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历1773年冬,神圣菲尔王国,首都袙合。
袙合的冬季风很大,尤其是刚刚下过雪,气温更是低得吓人。
亚伦双臂环抱,哆哆嗦嗦地走着,吸了吸鼻子,没忍住重重打了个喷嚏。
他这才想起来身上只有一件有六个破洞的单衣,离开了棚屋之后,他首先要接受的现实是:现在可没有稻草与破布来给他保暖了。
他突然开始有些后悔了:杀了人之后他无疑不能留在偷儿团伙中了,可是也没有紧急到需要连夜逃走的地步,他狠狠地跺了两下开始发麻的脚,打消了灰溜溜地回去的念头。
幸好不远处好像有一处废墟,尽管没有顶,但多少也能挡挡风。
想到这里,亚伦加快了脚步,云层缓缓滑动过夜空,不时漏下清冷的月光,把他那小小的、蹒跚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废墟原本是袙合城外零散的防御工事之一,但急速扩张的城市反而将其给吞进去了。这种小号的简单堡垒很坚固,要拆除需要花费不少,市政府索性放弃了拆除计划,使其最终成为了袙合闹市中的一处奇景。
亚伦快步走进废墟里,没成想里面已经有个人,正靠着墙坐着。
那是个身形高挑的女人,戴一顶黑色毛绒的筒帽,一头金红色的长发散披下来,在月光的映照下近乎于透明,她穿一件蓝黑色的毛呢外套,加了一件毛绒披肩,同样是深色的——单单看这几件衣服就价值不菲。
女人正仰头看着天上被云层断断续续遮掩着的半月,露出一丝有些悲哀的笑容,月色洒在她脸上,更显得她那过分标致的五官苍白得如同人偶一般。
似乎是听到了声音,女人微微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神很忧郁很疲惫,似乎有太多心事打碎了堆积在绿色的宝石后面一般。
“您不进来吗?待在门口的话,会着凉的。”
她的遣词很优雅,语调则是轻柔,这让本来打算离开的亚伦不由得产生了不进去是不行这种错觉。
待在外面的话肯定会冻死的,哪怕有风险也只能进去。
“打扰了。”这个前小偷,现杀人犯有些畏缩地走进去,蹲在另一面墙下。
一时无言。
老实说,亚伦此时觉得有些尴尬,到不是因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什么的,他这具身体从外表看来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男孩,但那女人自他坐下之后就不停地盯着他看。
先前亚伦折腾了半个晚上,既管杀又管埋,忙得晚饭都还没有吃。
饥饿,疲倦,烦闷,这三个人类的大敌竟联起手来一同向他发起进攻。
“您不怕我?”良久,才听得她幽幽问道。
“为什么要怕您?”
女人闻言露出苦笑,“您瞧,我是个女巫啊……”
“哦。那真是太厉害了。”亚伦敷衍地回应道,我还是个杀人犯呢,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他从怀里掏出那半块剩下的面包,努力地啃食起来。
笑死,根本咬不动。
巫师,这个世界教会的死敌,传说中他们精通诅咒、魔药与各种邪恶的咒术,由于教会孜孜不倦的宣传,即使在一些民间传说当中,他们也通常以反派的形式出现,所以在大多数人眼中对于巫师女巫的印象绝对不会友好。
每年都会有大量女性被断定是女巫,被处以各种残酷刑法,单单在附近的广场,每隔一段时间都要烧死那么一两个——当然啦,男巫也不少啦。
在亚伦看来,女巫狩猎运动不过是由于宗教冲突以及疾病肆虐,使得人群之间的紧张情绪不断激化,需要一个借口来将压力释放到弱势群体之中罢了。
亚伦一边费劲地啃着面包,一边微微抬眼看着眼前的女人,看上去有二十来岁,搞不好是被诬告为女巫的上流阶层富家女,为了躲避刑罚逃了出来吧。
这么说来,还真有些可怜。
而自称是“女巫”的女人也在观察这个大胆的男孩:十来岁的样子,身上一件有很多破洞的单衣,因为寒冷而显得皮肤有些青白,一双明显大了一号的旧靴子,手脚又大又粗糙。
最惹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眼角斜向上,眼袋很重,看上去一副总是睡不醒的样子,又无端地透露出机敏以及同年龄不符的成熟来。
亚伦见她一直盯着自己,怀疑地看了看手心里半个人头大的面包,他颇为不舍地叹了口气,拿起面包狠狠地在一旁的砖石上敲了两下。
面包裂开了。
他尽管也算得上处境艰难,但好歹还有挚友留下来的一百多枚铜币,这女人估计匆匆逃出来什么都没有带,已经饱受饥饿折磨了吧。
亚伦盯着裂成两半的面包看了好一会儿,忍着心痛把大一点儿的那块递给黑衣女人,“我只有这个,您请便吧。”
女巫又心疼又好笑地看着男孩脏兮兮的手心里躺着的黑乎乎的面包,进食这种人类本能的行为,对于她来讲,已经是十分久远的事了。女巫不好意思拒绝这份好意,彬彬有礼地道谢后接了过来。
放久了的黑面包极为坚硬,还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涩,里面夹杂着许多不可名状的大颗粒,真是往下咽都剌嗓子,两个人却吃得津津有味。
亚伦有些吃惊地看着女人一口姣好的银牙摧枯拉朽地咬碎面包,优雅地小口嚼着咽下去,不由得对于自己脆弱的牙齿感到有些自卑。
——看来人还是得多吃肉。
一阵冷风从废墟的裂口灌了进来,亚伦禁不住打个冷战,上下齿开始相互磕碰起来。他把剩下的面包塞进嘴里慢慢地嚼着,站起来摩擦双手,使劲地跺跺脚,但身子并没有因此暖和起来。
黑衣女人抬眼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一言不发地松开厚实的披肩,体态娴静地开始一颗一颗地解开毛呢外套的纽扣。
亚伦吃了一惊,这这这是在干嘛?
女人张开了外套,呼出一团浅色的白气,“进来。”
?????
这这这不不不太太好吧……
亚伦突然意识到不管怎么样他的身体不过才十一岁,实在不应该转动这种不合时宜的龌龊念头,最后还是没有拒绝她的好意,顺从地钻了进去。
绝对不是因为这女人的身材相当不错,绝对不是(黄色)!
呼——好暖和——
亚伦停止了打冷战,却突然身体不由得一颤——那女人正把头埋在他的脖子间嗅着什么……姐姐你这是干什么……那里不可以……
“呼,”女人呼出一口白气,“有血的味道,你杀人了?”
这都能闻出来?亚伦顿时呼吸停顿一下,干巴巴地笑道:“说什么呢?怎么可能呢……别开这种玩笑,哈哈哈哈……”
“嗯,”女人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有三种不同的味道,看来是杀了三个……有两个是先勒死,然后砍掉了脑袋,还有一个是先敲晕,然后砍掉了脑袋……还有一种别的味道,这个是死于肺病……”
亚伦的肌肉僵硬了起来,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鼻子灵可以形容的了,更像是……巫术!他突然有点后悔,不应该把那把趁手的斧子丢下的。
良久,才听到他有些沙哑的声音:“你真是女巫?”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嘛。”
咔嚓——这是世界观出现裂痕的声音。
亚伦不知道这个自称女巫的女人究竟是通过什么手段知道了他的犯罪过程,但是……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某种超凡力量!
如果那些女巫男巫不是被诬陷的普通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教会掀起的女巫狩猎运动……不是什么社会现象,而是真正的…魔法战争?
这个版本为什么会有魔法啊?
不不不,冷静一点,我是罪犯她是女巫,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即使罪行暴露也没有到万劫不复的地步。
亚伦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沉声道:“帮我保密,什么条件?”
女巫在他耳边“吃吃”地笑,“条件嘛……让我抱到天亮怎么样?”
这姐姐莫不是个正太控?亚伦迟疑一下,咽了一下口水,“成交。”
尽管这件事你情我愿,但我绝对是被胁迫的.jpg
过了好一会儿,见女巫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单纯抱着他,亚伦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慢慢放松戒备。
说实在的,尽管他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偷儿团伙,但之后的人生要何去何从,他还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作为一个既没有清白家世,又没有受过教育,体力也不比别人更具优势的小孩,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活下去真是有些困难。
正当亚伦陷入烦恼的神思中时,女巫突然“咦”了一声,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然后她突然凑近亚伦的耳边,“喂,小鬼。”
亚伦下意识地浑身一抖,简直如同一只受惊的猫一般。
就听到女巫正在低声嗤笑,亚伦心中火起,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默不作声咬着牙忍了下来。
却听到女巫说:“你有没有兴趣成为一名伟大的巫师啊?”
亚伦忍不住在内心吐槽起来,什么叫“伟大”,教会的势力那么大,多伟大的巫师估计也会在教会的追杀下惶惶不可终日,如同丧家之犬。
他可是记得在火刑广场上不仅仅是女巫,每年也有很多男巫在烈焰中化为灰烬的,在基本了解魔法世界的情况前,他是不可能凭着一时冲动或者某个初次见面的女巫的邀请,就一头扎进去成为教会的敌人的。
“那个……我考虑考虑?”
“这样么?”女巫把下巴放在他的头顶,似乎在烦恼用什么条件来诱惑这个男孩走上不归路,良久她咕囔一声,“你明明很有天赋啊。”
亚伦兴趣缺缺地打了个哈欠。
如果他真的很有天赋的话,那么无需去追寻成为巫师的机会,机会也会自己来找他的。
女巫身上有着一股很好闻的味道,清新冷冽,有点儿像在舌尖化开的雪花,再加上被她暖烘烘的体温包围着,亚伦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不由得开始松动,眼皮似乎变得越来越重……
他睡着了。 21155/108197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