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城中,民夫穿上铁甲皮甲,对城上的守军悄然做了替换;校场处,大群战马拉了出来,紧张的做着布置;瓮城内,堆积的条石再度搬开,沉重的门闩一根根取下。
出战的都头、队将、伙长聚在一起确认最后的细节,山道间风卷云动,最后的大战已经箭在弦上!
王璞大步走上高台,所有的目光都向他聚集过来。他把长枪往地上一顿,枪身嗡鸣如同龙吟。
“兄弟们!西夏贼人在眼皮底下强占我们的土地,杀戮我们的百姓,还在叫嚣着敢来战否,实在可恨!为了身后的父老,为了受难的黎庶,此战,虽百死而不旋踵。为国赴难星月同辉,凤凰涅槃人神共仰,等到得胜归来同饮庆功酒的那一刻,当于无声之处听惊雷!兄弟们,便在今日,便是此刻,咱们——踩死他们——!”
“杀!杀!杀!”
整齐的怒吼之声犹如风云掠地,怒潮溃堤,响彻整片山谷,四下激荡隐如雷鸣。压抑在心底深处的烈焰喷薄而出,四散迸发,便要席卷开去焚烧一切摧毁一切!
大人虎变,君子豹变。而便在此刻,怀戎堡这群曾经目不识丁,经历了反复煎熬磨难和打磨淬炼的微末之人,在惊天的怒吼中破茧成蝶,在他们的刀枪之上已然凝聚了搅动风云的力量。
以两个都的骑兵为先导,步卒、弓手为后继,黑压压的铁甲人流涌向了瓮城。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赵雍亲随呆若木鸡,醒悟过来之后感觉要大事不妙天崩地裂,连忙跨上马背往州城方向而去。
尚在疑虑的野利冲,下意识地停下了正欲挥下示意行刑的手臂,有些许马蹄践地的声音自堡城中传了出来,地面微微颤动,不祥的气氛变得清晰而强烈。
片刻后,一人双马的四骑并排跃出了瓮城侧门,而后迅速转向,随后以四骑为一组的骑士汹涌而出,快速贴向前方的骑士,单列密集骑阵形成的斜面一直延展到北山的峭壁边沿。马上的骑士一手控马一手猛挥马鞭,越过前方混乱躲避的人群前已将马速提至极速,斜斜的阵列把西夏骑兵列阵的区域兜在其中。
野利冲心心念念期盼的当面一战便以这样的形势开场。
未等主将传出号令,察觉到不妥的骑兵将领野利横山便有了动作。骑战的关键就在马速,当下已经失去先手,若是任凭对方高速袭来,自己还猥集一团,那便意味着被动和屠杀。
居于骑阵前列的野利横山下达了迎敌的命令,并率先打马迎上。只是密集的骑兵方阵拥作一团,前列不拉出空间后列是无法动弹的,而正是这些许的时间差把自己的部下送入了死地。
对面的骑兵高速冲来,他们的备马以黑布覆面,部分配有简易的面帘、鸡颈和当胸,绑缚在鞍鞯两侧的长枪如同两颗尖利的獠牙,在阳光中闪烁着夺人心魄的寒光。野利横山瞬间明白了对方的图谋,他无法回头,也无处转身,顿时心胆俱碎。
“射掉他们的战马!快射掉他们的战马!”反应过来的西夏骑兵纷纷举起了骑弓,一切都为时已晚!
两军相距五六十步的时候,王璞用力抽打了几下备马,而后松开了缰绳。备马如离弦的箭矢一往无前地冲了上去,他稍稍勒了一下马头,减缓马速往一侧避开,随后操起了手弩。
一匹匹备马脱缰而出迎头撞入西夏骑兵的阵列当中,如山崩如地裂的响声不断传开,间或夹杂着西夏骑兵歇斯底里的惊恐嚎叫,这也是许多人有生之年喊出的最后一声。
西夏骑兵的前阵被撞得粉碎,马上骑士如破布般被摔飞出去碾成齑粉,后继的骑兵无处避让再度撞成一团坠落马下,在一些幸运儿惊恐万分之际,聚集起来的怀戎堡骑兵纷纷举起了弩弓,新一轮的屠杀接续而来。
野利冲呆滞的看见自己手下的健儿惨遭屠戮,大群的步卒也被激烈的对冲震慑得心神俱裂,未等他们做出迎敌还是救援的决定时,第二波骑兵已经集结成阵,对着步兵大阵飞速驰来。
“弓弩手,以密集箭阵——迎敌——!”
“给我稳住——!”
“稳住——!”
“射——!”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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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益于战马的冲阵有先后之分,这也是受战场限制的无奈之举,仓惶之下的步阵箭矢无法做到尽数覆盖,尽管射翻了不少奔马,但三矢之后,其实不少地方在两矢之后,面对冲来的战马,西夏步卒已经拥挤着试图避让。
成功冲过去的数十匹战马,在密集的人群中蹚出一道道血肉胡同。当面的步卒无论身披几层甲胄,在这千钧之力下要么被撞得骨骼碎裂,要么被踏成碎肉。力竭的战马摔倒扑地,也会把几个倒霉鬼压在身下。
在战马的全力一击后,此时西夏步阵已成血肉磨坊,撞击附近面无血色的步卒还在互相推搡拼命躲避,韩靖带着李正的一都骑兵顺势压了上来,也有一团团西夏步卒聚在一起奋力抵抗,而更多的怀戎堡步卒在呐喊声中大步而来。
“给我踩死他们!踩死他们!”牛二疯狂的发出怒吼,沉重的刀盾甲胄没有拖慢他的脚步,跑动中已经撑起了大盾,刷的一声拔出钢刀指向了前方。
“跟上!快跟上!各都结阵推杀!”翟世成大步奔跑中做着提醒与调度。
战场上捡回一条性命的数百百姓挤成一团,惊恐得看着这一幕。步卒队列快速掠过他们,发出如山洪如地震般的声音。堡城上临时替换的民壮也吃惊的看着这一幕,他们知道怀戎堡军队训练有素,但没人敢想仅凭不到千人的队伍,就敢对着数千西夏军队,主动亮明刀枪发起冲锋,而且还能掌控住局面。
民壮中有人发出了怒吼,“都愣着干什么,都给俺拿稳刀枪,与军爷并力杀贼!”
怀戎堡步卒在奔跑中逐渐结成步阵,裘震的兵力赶往西夏骑兵方向,挤作一团没有速度的骑兵正与何铸麾下对抗,而面对结阵的步兵只有待宰的份。目前的形势一片大好,他们要紧紧把握这个优势,在西夏人应变过来之前,击穿他们的阵列,彻底摧毁他们的士气。
客观来说,怀戎堡守军的应对,对于西夏军队来说,是有些难以理解的。前几天无论打得多惨烈,也只是我攻你防见招拆招,占不到便宜最多掉头就走次日再来。实在打不下去了,弄出这出逼人出城的戏码,也不过是临走之前挽回些面子,谁能想到他们真出来了,还是以这样决绝和先声夺人的方式,让人感到万分意外和猝不及防。然而,真到面对面刀锋祭起的那一刻,他们才真切感受到了那股隐藏于刀锋中的强大力量。
步阵压上之际,韩靖带着近百骑脱离接触,在场上绕过半圈杀向西夏步骑的结合部,试图对西夏军队进行切割。
前冲的步阵轰的一声撞向西夏军队的前列,顿时便有长枪折断人体倒飞。而骑兵冲撞出来的一处处豁口则再度承压,怀戎堡步卒坚定的往里凿杀,对着里面的弓箭手疯狂的挥舞刀枪,弩手在对着密集的敌人抵近一射后也拔出了腰刀。
这一刻,一方人数占优,一方气势如虹,双方面对面站在了胜负的天平之上,用手中的刀枪做出公平的称量。
漫天的粉尘中,到处都是刀光和枪影。刀盾手顶着大盾有节奏地往前冲撞挤压,前方是密集的西夏人头,不断有长刀徒劳地劈上他们的盾面,也有长枪透过缝隙刺中了身后的同伴。
人头攒动的锋线上,牛二喊起了号子,“一!”
第一排的刀盾手随着高喊出声,“二!”
到第三声时号子已经变得齐整,“三!起!”
顶在前面的西夏步兵被合力挤得倒退,盾牌侧翻、刀锋挥下、长枪突刺,而后又是下一轮。一杆长枪透过人群扎入了牛二的左肩,他一刀劈断枪杆,口中咆哮着喷出血沫,“来啊!”作势便要斩杀对方。那人惊得弃了长枪奋力后退,眼神中显露出深深的恐慌。
山道北面,满地的死马和倒伏的西夏骑兵几乎拥塞了战场。野利横山在第一波的冲撞中失去了身影,王璞抓住对方进退不得的机会组织了数轮射杀,留下了大量焦躁的无主战马,在有限的空间内四处冲撞。
大量的西夏骑兵在这方寸之地被阻住了脚步,前后拥塞无法展开冲势,醒悟过来的骑兵在一众小头目的带领下开始对射。王璞下令下马步战,以裘震的刀盾兵为前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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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成枪阵抵近搏杀。
六七百人的步卒推着西夏步阵往后倒退,腾出手来的步卒被翟世成指向西夏骑兵侧翼,配合之前的两都骑兵一都步卒,把他们堵进了一面山崖两面枪阵的口袋中。
三千人的军阵在刀枪箭矢的驱赶下,旌旗倒伏人群奔逃。汹涌如潮的喊杀声中,野利冲被亲卫拥在中央夺路而走,溃兵从两侧仓惶而过,没人停下脚步多看他一眼。溃败来得太快,他在刹那间的惊愕之余并没有机会发出多少有用的号令,此刻双目赤红,游目四顾,身边已经看不到熟悉的将领身影。
此处败势已经无法挽回,但大营之中还有千余骑,调派得当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传令!给我传令!”他一把揪住身侧的亲卫,“让魁勇整顿兵马,谨守营门!快去!”
传令的亲卫打马绕开拥堵的溃兵,只想先一步进入大营,可数千人的军阵崩塌溃散的局面下,这个简单的要求已经办不到了。溃散兵马已经把营门处堵得水泄不通,他抡起鞭子拼命抽打试图抢出一条去路,有失魂落魄的步卒一把抓住鞭稍把他拉下马来,很快便消失在了人潮中。
其实,在大战开启之际,站在哨塔上观战的魁勇已经发现了局势不妙,他紧急召集人手准备出援,正当大队骑兵出营时,溃败的人群插入骑兵队伍中堵住了营门,想进进不来,想出出不去,士卒胆寒秩序已乱。后面的杀神一步不慢的逼上来,营门前拥作一团的数百上千人在惊恐中相互践踏,造成了大量死伤,头脑稍微清醒点的则竞相往大营两侧绕去。
西夏大营的异动很快惊动了潜伏山中的几十个锋刃成员,这几日他们与婆察的几百步跋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围绕那条山涧反复折腾,五百步跋在零敲碎打中去了一半,而山涧也在断流与畅通中不断改变状态。不过西夏人经历过断流和围剿失败后,在大营处开挖了几个蓄水深坑,倒是缓解了缺水的尴尬。
西夏大营的局面越来越乱,激昂的喊杀声也逐渐明晰,山上几十人心痒难耐再也呆不下去。而此刻,一路杀至营门外的怀戎堡军队,也被眼前黑压压顾头不顾腚的溃军所震撼,随即兵分三路,开始了中路强突两翼包抄。
州城,回来报讯的赵雍亲随一番话将州衙陷入到冰冻之中。
“黄口小儿,败坏国事,实在难堪大用!”赵雍气得浑身发抖,面皮抽动,没有片刻犹豫他已做出决断,“传令郭如和谭志,把军队带进城!传令吴当彦,快关城门!快请郝知县入府议事!”
威严肃穆的州衙乱作一团,传令的、报讯的、求援的人来人往,面上大抵都是大厦将倾大祸临头的神情。
“翠儿,外间为何如此喧哗?”
“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门房说怀戎堡王指挥带着所有人出城与西夏大军拼命去了!”
“昨日不是还说互有攻守僵持不下吗,为何今日便出了如此变故?”
“他们说西夏人把我们的百姓押赴城下,逼迫守军出战,否则就要把百姓全部杀光泄愤!”
“西夏人都是畜生!”听闻此事的赵珮红了眼眶。
已经掌握情况的郝伯冉急忙赶来,眼下已是生死攸关的时刻,便是赵雍不请他也会来此一趟。
“大人,事急矣!何不发动全城士民,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拼死守城?”
“如此大动干戈,城中只会愈发人心惶惶。我已再度派人出外求援!”
“唉!大人糊涂!怀戎堡若是破了,西夏大军必然如水银泻地,届时局面一发不可收拾,奢求经略司救援定然缓不及急,此事已有先例,我等还是要自救才是!”
“德昭可有章程?”
“城中这千余兵力加上些弓手,连城墙都站不满,如何能够守城?招募丁壮发放刀枪便是首要一条!此外,城防诸事还需尽早议定,何人为主,何人副之,一并定下来。蛇无头不行,大人守牧一地,此刻便是我等的主心骨!”
“我?我不通兵事,心思已乱,如何能指挥得了!德昭论起兵事素有定见,存亡关头可要协力担起重任!”
“大人放心,下官自当勉力为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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