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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小试(二)

    建炎元年六月二十三,西北,骄阳似火。

    大队全副武装的士卒一路纵队行进在群山雄踞的山道上,七百多人的队伍加上二百多战马,如长蛇般前后拉伸足有两三里长。

    虽然日已西斜,但暑热未消,山道两侧的草木被烈日灼烤得蔫了吧唧,但行进中的士卒仍然精神昂扬,队伍之中相互加油鼓劲的随处可见,不少士卒不时擦去手中的汗渍,反复触摸刀柄,急切想着要将它拔出来砍杀一番。

    这条山道平时人迹罕至,但罗裕在几个月时间已经来往三次,可谓轻车熟路,此时正带队当先引路,不时挥动长刀斩去碍事的草木。

    得益于此前数月的严苛训练,士卒们体力见长,自凌晨时分及至当下,他们时而潜行于山间小道,时而需要顺着缓坡翻越山峰,时而顶着烈日行进于群山之巅,一路上走走停停已经跨越了近百里的路程,这样的行军能力放在以前是无法想象的。

    韩靖的心情很愉悦,但精神状态算不得多好,若论起训练,队伍中就数他参与最少,年龄却是最长,一路上磨出了无数水泡,王璞替他一一挑破,此时正在痛并快乐着。不过作为一军之首,基本的仪态还是要端着,不能让下面的士卒看了笑话,打肿脸充胖子大体便是这种感觉。

    “王兄弟,前方还有多远?”

    看见韩靖那把乱蓬蓬的大胡子,被汗水浸湿后一团团粘得到处都是的滑稽模样,王璞便有止不住的笑意,“三哥,甭着急,翻过前面那座山就到了。”

    “少来!一路上都过了多少山头了,别给俺耍那望梅止渴的把戏!”

    两人说笑间,前方的行人慢了下来,预先定好的休整地点到了。三三两两的士卒从山间小溪中鞠起一捧水灌入嘴中,而后稍微洗漱一番,口中直呼痛快。韩靖再度脱了靴子刺破血泡,而后擦上一些洁净伤处的烈酒,痛得龇牙咧嘴。

    “三哥,前日就有劝你这趟活不好干,非要过来自讨苦吃,这是何苦来哉!”

    “休提这些不咸不淡的风凉话,俺虽然腿脚没你们利索,但手上的本事还在,有年头没杀西贼了,心中甚是想念,这次也要让你们见识一下俺的手段......”

    各部都头纷纷汇集过来,回报了一些情况,而后以掌扇风相互闲聊,看这状态不似打仗;一伙一伙聚集一处的步卒相互勉励几句,或是说些调笑的浑话;骑兵的事情就要多些,道路难行又要蓄养马力,战马自然不能骑乘,不少战马长嘶短嘘闹了些脾气,弄得骑手苦不堪言,到了休息的地方也要先把战马洗刷伺弄一番,最后才能轮上自己。

    休憩期间各人喝些水用些干粮,随后再度出发,行进数里后路上开始有人传达军令,“前方十余里处有西贼烽燧,行军之中严禁喧哗!”

    虽然没有人衔枚马裹蹄那般夸张,但士卒自觉安静下来,战马也套上了笼头,一路悄无声息隐蔽行军,终于挨完了此行的最后一程。

    “原地休整,吃完抓紧睡觉!原地休整,吃完抓紧睡觉!”

    传递军令的二虎穿行四处,接到命令后各人不敢怠慢,纷纷取出炊饼和水壶,一通狼吞虎咽大吃大嚼,而后找到树荫下席地而卧,片刻之间便有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传出。

    待安顿好士卒,王璞带着韩靖、翟世成和一众都头猫腰爬上了一处山头,顺着王璞的手臂望去,两三里外的丘阜之上一座灰色烽燧赫然入目。烽燧高约三丈,分上下两层,上层为高台望楼和燃火堂,下层为守卒居住守卫的房屋,四壁开有觑贼的探孔;底座呈方形,边长约两丈,周边有羊马圈、仓库等附属建筑。

    烽燧作为探查敌情的军事防御设施,遇有敌情则白天施烟,夜间点火,台台相连,其要害就在预警二字,现在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欺到近处,自然失去了应有的价值。

    夜半时分,一行十人从休整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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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前出,就着朦胧的星月光辉一步步摸向烽燧。下层的厚重木门早已紧闭,十人蹲伏在背光处取出准备好的攀爬物件,三尺长的细竿被一节一节组合在一起,以布帛包裹的铁质虎爪顶在木杆顶端相继送上二层的垛口。

    几人竖耳倾听一阵,上面没有丝毫异常,许胜舟打出手势,四人守住出口,其余人分为两组攀援而上,等到他翻上二层,值哨的两名西夏守军已经躺在地上没了动静。

    一道木门虚掩,其余守卒还在呼呼大睡,六人蹑手蹑脚下到底层,不大的空间顿时拥挤不堪,一轮弩矢近距激发,内里顿时响起了瘆人的惨叫,几人拔刀再做一轮确认,片刻之后彻底安静下来。

    “他娘的,西贼睡得跟死猪一样,没劲!”许胜舟抱怨一句随后吩咐,“发信号!”

    双方以三次短促的火光加以确认。韩靖兴奋地一拍大腿,“成了,这些后生委实了得!”而后扭头下令,“传令,叫醒士卒,进入伏击点!”

    此时月朗星稀,数百精锐全副披挂悄然进入了一块块尚未收割的麦地,数里外的西夏军队尚且懵然无知。

    贾家庄,屈吴山东南侧的一个小小农庄,沉睡的百姓已在晨曦中陆续醒来,但日夜纠缠他们的噩梦挥之不去。去年冬天的一场突兀兵祸让他们失去了一切,家园被人占据,衣食被人抢掠,青葱女娃和年轻妇人惨遭蹂躏,稍有反抗的被一刀砍杀,剩下的人被驱赶至一处筑起围栏集中看押,每日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几个凶悍的西夏守军提着木桶大步走来,一脚踹开了木门,吓得附近的百姓连连后退挤作一团。桶中装着他们的早饭,其实就是一些残汤剩水,根本不足以裹腹。

    守军把木桶往空地上重重一顿,当时便有汤汁溅出,他们嫌恶的看了一阵,而后耀武扬威一番退了出去,围栏中人便操着各式污秽的碗碟一拥而上相互争抢,形如猪狗。

    围栏之中尚有几人趴伏不动,守军看见后再度进去,用鞭子抽开抢食的人群,照着那几人的身上就是一通猛抽,口中还在斥骂,“该死的汉狗,爷爷让你偷懒......”

    地上的人虚弱已极,初始还有些许挣扎嚎呼,很快便没了动静。

    片刻之后,衣衫褴褛行尸走肉般的百姓,被大群赶来的守军驱赶着出了围栏,乌泱泱地散到麦地中,炼狱般的一天重新开始。

    贾成便是这其中一员,他原本是州城弓手,兼有良马一匹,按制分有田亩六顷,每年除却上番执役外,一家人伺弄庄稼,日子也过得下去。可突如其来的惨祸撕碎了这个家庭,西夏人抢掠自家财物时他想要上前争执,头上挨了重重一棍血流满面,好在体格好勉强活了下来,浑家却不堪受辱上吊死了。他时时刻刻想要报仇,若是如此四岁的幼子必然会没有活路,无奈之中在苟且与煎熬中活到现在。

    眼前的这片麦地以前是他自家的,土壤肥沃,麦子长得极好,可这些收成再也不属于自己了。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他眼前有些恍惚,隐隐觉得自己妻子还在地里的某处冲自己微笑。

    “爹爹,爹爹,你看!”一旁帮忙收拾麦穗的稚童把贾成拉回了现实。

    贾成低头看去,自己前方约摸一步的地方,一人趴伏其中,正抬头看向自己,一口白牙展露在外。

    王璞抬首看向面前的父子,脸上露出灿烂的笑。他以食指压唇提醒两人不要作声,接着拿起胸前的哨子,吹响了进攻的号角,而后率先冲了出去。

    麦地里接力般响起了哨子尖锐的鸣响,贾成紧张地环首四顾,一群群蓄势已久的士卒如下山猛虎冲了出去,身后的王璞在奔跑中对准前方二三十步外的一名西夏守军扣下了扳机,弩矢的强劲穿透力轻松破开了那人的皮甲,几乎要刺透身体,贼子应声倒地。他意识到了什么,一把将儿子搂入怀中,转身便要回去捡拾地上的钢刀,一个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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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久的念头几乎要破体而出,“报仇!”

    数里外的密林中有将旗挥动,韩靖拔出长刀往前虚劈,“儿郎们,随——俺——冲锋!”

    大队的骑兵跟随在后,怒吼着从林木中涌出。

    张傕一箭射倒前方的敌人,顺势把手弩挂在身侧,左手持盾右手拔刀便往前冲。前方还有几个面色惊恐的西夏人,一身皮甲拔刀在手,还在犹豫着进退,这是他看准的菜。身后又有弩弓震响,那几名西夏人如触电般身体一抽随即翻倒。张傕回头口中怒骂,“草啊,给爷爷留点,都是牲口!”

    贾家庄中央位置,一处形制颇佳的院落内,西夏守军头目细封达鲁正躺在摇椅上闭目小憩。昨夜操劳过甚,一早又要安排麾下驱使平民在附近田地里做最后的收割,日头毒辣,他随众出去转了一圈便觉得浑身腻味,随口下令手下士卒对割麦的平民加强监督——自然是通过卖力的鞭打和斥骂加以督促,便打马回到住处。

    正当细封达鲁思索着要不要回房戏耍一番时,庄子出口处示警的钟声突兀地响起。

    “杀不绝的汉狗!”正想做些美事的细封达鲁被干扰,让他极为不快,口中怒骂一句便抬脚要出去看个究竟,刚到院落门口时有两人疾奔而来,神色有些张惶。

    “急什么,可是又有人想逃......”

    “达鲁,敌袭,宋军来袭......”

    几人碰面后抢着自说自话,话音未落,沉闷的马蹄声从西南面隐隐传来。

    细封达鲁吃了一惊,近年来宋军与金人交战,连番大败损兵折将,这点他是知道的,西北兵力空虚,南面宁安寨又有数千兵马驻守,没有听说有宋军来袭的信报,难道是该死的宋军翻山而来。

    不过当下已经没有胡思乱想的余裕,听外间这动静,来敌数量不少,他手下拢共不到两百人,数十正兵近百“负担”(辅兵),还有几十匹马,此处庄子位于西安州腹地,原本也没想过会遭到偷袭,更没有做坚守的准备,如何能抵挡得住大队兵马的进攻。

    细封达鲁稍做思索迅速做下决断,“你速速骑马去聚拢外面的人手,能回来多少是多少;你速去东面庄子报信求援,而后趋州城报讯!”分拨完毕,四处已有西夏士卒出来张望,他朝这些人奋力嘶吼,“敌袭!速速披甲随我御敌!”

    这些事到临头的挣扎与自救已经迟了,妄图出去聚集人手的西夏士卒口鼻大张停在了哨楼处,放眼看去,西南方向一路路的宋军步卒已经杀来,前方还在试图反击的自己人被一一撂倒,而拼命逃窜的则被以更快速度追上来的敌人砍翻在血泊中,腾出手的敌人一步不停,贾家庄便是他们的目标,他口中有些发干。

    所有人都在狂奔,队伍之中都不是新丁了,他们最少的也经历过半年多的系统训练,其中不少人还在榆次与金军当面硬撼过,深切感受过战力的碾压和惨痛的伤亡,被王璞一点点揉捏起来后,却又时刻笼罩在西夏大军南来的灭顶之灾中。近一年以来,从王璞潜移默化的宣传鼓动到现实中不断升温的压抑感紧迫感,使得他们早就想对狂妄的西夏人做点什么了。

    考核之后堡中调整了训练内容,不少士卒心中就有隐隐的猜测,而见到锋刃建功后每个人心中又更多了强烈的企盼。及至出征前,各都集结传达了韩靖那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檄文时,士卒心中燃起了一团炙热的烈火。

    没错,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必须用刀枪来给敌人长点教训,更要用刀枪来书写自己的荣耀。

    早晨的冲撞一开始,心中憋足的烈火散发开去,当场对西夏守军造成了极大的打击。散落在外的守军在袭击发起的那一刻损失大半,有马的骑卒更是优先打击的重点,剩下的人也只有逃命的份。

    但这还没结束,这些仅仅是个开始!

    兵锋掠地,杀伐似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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