溃卒首领裘震直言表明了求收留的意思,韩靖却被弄得颇为踟蹰,自己麾下缺额颇多,他也想补充一二,只是这么多人路数不明,贸然接纳就怕惹出事来。他眼睛看过翟世成、王璞几人,翟世成满脸不快,王璞微微点头,牛二几人脸上还有不平之意。
他忽然想起一事,随即答应下来,“这位王兄弟是我堡中最为能战之人,杀起女真人如同杀一犬马,榆次一战杀金军猛安一人,蒲里衍二人,独自断后更是一力斩杀金军二十六人,你们就放心跟着他,当也不算辱没了尔等。裘震裘兄弟也不要做什么小卒了,你为王兄弟副贰,剩下的伙长之类人选由王兄弟斟酌着办。”
王璞谢过韩靖好意,而后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所有溃卒的前方,如标枪一般站在中央,裘震也自觉跟在了身后。
他眼神扫过左右,缓缓开口:“承蒙堡主和各位哥哥抬爱,让我接手诸位,我这人处事简单,只要大家真心跟随,我自会认你们为兄弟。但丑话说在前头,跟着我是要准备好吃苦受罪的,常人难以想象的罪。”他特意强调了一句,“如果有人自觉做不到,现在就可以站出来,我不勉强,要是过了今日还有人心志不定,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他再次环视众人,“可都愿意跟着我?”
前方溃卒小心的互相打量,无人说话。站在侧后的裘震此时率先开口,“俺愿意!”而后对面也不断有人发出“愿意”的声音,似乎还有一丝犹豫。
“婆婆妈妈唧唧歪歪,都是娘们吗?!大点声!”
“俺愿意!”人群终于响起了整齐的怒吼,声震云霄。
一番表态后韩靖干脆决定在此稍做停留,容这些新入之人收拾停当明日再走。
牛二首先过来,对王璞展露的那手绝活好奇不已,王璞也不藏私,给几人讲解了一番身体的构造,说得大家一愣一愣的,最后也下场演示了一番反关节技能。
牛二摸索了一番随即要求贾秀才对练,贾秀才不甘示弱,结果被牛二借口比划狠狠地整治了一番,这才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惹得旁人摇头谩骂不止。
晚间,这群饥一顿饱一顿的溃卒汇集过来,终于吃上了一顿舒心的晚餐。饭后,王璞带着裘震找人过来逐人谈话了解情况,并找来一截烧过的碳条详细进行记录,这一举动又引得旁人侧目。
“王兄弟年纪不大,但论起做事有章法有手段,这些人交给他准没错!”韩靖率先做了判断,“你们几个年纪不大,日后跟着多学几手,也省得俺一个人来回费心!”
身前不远处的篝火还在哔啵燃烧,时间已经到了深夜。王璞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再次看了一遍统计好的名册,脑中把人、名对应了一遍。
“王璞,23岁,独身。”
“裘震,28岁,熙州临洮堡人士,家有一妻一子,曾任指挥使。”
“王世鹏,26岁,河州南川寨人士,家有一妻二子,曾任都头。”
“何铸,25岁,熙州通谷堡人士,家有一妻一女,曾任兵马使。”
......
他把名册郑重地交给裘震保管,“这是咱们第一批兄弟,收好了!以后有了什么变化再做修改。”
“都头,队将和伙长如何定?”
“别叫我都头,叫王兄弟!战阵之上或军议时再叫都头。”王璞做了纠正,考虑了片刻做出决定,“算上你我二人全都拢共一百三十六人,算是加强都了。”
他自我解嘲般笑笑,没有理会裘震有没有听懂,“我的意思,全都人员均分,王世鹏、何铸有军官经历,暂且担任队将,至于伙长人选暂时不定,容我观察几日。”
裘震点头同意,而后王璞感叹了一句,“一百三十多号人,绝大多数不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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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多半是失去田地的农户出身,还有几个老油子混迹其中......”
一听到这儿裘震不由心中佩服,以往宋军败绩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王璞入手第一件事却是找来所有士卒交谈一遍,貌似随意的闲聊不仅能够快速拉近相互之间的距离,还能通过一些话把手下的情况弄得清清楚楚,这一手原来有此深意。
“都头,噢不......王兄弟,你可是对罗裕、许胜舟那几个厮鸟不满意?这样的油子西军中可不少,打顺风仗时比谁都悍勇,败仗之时跑得狗都撵不上,唯一的好处就是脑子活,有一肚子鬼主意。”
“头脑灵光之人自然是越多越好,打仗不光靠蛮力,还得带上脑子。他们身上有些毛病不是大事,日后有的是功夫掰过来。”
两人再度聊了几句,各自带着心思就地睡下。
第二日早饭前,一百多人被破天荒要求列队清点人数,一百三十四人被随机分为两队,两个临时指定的队将站在队首,剩余人等从高到低依次站好,前后排成十三列横队。
不远处的饭香传来,队伍中吵吵闹闹急不可耐。王璞站在前方不为所动,他锐利的目光盯着每一个想要起哄作怪之人,眼神冷彻让人头皮发麻,直到队伍安静下来才冷冷开口,“军队是什么?百姓的后盾、国家的脊梁!作为军人,自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看看你们自己的样子,一顿饭就勾得抓耳挠腮,松松垮垮站没个站样,有一点军人的样子吗?”
他眼光逐个扫过每个人,直到众人面现肃然之色才再度开口,“昨日算是见过了,作为都头,今天给你们立第一个规矩,站如松坐如钟,把军人的仪表给我立起来,以后谁敢在队伍中懒懒散散、勾肩搭背,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走上前去逐一给人纠正站姿,面色严肃一丝不苟,似乎做得是极为要紧之事。
“腰挺起来!把身体绷直了!”
有鉴于王璞的事迹,大多数人都老实照办,也有几个跳脱之人面现不屑。
“罗裕、许胜舟,你们两人站出来!”
“听说军营之中谁的拳头大谁说话就管用,我深表赞同。既然你们对我的做法有不同意见,咱们就用拳头来决定谁说话管用!”
“都头......”裘震刚想出言缓和就被制止,他虽然觉得两人这表现再正常不过,但也不愿王璞失了面子。
罗裕、许胜舟对视一眼,罗裕呸得往手中吐了口唾沫,两手一搓,“来就来,怕个鸟!”
王璞当众把外衣一扒随手丢在地上,露出一身骇人的腱子肉,朝两人招手,“一起上!”
三个人组成三角互相对峙,王璞盯着两人眼睛缓缓移动脚步。罗裕率先发难,一拳便朝王璞脸上袭来,许胜舟也配合默契,跟上就往王璞下三路来了一脚。王璞左臂格挡,右腿倏忽而出,一记鞭腿踢中许胜舟腿弯,几乎同时,右手化拳为掌,斩在了罗裕颈侧。
动作还是一如既往地干净利落,许胜舟踉跄回退,罗裕当场软倒。王璞主动欺到近处,面对许胜舟的每一记出手或格挡或闪避,但也随即在其肉厚处还以拳脚,场面再明白不过,这是在猫戏老鼠。
许胜舟挨打不过,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喘吁吁连忙告饶,“都头......都头......别打了,俺服了!”
王璞一把把许胜舟拽起来,随手把罗裕弄醒,捡起自己的衣服套在身上,回顾还在列队的手下一眼,“记清楚自己左右是谁,下次就照此列队,谁出错谁挨揍,开饭!”
好戏散场,吃饭看戏的士卒还在议论不断,气氛热闹得如同赶集,见王璞走来纷纷亲热地打起招呼,似乎王璞为他们挣了面子。
王璞和裘震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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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等所有人都吃上饭,才来到韩靖那里,早饭自然已经给他们留好了。
“王兄弟,大早上的,你这是整的哪一出啊?”最为关心王璞举动的牛二先发问。
要耽误一会儿军队行程,王璞先给韩靖几人请罪赔不是,而后在大家的追问中说起话来,“军队要想能打仗,首要一条就是军纪严明,军法动辄鞭笞、斩首,一时或能震慑士卒,但长久看军心未必服膺,不如在日常中一点一滴加以规范,或许会有些不一样的效果!”
韩靖等人陷入了沉思,贾秀才却兴奋起来,“王兄弟此话不错!古有田穰苴怒斩庄贾而大败燕晋,战后齐军固态萌发无足称道,可见靠着一时一事激奋远不如润物细无声来的长久有效。只是此举极难,王兄弟可有成算?”
“‘给我上’、‘跟我上’,几个字便可道尽个中三昧!”
几人细细咂嘴寻摸,贾秀才再度拍腿称赞,“将有必死之志,士无偷生之心,此言大妙!”
“嗯,还是王兄弟有见识,贾秀才脑子也转得快,以身作则,身体力行,旁人自然无话可说。”韩靖作为带头大哥一锤定音,“这事还是交给王兄弟,先把那什么。。。。。约束军纪的规范定出来,咱们所有人一并执行。”
军队再度启程,一路上王璞慢慢规范行军、列队、晚间人员清点、每日工作点评等诸多规矩,一项一项不断加码并形成常例,二十六个正副伙长人选也逐一定了下来,军伍慢慢整合总算去掉了乌合之众的样子。
伤员逐渐归队,其余几都也做了人员调配,李正被指定为都头归入翟世成指挥之中,勉强算是平级调动。五个都的力量,韩靖直属三个,翟世成只有两个,缺额只能回去之后设法补上。在韩靖要求下四个都有样学样,把王璞施展的手段囫囵拿过去,军队看起来有了点正规军的样子。
行至涉县境内军队开始缺粮,现在正在严肃军纪,总不能纵兵抢掠吧。事实上隆德府两月前刚遭受兵灾,四野都被金军洗过一遍,当地民户也在闹饥荒。
韩靖把军队留在野外,带着几十人入城买粮。县城守卒听闻这是从太原溃下来的西军,嘴上骂骂咧咧态度极差,当场招呼同伴把人拦在了城外,同时遣人禀报了县衙。
半晌之后一青袍小吏骑骡赶来,没等韩靖说明来意,迎面便是一通训斥,“你们这些寡廉鲜耻的贼配军,打仗不敢用命,逃跑倒是利索。尔等若是胆敢为祸乡里,必斩尔等狗头悬首城头,以为后来者鉴。快滚吧!”
青袍小吏满脸嫌弃恶语相加,韩靖、王璞被骂得脸上火辣不敢还嘴,最终还是韩靖行事老辣,厚着脸皮悄悄递上一小袋银子,谦卑地说明来意。
小吏颠了颠分量,熟练地把银子塞入袖中。“买粮?”似乎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不该是讨要或是抢掠吗?他戏虐地看着韩、王两人,“银钱可曾带来?”
“带了带了,六十锭五两官银,计银三百两。”韩靖取了马上的包袱,解开之后规规矩矩呈了上去。
小吏亲手点了一遍,拿起一锭银子细细摩挲,脸上露出了痴迷的神色,“米麦三两一石,三百两银钱购粮百石。”
“往日不过一两一石......”
“嗯!”小吏拖长了声音似乎极为不耐,“今年遭了兵灾处处缺粮,尔等若是有异议,自然可去往别处!”话说到这里,他的手依然紧紧拽着包袱。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韩靖也不想再自讨无趣,连忙交割了银钱,随后搬上城中运来的粮食飞快离去。
“一群蠢货!”小吏拎着包袱笑眯眯地转身回去。
下午时分到了一个荒村埋锅造饭,却见袋中尽是发黑发霉的军粮,众人怒气冲天,却也终究不敢回去理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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