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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蝶变(五)

    随着城上城下攻防相持日久,州城之中的紧张气氛也消散了些,各处衙门、茶楼酒肆和犄角旮旯之中对堡城守军的褒奖又多了一些,对韩靖王璞的谩骂则少了一些。许多原本对武事关注不多的人也加入了对战事的探讨与预测。

    州衙后院,知州赵雍千金的闺房之中,名叫翠儿的丫鬟正与她家小姐赵珮说着眼下的战事。

    “小姐小姐,你说怀戎堡中的那些军爷,什么时候才能把讨厌的西夏人打回去呀?”

    赵珮收回投向书页的目光,眼波流动,“你这小妮子怎么突然关心起战事来了?还是说你有心仪之人在那怀戎堡中,为那情郎忧心?”

    “小姐!”翠儿脸上微微一红,不满的跺跺脚,“哪有这样的事嘛,小姐尽取笑翠儿!翠儿是见着大老爷日日为战事忧心,这才向门口的衙役大哥多打听了几句,知道了一些事?”

    “哦?都听说了什么?”

    “说那韩堡主每日守在城墙上督促手下的军爷作战,西夏人才打不进来。也有人说是那王指挥特别厉害,带着百人在西夏大军中杀了个三进三出,把西夏人吓得缩回去了!”

    “王指挥,哪个王指挥?”

    “听说叫王璞,挺秀气的名字呢!”

    “是他啊,倒是听爹爹念叨过几次,说是有些偏才。”

    “何止是偏才,传得可神了呢!”说到这里翠儿来了兴趣,把听到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说这王指挥啊,一年不到屡立大功,从民夫升到了指挥,跟城中那个脑满肠肥的吴当彦一个职级;前番大胜他也居功至伟,说是还要升迁。也有人说他在几次战事中救了很多很多人,简直是万家生佛。不过啊,有传闻说他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这个就是假的啦。前院就有人见过他,说是除了长得高大威武些,倒是看不出武人的模样呢。”

    翠儿碎碎念碎碎念地说到其它琐事上去了,赵珮双手撑着下颌,“倒是个有本事的人呢!”

    县衙,郝知县与柳师爷就着传回的军报再度商议了一阵,但迟迟没有做出决断,今日赵雍找他商议出援的事也被他巧言做了化解。从军报的只言片语中,他能看到堡中守军还有余力,韩靖没有再次求援,西夏人也没有撤退的迹象,“还不是时候,再等等,再等等!”

    翠微阁中,几个大着胆子走出家门的食客,也对此事发表了一番见解。

    “依我之见,有这韩将爷充门神,西夏人指定过不来!”

    “哦?何以见得?”

    “我那门房的小姨子的男人就在水泉堡中开杂货铺,据他所说,这韩将爷自打勤王归来,就对西夏人有所防备,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

    “那不真成门神了?”

    “若不是门神怎能把门看得死死的!我敢打赌,贼人出不了三日定然退兵!”

    街角处聚集的难民则是另一番说法。

    “他爹,衙门告示都说了,西夏人破不了城,咱们与其抛家舍业避进城里,还不如回家起一垄菜地。”

    “一垄菜地能拨弄出几个大钱?你们妇道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俺已经打听清楚了,韩将爷那里粮饷给得优厚,吃食也极好,等这阵风过去,俺便去从军,到时候立下功来一家人都吃穿不愁!”

    不论城中的议论有多么慷慨激昂或是言之凿凿,这些轻佻的言语并不能概括一墙之隔的两军究竟崩到了何等程度,也只有真正的局中人才能切身体会到其中的惨烈和煎熬。

    不算西夏军队扒墙那日,战事已经持续了六日。前三日的强攻过后,尽管训练有素,堡城守军已然疲惫到了极点。一轮轮顶着烈日的高强度厮杀,浓得让人窒息的腐臭,锋线上随处可见的大量死伤,城上咬紧牙关一步不让,西夏军队开始出现了虚应故事,毕竟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随后两日野利冲变换了策略,他在白日以三四百人的小股规模一次次冲击城墙,试图把守军牢牢牵制在城墙之上消弭战意,夜间则以休整过的军队,施以佯攻或是突然的强袭,往往这个时候都能给守军造成较大的麻烦和杀伤。

    不过,一时的得逞都被城头及时组织的力量扑杀殆尽,一具具尸体如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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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圾般从城头抛落下来,而每每看见进攻军队狼狈逃回后,怀戎堡的守军便会以沙哑的嗓音大肆嘲弄一番。

    五日过后,似乎除了野利冲外,其余西夏将领都觉得破城无望,手下伤亡惨重,战心士气一点点颓丧,进攻一次比一次乏力,但碍于主将的权威,他们把劝谏的话语都咽回到肚里。

    对于手下人的心思野利冲可谓心知肚明,可他现在便如输红眼的赌徒,上了赌桌哪能轻易下得来。西安州被偷袭一事尚无定论,攻取会州又再度损兵折将,若是拿不到足以服众的战绩,对他本人的攻讦弹劾甚至对族中父辈的攀扯便会纷至沓来,他承受不了这样的代价。强行按下一众将领的心思,他再度组织了第六天的鏖战,虽然守军已然摇摇欲坠,结果又是以己方的大量伤亡作为终结,而此刻,一层层的厌战情绪再也压制不住了。

    “将军,麾下儿郎伤亡破了两千,眼下伤兵满营,底下人都不愿再战,就此退兵吧!”

    “宋人弩箭尤为犀利,必然备有大批神臂弓,我骑队驰射占不到半分便宜,反而屡遭突袭杀伤。”

    “宋军城防严密,回去休整一番,下次从国中带上会打制投石机的工匠再来,必能一举破城,何必一味强攻行此负气之举!”

    “......”

    “明日,明日再做最后一搏,事若不成,立即退兵!”承受着最大压力的野利冲给心生不满的部下做了如此保证。

    连番大战后城中守军伤亡减员超过了三层,所有人都熬红了眼,尽管有城墙可依,但敌人何时进攻、如何进攻,并不能由自己决定,面对高节奏的战事,疲惫的士卒在一次次的厮杀中,倒在了敌人的刀枪箭矢之下,不少轻伤员稍作救治后裹着绷带再度加入到轮换的队伍之中。战事打到现在,大家的精神和身体都已经到了极致。

    当日战事告一段落后,整座堡城安静下来,再度陷入到无尽的压抑和沉闷中,疲累的士卒就地斜躺在城墙的过道中,双目圆睁定定的看天,只有胸膛的轻微起伏表明他还活着。若有敌情发生,他们便会如弹簧一般站立,再度握紧手中的钢枪。

    夜深了,王璞带着二虎一路巡视过各段城墙,裘震与牛二也跟在身侧,一队队的士卒抱着刀枪藏身在城墙后,手持火把的巡逻人员缓步走过一处处垛口,眼神之中都是遮掩不住的倦态。

    行至瓮城处,负责此段城墙守卫的何铸迎了上来,王璞稍作停顿看向一个个熟悉的麾下,“怎么样,还能战吗?”

    何铸为首所有守军昂然肃立,这些人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真正嫡系,口中齐声呐喊:“能!”

    王璞给升作伙长的蒋通整理了一下手臂上的绷带,而后拍拍他的肩膀,“我们熬红了眼,但西夏人已经扛不住了,坚持下去就是胜利!”

    “是!”

    沙哑的嗓音破开夜色远远的传开。如此惨烈的战事已经进行了六天,自己这边伤亡惨重,对方的伤亡也不低,呆立帐中的野利冲实在难以理解,为何这些宋军还能保持如此高昂的士气。

    他不知道的是,在之前日复一日的宣教和鼓动中,王璞反复灌输这样的理念: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是为真的猛士;我们身后,有我们的妻儿老小、父母高堂,除了拼死一战,没有退路了!有了这样的反复说教,怀戎堡的士卒才能一直绷着坚持到今天。

    而且,自战事开启后,那些救回来的百姓,强壮的上了城头喋血鏖战,体弱的也在做着各种各样的事,照顾伤员、整治饭食、搬运滚石檑木,在破城的高压下,他们很快与守军融为一体。在怀戎堡军队的眼中,这些陌生人在他们心中有了重量,军民鱼水这样的说法也有了佐证。

    次日清晨,堡城中自发组织的民壮把准备好的饭食一桶桶抬上城头。嚼着炊饼喝着肉汤的士卒冷漠地注视着西夏大营方向,准备接下新一天的攻势。

    不久之后,西夏营中号角鸣响营门大开,大群步骑涌了出来。列阵完毕的西夏军队并未急着发起进攻,片刻之后又有数百人穿过步骑间的空隙来到阵前,距离堡城一里左右的位置立定,来人捆缚双手,一个个被勒令跪地,却是西夏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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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带来充当苦役的汉民百姓。

    此时韩靖和翟世成也闻讯上了城头,与王璞一道,三人来到瓮城处有些疑惑地看着西夏人的举动,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一名西夏骑兵打马过来,距瓮城五六十步外立定,口中开始讲明来意,“尔等宋人自诩仁义,今日城下数百人的生死便决于一念之间。若是尔等敢出城一战,无论胜败,野利将军都答应给他们一条生路;若是尔等不敢应战,半个时辰斩杀一批,直到尽数斩杀为止!”

    “放你娘的狗臭......”还没等翟世成骂完,西夏骑兵已打马回去。随后便有数人被拖了出来,当着堡城守军的面,在惊呼和饶命声中被斩首,借以宣示西夏人的蛮横和决心。

    轻飘飘几句话说完,便把数百无辜百姓的性命压到守军身上,让人感受到了不可承受之重。无数守军捏紧了拳头,眼睛中能喷出火来。

    “伙长,俺想杀人!俺娘和小妹都在怀戎堡安置,俺不能见到她们也像猪狗一样被屠杀!”

    “出城死战吧!未必就不能赢!”

    “俺只想生吞了他们!”

    “伙长,请战吧!”

    普通士卒纷纷把目光往瓮城方向投射过来,神情中充满了决然。战或不战,并非简单涉及到守城将士的生死,还关系到身后无数百姓的存亡,一时之间委实两难。

    韩靖沉吟半晌做出评判,“敌人这是要退了,他们打不下去了!”

    但是否出城应战,这个沉重的话题他并未就此做出决断。

    王璞环顾众人,而后看向韩靖,“我有一个想法,冲出去,杀光他们!”

    “嗯?”不仅韩靖感到惊讶,旁边几人也脸现讶然,谁都知道他用兵再谨慎不过。

    王璞迎上一双双眼睛,口中一字一顿,“我有一个想法,冲出去,杀光他们!”

    韩靖愣神半天,“王兄弟若是不忍见到百姓惨遭屠戮,便回避一二,此事切不可莽撞!”

    “我不是只为了城下的百姓,也为了咱们自己,为了军心士气!”王璞神情无比认真,“谁都知道这仗打不下去了,敌人此举无非泄愤挑衅而已。敌人想用此举激咱们出城,可行吗?咱们自己都不信,那些晒太阳的西夏兵也无人会信,即便西夏将领也顶多半信半疑,因此我敢断定,他们此刻并没有做好当面一战的准备,这便是咱们的机会!”

    说到此处旁人也都严肃起来。

    “看西夏军阵,列阵的骑兵有千余,步卒两千左右。但只要马跑不起来,这片地方就是骑兵的死地,他们的步卒虽然人多,但阵地就这么大,面对面厮杀的只有前排那些人,他们根本不是对手,咱们可以压上去杀崩他们!”

    “那如何才能困住西贼的骑兵?”

    “有办法......关键是步骑之间的配合和节奏,咱们便这样以快打慢,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三哥,这战术不算复杂,但一旦成功便有奇效,俺觉得可行!”翟世成急急做了定论,脸上显现出了狂色。

    韩靖却是听得目瞪口呆,“王兄弟,如此大费周章,以后不过了?!”

    “怕什么,收拾了城下这些人,什么样的好东西拿不回来!”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而且这些人有一国之力为依托,补充休整一番就能再来烧杀抢掠。咱们凡事靠自己,不一次杀怕他们,以后还得跟他们硬耗,太麻烦!这世道啊,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女真人为啥横行天下,他们既能战又敢战,见谁搞谁,荤素不忌。咱们也要学着点,就以这些人作筏,把又愣又不要命的名声打出去,以后谁敢打咱们的主意,都要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脑袋,这样咱们做事才能放开手脚。”

    “哈哈哈,俺牛二自认上了战场够疯,没想到王兄弟更甚,废话不说,俺今日便舍出命去陪你大疯一场!”

    “俺也随王兄弟疯一场,干了!”

    “干了!”

    “三哥?!”几人的眼睛都看了过来。

    韩靖拳头紧握,心中一横,“那好,按王兄弟的战术速去准备。他娘的,今日便借这些贼子的脑袋,来给堡中军队淬火开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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