置着两只玉镯,通体纯绿,晶莹剔透,十分珍贵。
管家道:“这对玉镯,夫人作为聘礼,请苍大爷收下。”
苍震环接过玉环,放在茶几上。
管家又道:“夫人之意,遵从苍家家事未了前不迎娶之说,婚期就往后延吧,只不知苍大爷欲在何时完婚?”
苍震环道:“三年为限,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左夫人点头同意。
总管又出去唤了位帐房先生前来,将左文星、苍紫云的生辰八字写了,双方又作了交换,以示郑重。
之后,左夫人告辞,一行人便走了。
苍震宇道:“大哥,兄弟觉得左夫人似乎冷淡得出奇,订婚之事就象衙门里办例行公事一般。”
苍震环道:“愚兄也有同感,兴许是夫人性情孤僻些的缘故。”
苍震宇又道:“大哥对这位霍总管有何印象?兄弟总觉此人城府很深。”
苍震环道:“不错,似乎有些阴鸷,观其坟起的太阳穴,武功似很精深呢!”
哥俩正说着,苍紫云下楼来了。
“云儿,婚事已定,这是左夫人送的聘礼,你来看看吧。”苍震环道。
苍紫云睑如红霞,也不答话,迳自从爹爹手上捧过木匣,逃到楼上去了。
老哥俩相视而笑。
这时,左公子来了。
一进大厅,就向苍氏兄弟下拜,口称岳丈,行三跪九叩大礼。
苍震环大喜,连忙双手搀扶,请左文星坐下。
“贤婿,你与云儿婚事既定。从此就是一家人了,待苍家报了血仇,你们就可完姻,暂以三年为限,不知意下如何?”
左文星喜孜孜道:“小婿之意也如此,不替云妹报了血仇,决不完姻。”
苍震宇十分高兴,道:“有贤侄助力,苍家血仇何愁不报!”
左文星道:“从今日起,由小婿教授云妹‘十煞剑法’。以云妹的资质,三个月可学成,届时便访寻仇家,作一了断。”
苍震环连声赞同,便高声呼唤紫云下楼。
苍紫云装听不见,也不答应。
左文星来到楼梯口叫道:“云妹,愚兄教你‘十煞剑法’,快些下楼来吧!
苍紫云听说学剑,不能再装聋了,只好提着剑红着脸,低着头下了楼,在厅中侧身站着,不敢看左文星一眼。
见她如此娇羞,左文星实在爱煞,温言道:“云妹,为了家仇,愚兄今日授你剑法,只要妹妹学成此剑,便可早日报仇。”
苍震环道:“云儿,从今日起,你与文星兄妹相称,武林儿女,不必太过拘泥,你随文星好好学剑去吧!”
苍紫云只是点头,大气也不敢出。
左文星轻声道:“云妹,走吧。”
苍紫云便跟着他来到了后花园。
左文星先教她念口诀,她低着头跟着念,不要几遍便记熟了。
左文星见她如此聪慧,更是高兴非常,便连比带划,细心讲授第一招要领。
苍紫云渐渐忘了羞涩,起劲地学练起来。
这“十煞剑法”十分繁复,名义上只有十招,其实一招又有三式,学起来十分不易。
一下午过去了,只练得一招。
苍紫云见十煞剑的确厉害,大大超过了家传的“飞龙剑法”,芳心大为兴奋,左文星教剑又十分耐心,把细微处讲解得十分清楚,她学起来便容易了些,于是一颗芳心,对左文星又增添了几分好感。
又是十天过去,剑法只练熟了五招,而苍震环的伤势已经全好,再在这里住下去似乎已经不便,可紫云剑法未成,搬回去也不是办法,幸而左文星再三挽留,老哥俩决定等紫云把剑法学完再走。
但是,苍紫云在这十天中,又发现了一些怪事,使她对左府产生了一些疑问。
在她学剑的第三天早晨,还未下楼,她便到窗口去张望,瞧瞧左文星来了没有。
左文星来是来了,可并不止他一人,那个满头白发的拄拐婆婆又来了。
两人在林荫处说话。
苍紫云想,她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不听左文显提起?何不干脆冲下楼去,见见这位神秘的老妪。
说走就走,她迅速下了楼,直朝亭阁方向跑去。
等她来到左文星身边,只见左文星一人背着手,正望着亭阁出神。
她连忙四处打量,除了她两人外,林间静悄悄,没有第三人。
左文星含笑转身道:“云妹早。”
苍紫云道:“文哥早,就他一人么?”
左文星点头道:“自然只有愚兄一人,从教你练剑起,愚兄就吩咐下人不要来此,以免干扰云妹练剑。”
咦,左文星不说实话。
明明他刚才还在和一个老太婆说话,怎么眨眼间老太婆便没了影儿?
这老太婆究竟是谁?为什么避不见人?
上次她避开了左夫人,这次避开了自己。
这又为的什么?
不过,她没问出口来,接着练剑。
这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发生在练剑的第六天晚上。
那天晚上,左文星没来迎宾楼和苍氏兄弟聊天,苍紫云觉得无趣,独自提剑到后园习练,她才走入林荫小道,便听到亭阁那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只听一个嘶哑的声音道:“如此犹豫再三,你伯父九泉之下岂不伤心?”
另一人道:“只怕你我武功不敌!”
苍紫云大吃一惊,这不是左文星的声音么?他这是和谁说话呀。
嘶哑声音道:“再不下手,反遭其害。”
左文星的声音道:“功未练成,奈何?”
接下来便没了声音,苍紫云等了一会,依然没有动静。便悄悄往亭阁走去。
亭阁间空空如也,那里还有人影。
她惊得目瞪口呆,怔怔站在那里。
听错了么?没有。
人到哪里去了?为什么鬼鬼祟祟?
忽然,林荫道外传来左文星的声音:“云妹、云妹,你在哪里?”
苍紫云一惊,嘴里答应着,往外走来。
左文星一见她,喜孜孜道:“云妹,愚兄到迎宾楼,听说你独自在此练剑,故赶忙来了,云妹肯下苦功,愚兄十分高兴。”
听,他刚才明明在亭子间里和人说话,怎么又到了迎宾楼?
咦,此人为何要说说?
她抑制住内心的不快,勉强答道:“本想再练两遍的。现在又没兴致了,回去吧。”
左文星十分愿意和佳人在此处说几句知心话儿,便挽留道:“既来了,就练两遍吧!”
苍紫云心性素来平和,便依言舞开了剑。
左文星又指出了几个不正确的地方,帮她改正,既耐心又温情。
好几次她都想问问左文星,但总还是住了下去,没说出口来。
练完剑,二人回转迎宾楼,与苍氏老哥俩又闲坐一阵,左文星才告辞回去。
苍震宇笑道:“云儿,你前脚才走,文星后脚就跟来了呢,表面上是来探望岳丈,骨子里是找小媳妇儿说话。”
苍紫云大羞,逃回楼上去了。
她想,听二叔的口气,自己一走,左文星就来了,那么,谁在亭阁里和人说话呢?
不对,说话的人明明就是左文星,这其中必有古怪。
想想自己已经把终身托付给了他,他为何鬼鬼祟祟让人不解呢?
莫非爹爹二叔看错了人?
综观左文星平日为人,似乎也不是奸诈之徒。
这一切,究竟又是怎么回事呢?
她感到茫然了。
听说爹爹要回丰财坊自家的小院里,她自然十分赞成。但“十煞剑法”未成,左文星又拼命挽留,她心中的疑问又不好说出,只好听爹的话,仍留在左府,继续学练剑法。
她暗自下了决心,要在最快最短的时间内学完十煞剑法,好离开这所充满了神秘气氛的大宅。
第十一天,她和左文星仍在后花园里练剑,从第六招开始,难度似增加了一倍。
一天下来,一招都未练熟。
又是十天过去,她总算练到了第八招。
闲暇时,她想亲近素娥素秋,好从她们口里,探出些左府中的秘密,但两个丫环只在做事时来迎宾楼,事一做完便迅速离去,话都无法说。
这也是有悖常规的事。
两个丫环既然派来侍候客人,就应该留在迎宾楼才对,为什么来去匆匆,决不稍留片刻,听候客人使唤呢?
越是弄不清的事,她越是挂在心上,再也放不下。
这天晚间,她照例练剑,左文星在一旁指点,把已学会的八招剑法连贯起来。
练毕,左文星回自家住楼去了,苍紫云假装回楼休息,把剑放好后,从窗中跃出,从栏杆上翻到了屋顶,朝主楼那方眺望。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连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对主人住楼,产生了一探的念头。
主楼灯光璀璨,似乎无人安睡,她耐心地伏在瓦楞上,等着三更到来。
逐渐,主楼的灯火一盏盏灭了,变成一座小山似的,黑黢黢地矗立在星空中。
主楼有三层,据说夫人住三楼,公子住一楼。
她和爹爹二叔自进了左府后,从未被邀到主楼去过,想起来也实在叫人疑心。
她见时机已到,刚要立起身来,忽然听见身后“唰”的一声,把她惊得赶忙扒下,一个侧翻,却见一团东西落在身旁。
伸手一抓,是个纸团。
她心中大疑,也不敢去探主楼了,忙回到自己房间,从怀中取出发烛儿,在墙上一划,引着了火,点亮了蜡烛。
有了灯光,又把她吓了一跳。
原来,从未动用过的桌上砚台,己被人磨了墨汁,插在笔筒里的毛笔,此刻也搭在砚台边上。
就是说,她在屋顶时,有人进了房间,磨了墨写了字。她却一点也不知。
来人好大的胆。
她张开手中的纸团,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几行小一字:
住在左府,当守规矩,为何夜伏瓦楞上,欲思何为?身处险境而不知,还敢胆大妄为,岂不自投罗网?艺成后速离此地,左府情形,且不宜外道,否则,大祸加身矣!
苍紫云看完纸团,惊得连手也抖了。
她不能再把疑惑藏在心中,必须告诉爹爹二叔去。
于是抓起烛台,下到一楼,敲响了爹爹的房间。
“爹爹,是云儿,快快开门。”
稍倾,苍震环开了门,面上十分惊讶:“出了什么事?”
她示意爹爹进房,把烛台放到桌上,把纸团给爹爹瞧了。
苍震环看了一惊,也不说话,便去对间叫起了苍震宇。
苍紫云把二十天来感到的可疑处统通说了,苍氏老哥俩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苍震环道:“从进左府后,爹爹也感到许多事不解。但有一条,左文星对苍家却是一片诚心。故此爹爹忍耐着,就为的让你学好剑法后才作处置。”
苍震宇道:“左夫人冷冷冰冰,进来二十天,只见了两面,对亲家如此冷淡,不能不令人怀疑。”
苍震环道:“照纸团上所说,我们住在这里并不安全,云儿,你还要几天才能练好剑法?”
紫云道:“最后两把六式最难,最快只怕也要四五天。”
苍震宇道:“无妨,贤侄女就专心练吧,为了绝技,值得冒这趟险。”
苍震环道:“左府可疑之事甚多,该不该问左文星呢?”
紫云道:“该问该问,不知他捣的什么鬼?如果不老实,女儿就不理他!”
苍震宇道:“左文星人不坏,只恐其中涉及左家阴私,还是暂时不问是好。”
苍震环道:“二弟说的极是,先不管其他,等云儿学好了剑法再说!”
话刚落音,“呼”一声,从窗口飞进了一团东西,轻飘飘落在桌上。
原来又是一个纸团。
这个纸团把窗纸撞破,带着呼声飞进。
一个纸团能发出声音,劲力该有多猛。
可它落在桌上时,却又轻轻飘飘。
此人的内力,已到了控制自如,收发随心的地步。
苍氏三人,惊得面面相觑。
苍震宇急忙抬起纸团,展开一瞧,笔迹与前张纸条一样,字体歪斜。
左小儿和你们一样无知,不必询问。事情远比你们所能料想的来得复杂,望听从劝告,艺成后速离是幸。剑法虽然残缺,练成后足以对抗高手。若能习全,威力倍增。惜左小儿并不知此,只能练得十招。切记,安份守己,早日离府,否则性命难保。
天,纸条上说了些什么啊!
苍紫云欲跃在厅外,被苍震环制止。
“来人武功太高,你我难望其项背,追出去也见不到人的,不如算了吧!”
三人又轮着将纸条看了个仔细,越看越觉得惊人。
左文星虽是左家独子,却不知内情。
“十煞剑法”原来残缺了部份,左文星自己都不知道。
左府诡橘难测,危机四伏,一不小心,有性命之忧。
看来,只有速离左府才妙。
苍紫云道:“不如明天就走吧,既然‘十煞剑法’残缺不全,学了用处也不大,岂不白费功夫?
苍震环道:“不对,字条上说,学好了足以对付高手,可见此剑法不凡,云儿必须学完才是。”
苍震宇也道:“这位隐身人也说得清楚,只要安份守己,当无性命之虞。还说学成后速离,可见是要云儿学完才走。只要我们不管闲事,也不会惹出麻烦。”
苍震环问:“云儿,你还需几天练完?”
苍紫云道:“不出三天,云儿一定学全了它,再以两天贯通全套剑法,就可以对敌了。
苍氏兄弟听了十分高兴,各人互嘱小心,方才各自回房安歇。
是夜,苍紫云翻来覆去睡也睡不着,老想着两张宇条上写的话。
翌日晨,她又到后园练剑,不一会左文星就笑眯眯起来了。
从他的神态上看,似乎什么事也没有一般,使苍紫云放下了心。
左文星道:“今日教第九招。这一招和最后一招威力非同小可,变化也极细微,云妹你瞧仔细了。”
说完,他抽出剑来演练,边演边解释。
这第九招叫做“煞神闯关”。
意在要脱身时,杀开一条通路。
苍紫云居然一上午就熟练了它,使左文星称赞不已。
下午,学最后一招,名为“定海杵”。
这一招十分厉害,为救命反击敌手的致命一击。
直到晚间,她方才学会。
之后两天,她将十招剑法贯通,已使得十分娴熟。
苍氏兄弟大喜,遂决定提前离府。
左文星挽留不住,只得去禀告左夫人。
左夫人玉体欠安,未来送行,由霍占云总管代劳,送到大门外。
左文星则一直陪同到丰财坊苍家。
临走时,左文星提出,要到苍家来住,好共商复仇之计。
苍家租的本是一个小院落,里面有的是空房间,苍震环一口答应,左文星说马上回去携带衣物,说完兴冲冲走了。
苍家三人见安然回到家,不禁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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