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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难民(下)

    秋渐远,天渐寒,孟冬斜阳照人暖。

    冬日暖阳,闲适、安静,两人牵马站在一处小山岗上,对着西面的落日矗立良久。脚下的沙河水泛着粼粼波光缓缓流淌,笔直的山峰在落日的映照下犹如金甲武士守护在远方,忙碌的人群在山坡下奋力劳作挥洒汗水,江山如此多娇大抵便是如此吧,王璞不尤看得痴了。

    “都头,天色不早了,不如明日再来。”稍显稚嫩的二虎有些犹豫的开口。

    “不用!”王璞指着前方不远处升起的袅袅炊烟出言询问,“可知前方是何处?”

    “柳桥。”

    “那便前去看看!”说罢上马扬鞭,胯下战马下了缓坡顺着河岸一路奔驰而去。

    花了两日时间,前期的准备工作基本完毕,一队队的难民精壮在挑选出来的屯长带领下,满怀希望地奔赴各处安置点,老弱与孩童则继续留在堡城中。城中街巷为之一空,各项秩序逐步恢复正常,中断多日的训练也再度得以开展。

    临行前各个安置点都分了一些帐篷和随身工具,但数量远远不够,难民精壮出城后还需要快速搭些窝棚作为过度。城中的匠铺灯火通明,连夜赶制各式器具,每日早晨由负责一处的堡中属吏带出,晚上回来之后再向王璞回报进展情况。

    王璞在堡中呆了几日,料理完一些杂事,便再也坐不住,火急火燎地带上二虎骑马出城查看情况。对于难民安置的事情如此上心,一则是怀有最朴素的恻隐之心,见不得别人挨冻受饿,此外还有他对于此事的一些谋划。

    这个年代谁还没有个宗族亲属,只要把第一批难民安置妥当,就有了最好的口碑,以后广而告之,必然会有百姓来投,对于壮大怀戎堡根基有极大好处。此外,难民安置过程也是威望的树立过程,有了威望,便有了底层百姓支持,自然容易把原本散乱的力量统合起来,其中的好处不言自明。

    花了大半天时间看了两处屯居点,总体进展不错。原因也很简单,首先,这是为自己做事,自然没有偷奸耍滑糊弄一下的必要;其次,以往朝廷赈灾也就每日管上一顿稀粥,州县官员做事讲究的是大局,以稳定局势不生变乱为主,断然没有如此贴心的举措,这也使得这些初来咋到的难民们对怀戎堡的治理大生好感,产生了依附之心。

    当然,好的说完自然也有反面教材。一名负责安置工作的小吏公然索要财物,堡城分发的各样器物也成了敛财的工具,如此行径简直是鸡脚杆上剐油,道德品质极其败坏。

    王璞的应对秉持了军中简单粗暴的作风,不教而诛谓之虐,既然事前已经反复提醒过,再犯到手里自然不能容情。示意二虎当众拿下抽了十鞭子,而后宣布被勒索的财物全数退回,此人开革出去不再续用,狠狠地刷了一把正面形象。

    处置完毕,人群中有人认出了王璞,走上前来叩谢救命之恩,围观的人们便记住了怀戎堡中这位高大威猛的年轻军将。

    顺着沙河一路看完两个难民安置点,时间来到下午时分,行至一处山岗来了一番登高眺远,王璞带着二虎前往今日的最后一站——柳河。

    远远看见王璞骑马奔来,牵头此处营建事务的吏员余江便主动迎了上来,身边跟着新选出来的屯长。

    这个吏员是个伶俐人,行礼之后主动替王璞牵马,而后说起各项进展。

    “柳河安置民户一百零八户,有丁一百八十二人,口四百三十七人。除去留在堡城的老幼,此处干活的有三百一十一人。按照大人要求,已将每家每户的地基定好,屋前院坝、菜地也做了预留;人手也大致做了分派,第一日伐木和平整地面的多些,这几日视各项进度也做了些调整。”

    余江指着新起的几家房舍向王璞继续介绍,“这样的两间木屋用料三十多根,形制虽然小了些,但按照大人的吩咐,先解决有无问题,等过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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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各家有了闲暇再整饬也不迟。”

    “这种木屋几天能建好?”

    “搭建起来很快,晚上赶一赶一天能起两三户。事情就卡在匠人那里,民户中的匠人不够,开料的工具也不齐,俺把堡城的李手货(木匠的时下叫法)寻了过来,由他带着一干人挑灯干。”

    王璞满意地点点头,柳河这里算是进度最快的地方了,一路走来各项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自己提点过的人员调配讲求效率也是听进去了,看来下了不少功夫。

    “余江你以前读过书吧?”

    余江微微一愣,没想到王璞会有此问,“年少时学过些粗浅文字,与大人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堡中诸事繁杂,有你这样的干才在,我可以放心了。”

    “谢大人夸奖!”

    随后余江给王璞介绍起一直跟在后面的屯长。王璞愣了一下,感觉有些眼熟,随后便想了起来,“你是那日随我一起杀敌的通会堡屠户......”

    黄脸屠户当即跪地施礼,“小人陈四会见过大人,谢过大人救命之恩!”说罢连连叩首。

    王璞最见不惯的就是别人给他磕头,他心中没有这些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也一直秉持的是上拜天地下跪父母这样的习俗。急忙把陈屠户扶了起来,诚恳说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以后见我不需如此,平常见礼即可。若是真的有心谢我,便协助余管事把柳河的一干老小安置妥当。”

    陈四会连连称是,跟着王璞把晚饭情况看了一遍,几人就着木头坐了下来,附近一时无事的难民也三三两两围了上来,纷纷向王璞道谢。

    王璞也没有架子,招呼大家随意坐下闲聊了一阵家常,局促的气氛慢慢散去,便就势问起难民还有哪些困难。

    人群中有人大着胆子开口回话,是位四五十岁满脸皱纹的老汉。“大人当面,老汉俺不敢张口胡说,活了几十年,真要论起来还是这些时日在这里最舒心。老汉是个种地的,一辈子干的就是伺弄庄稼的营生,每日从早到摸黑,一年下来家中也没吃过几顿像样的饱饭。前些日子家被西贼破了,俺觉得一家老小该是在劫难逃,没想到各位军爷还给了俺家一条活路。原本该是故土难离,可俺更愿意呆在此处。”老汉拉过身边蹲着的一人,“这是俺家小子,今年二十一,就让他跟着大人从军杀敌,当牛做马报答大人。来,给大人跪下!”

    旁边不少人也跟着跪下声称愿意从军,这个意外的举动把王璞吓了一跳,不是该说些困难吗,怎么话题转换得如此之快。连忙把人从地上一一拉了起来,安抚了几句,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老人家贵姓?”

    老汉动作拘谨,连连摆手,显然以前没有遇到过军将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俺叫陈明通,实在当不起军爷一个贵字!这个是犬子陈山望。”

    这些根深蒂固的习惯王璞没法一时纠正,也只能说起真正的话题,“陈叔可是在担心西夏军队打过来,咱们这里守不住?”

    老汉犹豫了一下连连点头,“不是俺们信不过怀戎堡的军爷,只是西夏过来的贼子实在太多了,乌泱泱的几万人,两地离得又是这般近,听说通会堡也给他们破了。怀戎堡的军爷都很和善,又对俺们如此照顾,老汉实在是不想再背井离乡了。”

    王璞心中不由感叹,此时的百姓实在是朴实,仅仅给了他们一些本该再正常不过的帮助,他们便愿意亲手送出最重要的东西,哪怕直面生死也没有半点犹豫。

    他面色坚毅的看过众人,与每个人眼神交会,而后郑重发声,“西贼势大,这个不用避讳,但我怀戎堡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地方,既然能把大家接应出来,自然会想尽办法保大家平安。眼下堡中也在磨刀霍霍,就等着西贼过来。即便真有无力回天的那一日,也会抽出人手护送大家离开,这一点我可以向诸位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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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这些都是极端的情况,目前来说西贼还顾不上这里,大家尽可以放心,西安州东面的城镇才是他们的主要目标。在西贼肆虐的这些时日,我们也不是什么都不做,堡中一千军队每日都在抓紧训练,每日都在打熬战力。而你们要做的,就是尽快安顿下来,先安心过了这个年,年后堡中会发下耕牛、农具、种子,大家到时拿出力气多垦些荒地多些收成,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

    至于说从军之事,不经训练冒然把人送上战场就是害人性命,这种事堡中是不会干的。当然,为了紧急时刻大家有些自保之力,我们可以分派些军中健儿到各处屯堡,教授些实用的杀敌本领和防身手段,以后真要从军也只会招收战力最出众的。

    我这么说,大家放心了吗?”

    一番话不褒不贬,没有冠冕堂皇的官话套话,只是平铺直叙和推心置腹,说得众人连连点头,也更让人信服。

    黄脸大汉陈四会随即起身,“俺是个粗人,这条贱命也是大人一力救下来的,原本就该跟随大人以死相报。既然大人今日有了这番说辞,俺一定带着大伙做出个样子。俺是个走乡串户杀猪宰羊的屠户,十里八乡都知道俺的手段,这里不少人也是见过的,不是俺自夸,杀起西贼来也是一样利索,到时大人招兵可得算上俺一个!”

    张四会一番接地气的浑话把大家都逗笑了,现场稍显沉闷的气氛也舒缓下来,大家随意聊起日后的打算,王璞也不时接过话题侃侃而谈,一个军将置身于一群难民当中,这样违和的场面似乎也不再引起过多关注。

    第二日,王璞继续巡视完剩余三个安置地点,掌握了第一手完整资料,而后韩靖召来翟世成和秀才,一并商议难民安置的后续事宜。

    翟世成回来之后专注于堡中练兵,前些时日又有西贼闹腾的事,一直拘在水泉堡不便出来,与韩靖几人许久未见。见面之后说起了王璞给西贼添乱的事,也是掩不住的羡慕,随后王璞说起几个屯点的情况。

    “这两日看了六个屯点,总体情况还不错,难民干劲很足,过冬的衣物后续添置一批,安稳过冬问题不大。为难的是农具耕牛缺额颇多,要想不误农时,现在就得准备起来。”

    韩靖接着发话,“留存的布帛不能动,这些是给士卒赏赐用的。两堡库房破旧御寒之物可以尽数发下去,不够的遣人去采买一批。州城中也可以去搜刮一些,李都监不在,城中就一个指挥当家,谅他也不敢作怪。”

    “三哥何须亲自出面,他吴当彦就是个没卵子的怂货,他敢从中作梗,俺替三哥揍他个桃花朵朵开!”

    “你这夯货尽说些浑话,好歹是军中同袍,基本的脸面还是要顾及,岂可如此莽撞行事。你也不要在此打岔,几个屯点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那里军纪抓得如何俺不清楚,不过要是有人还像以往那般对百姓呼来喝去动辄打骂,俺可是要行军法的!”

    “三哥只管放心,王兄弟定的这些规矩俺那里也是一字不落全数照搬,为此也收拾过几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照样执行,坚决不打折扣!”说到此处,翟世成还颇为得意。

    “那就好!御寒衣物就这么定了,反正大头都出了还在意这些三瓜两枣干嘛。接下来说耕作之事,今年俺们误了春耕,回来之后吃食一项上就有些捉襟见肘,话说三年之积方有一年余粮,一下多出几千人确实有些难办,州城赵知州那里可以讨要一些,实在不够俺们也只能自掏银子采买,反正家底就这么多,你们也都清楚,好歹也要囫囵着混过明年春夏。只是来年春耕不可再懈怠了,农具缺口大,两个堡中的匠人就要抓紧赶制,钱财上可以适当放宽些。耕牛的事不太好办,有钱也难买,俺去州城探探赵知州的意思。还有一事,五日后堡中有个授勋仪式,世成把军中伙长以上的都带来,让他们也观摩一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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