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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小试(四)

    西安州城背靠天都山,前临锁黄川,被称之为“固靖之咽喉,甘凉之襟带”。城池古朴厚重,半年前的攻伐痕迹并未完全散去,东西两面的官道上,大队押解秋粮入城的西夏士卒正来来往往。

    州城往西、南两面延伸是一望无垠的麦地,此时半数已经收割完毕,近处农庄晾干的麦子已经垒在大小车架上不断送来,四下旷野中还有人数多达数万的汉人奴隶在阳光的直射下挥汗如雨,虽然日已近午,但他们没有休憩的权利。

    西安州驻军将领野利冲正在州衙品茗沉思,近年来国主李乾顺大肆推进汉化,朝堂上得用的汉人官员越来越多,他们这些党项大族的子弟也沾染了不少汉人的习气。不过党项人以刀兵起家,他们这些族中健儿更加崇尚马上建功。

    南面的宋人在连番打击下一蹶不振,自然要秉持“趁你病要你命”的宗旨挥师南下,占据更大的土地。而朝中也有议论,大致待秋粮入库便要联合金人一同举兵,趁着秋高马肥,乘势把东南面的环州、延州这些形胜之地收入囊中。

    对于此事他有自己的盘算,汇入大军攻城略地自然稳妥,不过能分润到自己头上的功劳不会太多。他手上掌有一万五千人,都是族中精锐,三千兵力部署在南面的宁安寨防备宋人不能轻动,除去几个堡寨守军和分散各处的小股驻军,州城能动用的还有六七千之数,这些兵力南下德顺军或有不足,但拿下边地的会州胜算颇大。

    会州防御空虚,这点之前投降后受到重用的通判任得敬已有所述,之前半年没有腾出手来处理此事,此时他想独得这份军功,至于出兵的各种首尾,族中长辈自会料理妥当。

    而便在此时,外间的吵闹打断了他的思绪,一名护卫领着一人大步奔来,报知了守军遇袭的消息。

    “将军,有南面蛮子翻山而来,骑兵约有数百,步卒数量不详,来敌动作极快,贾家庄细封头领遣小人来报讯求援!”

    野利冲霍然起身走到了舆图前,“南面?宁安寨为何没有探报?南面的曲端、吴阶如何能避过重重防御,跋山涉水两百里袭击你一个小小的贾家庄,难道是飞过来的不成?必然不是南面来敌!”

    他把目光投向会州,审视了片刻,“应该是会州守军,去岁之时他们就有人趁我不备浑水摸鱼,前几日通会堡还折了一队哨探,便是此处,怀戎堡!”

    “好大的胆子,跳梁小丑,不知死活,是想试试我大军的刀枪不利否?”野利冲勃然大怒,感觉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和冒犯,“去,召集诸将速来议事!”

    护卫出门不久,又有人打马入城前来报讯,等到军中几名将领聚齐,更多的信报接踵而至。

    贾家庄和大王庄几乎同时遇袭,守军全军覆没;亦各庄遇袭,辛庄遇袭;亦各庄全军覆没,小石梁遇袭;辛庄溃散死伤惨重,朱坎遇袭;朝阳坝遇袭溃败,敌人骑兵大举来袭!

    从贾家庄第一份口信传来不到一个时辰内,六七份遇袭的信报陆续摆上野利冲的案头。有人声称敌骑大约三百,步卒数百;也有人声称敌骑不下五百,步卒足有两千。各种说法互相矛盾让人难下决断,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下来,敌人的攻势极猛进军速度极快,散落各处的小股驻军怕是凶多吉少。

    野利冲把这些杂乱无章的消息抛到一边,按照先后顺序把一份份信报的来源位置在舆图上标识出来,完整的态势跃然纸面:一支宋军悄然翻越屈吴山后,兵分两路摆开阵势,在宽达五六里,纵深十余里的范围内,顺着一处处农庄四处横扫。那只数量不详的骑兵正是开路先锋,仗着野战之利大肆杀伤各处守军,逼得各处残军固守待援,随后被跟上来的步兵集中力量各个击破。

    “好狠辣的手段!”野利冲恨的牙根直痒,“乘人不备,过来杀人夺粮,实在下作!不过敌人孤军前来必不能持久,野利横山,你领三千骑火速赶去,死死咬住他们,不可放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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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利横山领命而去,野利冲思索片刻再度下令,“房当清远,你领一千步跋随后赶去,若有漏网之鱼溃入山中,追上去,找到他们,把脑袋给我带回来!”

    剽悍的步跋首领当即表态,“将军放心,末将此去若不能把贼人尽数剿灭,那便提头来见!”

    同一时刻,西安州州城西南方向上,超额完成攻击任务的怀戎堡军队高唱打靶归来,开始组织有序撤退。步卒在两侧列阵徐行,警戒西夏散骑,大群的百姓居中搬运财物,各个庄子的耕牛、驮马、军资被扫荡一空。出征时的两百多骑现在已经翻倍,韩靖领着汇集而来的四百多骑居后压阵,打了这么多年仗,他第一次感到胆气十足。

    贾家庄西面的缓坡上,陆续收拢汇集而来的人群正拼命往上转运粮食物资,来一批便安排走一批,负责善后的何魁派了士卒前方带路,运送物资的驮马、人流沿着来路已行进了不下十里。

    酉时左右,野利横山顶着暴晒不惜马力终于疾驰而至,除了各处庄子派出的三三两两的散骑,田地、村庄之中随处可见的都是尸体,血迹已经干涸,但面上的恐惧永远定格下来,大片区域几乎被杀成了无人区。

    来到入侵的缓坡处,除了些许散落的麦粒和脚步践踏的大片足迹外再无一物。缓坡上耷拉着一面西夏军旗,傍晚的山风拂过,旗帜招展飘扬,野利横山看过之后发了狂。

    “贼人呢,贼人在哪儿?你们为何不咬住他们!”野利横山怒不可遏,抓过一人便往死里抽打。

    倒霉的西夏小兵满地打滚,连连告饶,“将军息怒,将军息怒,贼人太过凶悍,我等势单力孤......”

    “孬种!你怎么不去死......”

    旗帜上写着两行歪歪扭扭的大字:诸将免送,容后再会!

    血红的颜色分外夺目,配上此情此景,实在是显得嚣张至极。

    瓦蓝瓦蓝的天空中,有鸟儿在飞翔觅食,星星点点的白云随着风向流动,群山之间的山道上,数以千计的人流正缓慢移动,落日的余晖照过来让人觉得温暖。

    人群的前端有五名士卒引路,跟着的是扶老携幼的贾家庄幸存百姓。贾成也在其中,背上是一袋新麦,瘦弱的儿子紧紧跟在身后。他最终没有机会手刃仇人,怀戎堡的军爷实在太过强悍,让他这个自负还有些武力的感到深深的敬畏,不过仇人必然是死了。

    大仇得报之后心中有些空落落的,夫妻对视而笑,稚儿牙牙学语的温馨场面在脑中回荡,可死去的妻子再也回不来了。他打算安顿好儿子就去从军,要么死在战场上,要么杀光所有的贼人,不能把这样的伤痛留给下一代。

    行至一处山涧时停下暂歇,丁壮被组织起来埋锅造饭,不仅要做好这队人的晚饭,后续来人的饭也要做好,这些事何魁早有交代,据说是王指挥安排下来的,下面的人都领命照办。

    从此处顺着山道往西安州方向延伸,随处都是数百人为一队的百姓,队伍末段则是负责断后的大队士卒。这些出战的队伍,多数都是杀得浑身血红,自早上辰时未至到中午午时过半,这支军队越过直线十五里的距离,以势如破竹的攻势袭击了十一个庄子,相继碾碎了其中七个,最终的缴获不及细算,粗略估计仅搭救百姓一项便有四五千人之多,可谓战果辉煌。

    不过占了这么大的便宜自然要知情识趣,一刻未有进入怀戎堡便不能丝毫懈怠,该有的防备时刻都要做足。当然,有了王璞训出来的这么几十号人,多数士卒对于可能会遇袭的事情都不太担心,行军一日才厮杀两三个时辰,不少人都觉得没尽兴,要是真有不开眼的找上来,自然再好不过。

    天光渐渐暗淡下来,但行进的脚步不能停下,士卒举着临时制成的火把连夜赶路,连续行进了四十多里,在那处山涧边吃上了一顿粗粝的麦饭,这也是许多人半年多来第一顿饱饭。

    第二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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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原地休息的数千人继续行军,往前走了不到十里,断后的罗裕遣人来报,大队西夏步卒一刻不停地追上来了。

    “应该是西夏步跋!”韩靖做出了判断。

    “战力很强吗?”

    “这些横山羌人能够上山下坡,出入溪涧,最能逾高超远,轻足善走,号称有一双铁脚板。于山谷深险之处作战,西贼多用步跋为击刺掩袭之用,能耐苦战,确实有些难缠。”

    “三哥,俺觉着你就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牛二对韩靖的评判不以为然,“不就是些山里野人吗,俺把话搁在这里,只要他敢来,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步跋还是以前的步跋,咱们可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韩靖听得一愣,说得还挺有哲理,不过也是实情,他看向王璞,“王兄弟,你怎么说?”

    “现在避无可避,那就只有打了。牛二兄弟说得对,既然他们着急前来送死,咱们就选一个好的地方送他们上路!”

    怀戎堡军队选择在一处坡地列阵,山里找不到像样的大块平地,便选了此处排开队伍。队列从山腰处往下斜斜展开,遮护住了百姓的去路,也对来敌形成了居高临下之势。列阵的士卒冷冷的看着来敌,沉默地拔刀,悠长地呼吸,努力平复着心跳,只是加速流淌的血液正在沸腾燃烧。

    韩靖与王璞并肩站在一处,注视着不断汇集列阵的来敌。王璞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三哥,你说这些人都是铁脚板,那他们脚痒该怎么办?”

    不合时宜的问题再度让韩靖愣神,“依着俺的经验,除非把脚剁了,要是挠的话只怕会挠上一年。”

    “那下面这些人不就是些货真价实的扣脚大汉了!”王璞想到了些什么,自顾自笑得乐不可支。

    晨曦之下,两拨队伍展开对峙,片刻之后山下的军队开始动了。

    经验老辣的房当清远显然不愿意打上一场仰攻,西夏军阵一分为二,他的副手婆察带着两三百人顺着山坡往上攀爬,显然想占据更高处后上下合击,让这些该死的宋人腹背受敌。

    敌人不按套路出牌,让不少人为之一愣,便在此时,军阵之中响起了王璞的吼声,“王世鹏,你还在等什么,带上你的人爬到他们头顶,把这些抠脚大汉给我射下来!”

    王世鹏领命而出,两拨人都在飞快往上攀爬,一众一寡,一慢一快,顿时吸引了山下不少人的目光,但速度的对比却是高下立判,让对自己麾下的战力颇有信心的房当清远微微有些发憷。

    怀戎堡军队列阵所在的坡度在三十左右,越往上坡度越大立足越难,这样的地形根本无法阵战,考验的较量的就是单兵的战力,而经过层层挑选和系统严苛训练的锋刃,其中的每个成员都是个中的佼佼者,房当清远的取巧之举当场踢在了铁板上。

    占据高处的锋刃开始往西夏方向斜切接近,手弩不断击发,而后背靠斜坡从容上弦,而四肢扒地拼命往上的西夏步跋却无法用弓箭还击,开始动手的那一刻便陷入了单方面挨打的尴尬境地。

    不断有居先的步跋在惨叫中滚下山坡,但性格坚韧作战顽强的婆察不为所动,还在指挥手下继续往上,企图以人数优势把占据侧上位置的敌人压垮,这一下意识的举动把他的麾下送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用王璞的话说,“你都不知道爷爷是谁,还敢上来纠缠撒泼”!

    领头的步跋换了一层再换一层,前面的已经有人开始胆寒,下面的还在蒙头往上,大队的步跋便堵在一起成为恣意猎杀的对象。

    这几十人的小队战力之强悍实为生平仅见,单方面的屠杀让房当清远看得目瞪口呆,他已经明白过来遇到的是些什么人,心中焦急口干舌燥,连声大呼,“不可恋战,快让婆察退下来!”

    当他回头仰望前方阵列森然的怀戎堡军队时,上面那个身形高大的军将,正朝他将旗所在的位置用长枪虚劈了两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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