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四月二十九,种师中带着三万心怀不忿的麾下正式踏上征程。当然,这也并非是种师中为了一己名节,带着几万人轻易涉险。既然枢府决定不容改变,作为一员老将,他也要寻求最稳妥有利的方略。
井陉以西的平定军早已被金西路军扫平,但金军占据后只是大肆掳掠,并未派兵把守。因此,寿阳便是此战需要占据的第一个目标。为了达成进军的突然性,同时也是因为枢府定下的时间所迫,种师中选择了轻兵疾进,战兵自带十日干粮,而携带粮饷器械的后营则慢慢的被落在了后面。
获鹿距寿阳约三百里地,进入五月天气虽已转热,但山中自有洞天,沿着冶河、绵蔓水行军倒也不太辛苦。一路行来,除却零散几个探子外并未遭遇金军大队,行进顺利得让人意外。出发第七日,除后军落下了两三日行程外,全军已赶到寿阳东南约十里的贾沟集结并短暂休整,等待前方传来的探报后便要展开攻城。
令人诧异的消息传来,寿阳并无金军一兵一卒。难道枢府的军报是对的,宗翰真就撤兵北归了?带着疑惑的念头进入了被蹂躏得千疮百孔的寿阳,随即命令军队就地休整一日恢复战力,而艰难的抉择再次摆在种师中和一众将领的面前。
寿阳县衙大堂,领军将领在此聚首商议下一步的行止。
这几日行军顺利,除去后军的五个指挥两千人和数千民夫,其余近三万战兵不费一兵一卒就深入到了离太原百余里的寿阳,虽说出师前军中各级多有怨言,但经此一事军中士气颇为振奋,不少人对解围太原的战事也变得乐观急切起来。激进之人叫嚷着直接杀到太原城下一举建功,而稳重之人则在试图透过战争的迷雾得到最好的方案。
堂中吵的实在闹腾,种师中有些不耐,敲了敲桌子,“听参军先讲。”
军中参谋黄友起身朝堂中诸将拱了拱手,而后清了清嗓子开始陈述,“刚才各位统制、统领的想法,归结之后大致分为三条,其一,直接兵发太原,其二,夺取榆次以为根基,而后视情南下或北上,其三,暂时据守于此,待打探清楚金军虚实再做定夺。”
他看了看众人的神情,与他目光相对的人多数都在点头表示无差,没人提出质疑,便继续往下分解,“定策之前且说说当下的问题,其一,军中余粮不多,寿阳县城拢共找到五百余石,后军尚在八十里开外,即便在此休整一日,也还隔着两日行程。其二,太原东面的金军撤走了是不假,但金军去向不明,究竟是撤回了云中还是太原无人知晓,而我军的情况怕是已送到了金军将领的手中。”
众人听得纷纷点头。“现在再来看我们的三条方略。其一,直取太原。此去太原有两条道,杀熊岭北是山道,大军通行不便,行军至少三日;取榆次方向,直趋洞涡水,而后沿河西进再折转北上,路好走些,也不会少于三日。军粮暂且不论,太原乃重点防范之处,金军马快,三、四日时间必然有了应对,金军好整以暇,我军劳师以远,此战胜负难料。”
“其二,先取榆次。快则两日可到,攻城若速不至有断粮之虞,破城后也能从容接应后军辎重,但需防备太原金军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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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袭扰。”
“其三,暂驻于此视情而动。此策好处是稳妥,坏处嘛是太过稳妥。一则耗时太久容易贻误战机,二则寿阳所在过于偏远,无法对前方战事做出应对,三则倘若因我军迟疑使得解围之战功败垂成,朝堂之上怕是难以善了。”
黄友的分析压下了堂中的躁动,种师中听得微微颔首,不愧是进士出身,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得鞭辟入里。他环视一周,“可都听明白了?”
副统制张师正抢先开口,“大帅,便先取榆次,趁敌不备快速攻城,粮饷也能接上,还能跟姚古、张颢互为犄角。俺愿率部为先锋,拿不下此城,提头来见!”
闻得此言,其他几位统制和各军统领也纷纷请战,大有不拿下榆次誓不罢休之意。
种师中沉下脸制止了堂中的吵闹,“金人战力不得小觑,尔等如此做派如何叫人心安!榆次为太原门户,既然都同意取榆次,那就如此措置,师正带前军居前二十里先行,至寨家岭转往太原。”他看着张师正单独叮嘱,“你此行为佯动,以北上三十里为限,择地布置防御,阻拦金军南下。我再拨三个指挥骑兵与你,前方广布哨探,行军接战皆需稳妥,勿要轻耗兵力。”
张师正拱手称是,而后种师中看向王从道,“全军其余骑卒我尽数给你,出了寿阳山地,你领军为全军侧翼戒备。”
“其余人等,按照左军、中军、右军次序随我顺河西进,直取榆次!”
堂中轰然领命。
河东路,平遥,完颜娄室大营。
宗翰撤走了太原以东的驻军是通报过娄室的,但必要的哨探也做了安排,毕竟种师中驻军真定的事早已知悉,都是打老了仗的,不会给对手留下如此大的破绽让人悄无声息的打上门来。
昨日收到了种师中出平定军的探报,今日种师中接近寿阳的消息再度传来,结合近段时日姚古军的一些举动,宋军的谋划昭然若揭。娄室在帐中来回踱步,思索对策。他是太原南面主帅,手握两万精锐铁骑,战阵厮杀以刚猛著称,并不惧怕任何人上门挑衅,但作为金军中百战百胜的第一名将,谋定而后动几乎成为下意识的举动。某一刻,他停下了脚步,回首招呼为他站岗值哨的次子,“谋衍,派人通知猛安以上诸将来军帐议事。”
娄室当下有两个成年儿子,完颜活女、完颜谋衍。他把两人带在身边,除了随军历练博取军功外,还存有随时点拨之意。长子活女久历战阵,已是军中猛安,对战场之事自有一番见解;次子勇则勇矣,见识稍显不够。而自己毕竟年岁大了,戎马倥偬数十年,博得了赫赫战功,但受伤也是不少,这两年身上旧伤时有发作,他想趁着尚有余力把兄弟俩好生打磨一番,也好接下自己衣钵。
约莫半个时辰功夫,分散在平遥各处的军中将领纷纷骑马赶至,帐外一阵盔甲摩擦之声。娄室双手拄刀立于大帐上位,环视下首肃立两侧的众人,语调沉稳,略带调侃,“宋人来了,种师中到了寿阳,姚古也在蠢蠢欲动,西面的张颢倒是稍显安分。宋人此举想必是意图分进合击让我疲于应付,只不过南北宋军配合起来有些不伦不类惹人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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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他嘴角上扯露出些许笑意,“之前月余,姚古、张颢、种师中始终顿兵坚城,叫人无从下手,现在终于按捺不住露出了破绽。南朝遣人两面来攻,谓之一正一奇,自诩得计,殊不知两军相隔上百里,彼之分进合击反而给我逐一击破的良机。昨日种师中部已至寿阳,势同孤军,战机已现。他要是胆敢前出,我们就顺势先扫了他!”
娄室战刀往地面一顿,面上威严之色尽显,从容下达军令。
“婆卢火,你领两千骑直趋盘陀、南关一线,做大声势,不可令姚古军北上一步。”
“赛里,你领五百骑东趋平城、和顺,切断寿阳、威胜通道,不可使匹马往返其间。”
“撒刺荅,你即刻领千骑北上,无须顾及马力,种师中要是走洞涡水,你分兵袭之,务必拖延一日,我大军随后便至。”
“阿邻,你领千骑西进文水,威逼张颢。”
“谋衍,你遣人快马前往百井寨,告诉银术可,叫他点齐兵马即刻南下。”
“其余诸将,尽速收拢兵马,整饬军械,明日随我北上榆次。”
诸将领命各自散去,召集部众传达军令,随后整顿鞍马准备行粮,金军各处营地一片人喧马嘶,战争的齿轮缓缓扣紧,一场天下瞩目的大战一触即发。
娄室不管帐外的喧闹,再度坐了下来,却见传令回来的谋衍在帐门处探头探脑,随即笑着招手,“听了刚才军令,可是有事不解?”
谋衍挠头尴尬一笑,“嗯......确实有疑问,爹爹此举是笃定种师中会全军趋榆次?”
娄室摇头作答,“世事难料,岂能奢求完满,但凡有五成把握便该全力以赴了。种师中来势颇快,想必心中也是存有想法的。太原以东兵力空虚,他不费力气拿下寿阳,得陇望蜀之下,大约是要往太原走一遭的。出寿阳两条道,不论他走哪条我们都要北上,没有太大分别。他若是走榆次,洞涡水边一马平川,便于我女真儿郎纵马驰骋,自是再好不过。当然,也要防备他偷袭榆次据城坚守。”
“既然如此,爹爹何不直接全军北上,反而先分兵去袭呢?这不是打草惊蛇让人有了防备?”
娄室笑笑没有直接作答,而是侧头看向留在帐中的活女,“你怎么看?”
活女当即开口,显然对自己父亲的布置已有领悟,“儿子觉得有两个理由:其一,种师中轻装疾进,而我军与银术可分据南北,两军合兵需要三日。此时分兵袭扰虽会有损失,但次第阻击也能慢其军势,我主力则可养精蓄锐从容转进。其二,彼辈屡次遭受小股骚扰袭击,军心难免麻木懈怠,而我正好妥善挑选战场,而后行雷霆一击。”
“嗯......说得不错,还有吗?”
活女愣了一下,规规矩矩地拱手,“请父亲大人指教。”
“还有一点尤为重要,”娄室负手而起,“此举是对人心人性的算计。彼辈深入太原腹地,要是一路上太平无事反而心生犹疑缩回寿阳,有了小股战事反倒能够坚其心智,催促他们一路往前。那时彼在明,我在暗,彼孤军深入,我两路齐攻,胜负不言自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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