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庄的大厅灯火通明,大厅上的主位坐着一人,厅堂两旁是为数十五人的匪寇排列站好,中央是双手被捆绑于身后的周姨,魏深宓择了一处阴暗的窗边躲起,隐身在暗处观看事情发展。
“劝你还是乖乖把东西交出来,不然剩下的那些女人也难逃一死。”
坐在主位的彪壮大汉开口,说话的语调却不慌不慢,沉下几分的嗓子严肃之外还带着威吓。
周姨双手被捆绑在身后,模样有些狼狈,看来被绑前也经过一番挣扎。”……你休想用此威胁我,就算我给,她们也难逃一死。”
大汉倒也不恼怒,嘴角挑起一笑,几分讽刺几分冷凉。”但你不给,她们就只有死路。”
“你!”周姨瞇起眼眸,圆润的身躯在此时也显得脆弱,狼狈更添几许女人的弱态──想强撑仍是会被眼前之人狠狠打压。”这里的人都是无辜之人,同样身为百姓,为何你们要与官府作对?”
“官府?那又是什么东西?”大汉显得对这套言词极为不屑鄙视,冷哼的气音颇重,“汉室天下已是末路,你又何苦护着这大批草粮,不如就给我们──大人慈悲,说不准也不会与你们计较。”
“哼,就算真是神仙所授天命,要他助人又如何?无故掀起祸端,劳民伤财又是何来仁慈?你们口口声声称他大人、大师,他是否真有能耐还不得而知!”周姨也不甘示弱的回嘴,一旁偷看的魏深宓不知道在心里替周姨捏了几次冷汗,听着他们的对话也陷入了片刻的思考。
大师……神仙所授天命?听到关键词,魏深宓眉尖一蹙,不安感自心口泛起。
“废话休说,若不交出草粮,我们杀了你再问你闺女取走也行!”大汉不被她言词挑衅,倒是不耐烦起来。
“你们──如此欺负女子也能如此理直气壮?”她牙关咬紧,傲气要她不得屈服,但现实却是要她不得不屈服──
她可以拚死不交,却无法用那些女孩的性命一起拚。
“交或不交,只得一句。”明知她的不甘与不服,他却像是享受这样凌迟的快感,自信的模样一点也不怕她不交。
“……把她们全放了,我就把钥匙给你。”
沉寂挣扎许久,她沉痛地闭上眼,才缓缓松口答应。
“等你把东西交出来后再松绑亦不迟。”为首的大汉朝一旁的人示意,要他上前到周姨面前,魏深宓几乎屏起气息,心里默默地为周姨祈祷。
“……”周姨沉顿了下,似乎觉得这样并不安全。
知道她犹疑的原由,他也不催促,只是淡道:”你现在只能选择信我,然后交出来──除此之外,你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她暗自咬牙,但心里明白,她也只能照他所说去做。
“要仓库钥匙就得替我松绑。”周姨话一出,大汉随即瞇起了眼,在她面前伫立的那名壮汉,一把揪起了她的衣领。
“事到如今你还想耍什么小手段?莫非你不信我会动手?”
衣领被人揪住,周姨整个身躯几乎悬空,喉咙有些难以呼吸,还是勉力说:”钥匙被我藏在隐密之处,你不替我松绑是取不到的。”
闻言,大汉皱起了眉,半晌才松开。”好,我就信你一次。阿成,将她松绑。”
“是。”阿成没有多说什么,顺从地松开了捉紧衣领的手,解开了捆绑在周姨身上的绳子。
“好了,带我们去取钥匙吧。”大汉起身走到周姨面前,居高临下的姿态给了一种压倒性的压迫。
周姨抿了唇,神色崩动些许,“跟我来吧。”
魏深宓仍是蜷在角落,不太放心的盯着周姨将他们领出大厅,想了一会,决定跟上前看看。
等到他们走出大厅有一段安全距离之后,魏深宓才起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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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噬农庄的大火只剩白烟飘飞,剥落的残瓦一片狼藉四散,大火过后,那些掩不住的血腥味都和焦味一同掺和了一起,形成一股诡异又令人作呕的气味。
盗匪一行十五人,只有五人跟在周姨身后,其余的十人都去看守被绑着的人质,魏深宓一路跟随,步伐很小心,就怕被人发现。就算对手只有五人,但凭她那还不算出师的防身术和箭术,要保护周姨和她自己实在是不可能的事。
魏深宓一路跟着周姨带着盗匪往她不熟悉的农庄后面走去,天色已经全暗,月光稀微的几乎不可见,前方带路的盗匪持着火把很是醒目,拖曳长长的身影更添紧张。
不知走了多久,度秒如年的魏深宓有些不安,跟着跟着,好像也走进农庄深处一般──
就要进山了……再走一段就要走进农庄后面的山了,周姨想做什么呢?魏深宓暗自猜忖,想回头讨救兵却又怕事情生变,顿时进退两难。
“还是跟去吧……”低喃自语,选择继续跟着。
嗷呜──
忽然一声扬长地狼嚎划破宁静夜空,在月华之下的深林之中被无限扩大──
魏深宓心头一紧,更加恐惧不安也只能要自己强忍,猛地一股冷风袭来,她一个哆嗦,不小心分神,前方也在这时出了状况。
“啊!”
“这个贱人,竟把我们引到陷阱──”
“阿威、阿荣?”带头的那人的语调有些激动的叫唤,那个叫做阿成的男子将手中的火把往那陷阱地洞一照──
魏深宓只闻这声,再由那些人的零星反应做推测,应该是有人掉入捕兽的陷阱了,那么周姨她──
目光一搜寻,就看到惊人的一幕,原本的五人变成三人,盗匪不甘同伴一时死去两个,愤怒地举起大刀往周姨一刀挥去,顿时现于黑空之中的是周姨叫喊以及自她身上喷洒而出的温热血花。
周姨!魏深宓粉唇微启,惊愕到不敢置信自己看到什么,一双眼睛瞪大直视前方,却是一字都发不出声。
周姨受创倒地前,有东西自她胸口掉了出来,跌落在泥土上头,盗匪见状,连忙捡了起来。
“老大,是钥匙!”忽然有一人这么喊,随后便将东西拿到那带头的人手上。
那人瞇眼一看,在阿成的火把之下,清楚的无所遁形。”……这个贱人,东西明明就在她身上,还玩出这么多花样!”
“……把钥匙……还给……”身受致命刀伤的周姨忍着痛翻过身躯,伸长着手想要将东西拿回,最后一抹信念在她脑海不灭,气息却已是残弱。
“哼,你会为夺去我兄弟两条命付出代价,你的闺女──咱们绝不会亏待她的!”
那人蹲下身子,月光揭开他丑陋且阴邪的面目,周姨勉力支持的神智已经模糊,但这一句话狠狠打进她心口,让她又是一阵急喘。
“你们、你……不得……”
也不想浪费唇舌,那人站起身拎着手中的钥匙,领着剩下的两人往农庄的另一头走去。
魏深宓将身躯藏在树后,待他们一群人走后,才小心的跑到周姨身旁。
周姨已是一身血泊。
“周、周姨?”魏深宓有些害怕地轻触她的鼻息,很微弱的呼息,但还有气。
周姨闻声,缓缓地睁开了眼,逆光中她见到魏深宓带泪的脸。
“深儿……还好……你没事……”
“周姨,对不起,我没能救你。”不知是自责还是愧疚,魏深宓的胸口有点痛,此刻眼眶发热连语音也更咽。
“不……怪你……深儿……托你……件事儿……”周姨轻轻眨眼,几字说来很喘,鼻间除了血腥味,还有逐渐朦胧的视线之外,只剩魏深宓身上淡淡的香。
“周姨请说,只要是我能力所及,一定为你办到。”魏深宓吸了吸鼻子,握住了她的手,心又酸了。
以往周姨握着她手时,总是温温热热的,现在,却是逐渐冷掉的手了……
“儁乂……是……是周姨……对……不起他……没能……守好……军粮……”
魏深宓闻言只能拼命摇头,眼泪终于在这一刻溃堤,她已不成声。“不、不会的,姊姊、姊姊不会怪周姨的──”破碎的语句说出口,希望最后可以减去周姨的担忧。
“本想……见他娶妻……怕是、不可能了……”周姨彷佛用尽力气,被魏深宓握在手里的指尖轻颤,她感觉到了,更是紧紧的握住。
“呜……”泪珠从她脸颊滑下,跌入了土里,与她的血和在一块,成了一种复杂的痛楚。
“恭儿……若是……请儁乂……照顾……”强力支撑的意识和生命都到达了尽头,周姨闭上了眼,气息就此灭去。
“周姨?”魏深宓抽噎一下,忍着颤抖的手徐缓上前,轻靠在她鼻子下方。
已没有呼吸。
“呜……呜……”魏深宓紧握着她冷掉的手,咬紧着下唇忍哭,那几声悲切的呜咽还是自她唇中逸出。
被云雾掩去的月光露了半脸,不知是怜惜她故作坚强的哭泣还是抚慰──
都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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