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
那有三十年历史的“祥泰老店”金字招牌,仍高悬在朝元大街的一座石库门口,映着朝阳发光。只是门庭异常冷落。
这是一个清晨,“祥泰老店”石库门呀然轻启,一个身穿蓝布大褂的中年伙计,手拿着拂尘,清扫着门框上的灰尘,口中不时发出轻轻的叹息,口中叽咕地自言自语道:“唉!既然不接生意,还开什么店,干脆关门算了!何必还要天天关门开门,有多麻烦……”
他说着、说着又深深地叹出一口气。停止了打扫,站在大门口,望着街上寥落的行人,神色之间,有点惘然。
就在这时,倏见一位穿着黄蓝二色相间花衣劲装的佩剑少年,一直抬头张望而来。当那少年看到“样泰老店”的招牌后,星眸忽闪过一层奇异的光采,走了过来。
这位中年店伙,一直注视着少年,因为少年的服装,特别令人注目,此刻见状,眉头不禁一皱,忖道:“大概又是什么生意上门了!”
这刹那,却见少年已迎面而来,微一抱拳道:“朋友可是‘祥泰老店’的掌柜?”
神色之间,冷屑而充满了怒意。
中年店伙,暗暗一惊,也冷冷抱拳回礼道:“在下贾仁,正是店中伙计,小哥儿贵姓,有何事指教?”
少年冷冷一笑,道:“小可郑雷,请借地说话。”
贾仁眼见少年神色古怪,但他什么人物没有见过,想起既开店,怕不便拒绝客人上门,打了个哈哈道:“小哥儿请进。”
说着侧身摆手肃客。
郑雷昼夜急赶到北京城,为的就是找通天手贾谊行,此刻进了祥泰老店,目光一扫向贾仁道:“请问贵店东贾大侠可在?”
贾仁目光一转机灵地道:“郑老弟是光顾小店生意?”
郑雷冷冷道:“不,小可只是想面见贾老板,有事相询!”
“哦!”贾仁装出微笑,摇摇头道:“老弟你来得不巧,敞店东出远门还没有回来……”
郑雷闻言一愕,目光在贾仁脸上一转,倏然瞪目冷笑道:“此言是真是假?”
贾仁呵呵一笑道:“做生意的人哪有骗客人的道理,郑老弟有什么话,问我也是一样,说不定在下就能答复你!”
郑雷神色微现失望,目光一转,道:“既然如此,小可下次再来拜访便了,贾老板回来后,尚希代为转告。”
说完,飘然走出店门,扬长而去。
贾仁站在店门口,目送郑雷人影消逝,嘴角浮起一层轻蔑的冷笑,他看得出郑雷来意非善,即如此容易打发,却感到有点意外。
这时,内堂中却传出一阵语声,道:“贾仁,是谁来过了?”
贾仁应了一声,匆匆返身穿过店堂垂帘,眼前正是一座天井,却见脸孔团圆,身穿紫色缎袍的贾谊行,手执旱烟杆,仰首视天,正巴巴吸着旱烟。
他忙上前道:“有个名不经传的江湖小子要见你老,被我打发回去了。”
贾谊行磕了磕烟锅,冷笑道:“谁说名不经传,你难道没有看清他身上服饰么?”
贾仁一怔,愕然道:“你老都看清啦!”
贾谊行点点头,道:“那正是昔年名震江湖‘彩衣门’的独特服饰,贾仁,若他下次再来,要小心应付。”
“不错,贾老板果然是**湖,应付小可,的确是需要小心。”
闻语声中,一条人影,已急幌而入,屹立店堂通往天井的门口,来者正是已经离去的郑雷。
他欲擒故纵,去则复返,使贾仁一惊之下,瞠目以对,贾谊行愕然而视,神色为之一变!
贾仁惊呼道:“是你?”
郑雷神色中充满了怒火,冷笑道:“好个‘祥泰老店’,不欺客人,告诉你,小爷眼中不揉沙子,早知你言不由衷,心中有鬼!”
贾仁脸色一红,厉喝道:“谁叫你闯进来的?”
郑雷狂笑一声道:“店门开着,难道还能拒客上门?”
贾仁愤怒地一哼,身形一幌,就向郑雷扑去,那知却被“通天手”一把拉住,沉喝道:“贾仁,你退出去,我有话对郑少侠说。”
贾仁不服气地悻悻而退,贾谊行此刻却神色镇静如常,呵呵一笑道:“郑少侠可是昔年‘彩衣门’‘花衣神’之子么?”
郑雷冷笑:“贾老板招子雪亮,何必连区区此来之意也知道了?”
“呵呵,我贾某正想请问,少侠此来有什么指教?”
“贾老板,明眼人不说暗话,小可此来想请教一件事!”
“什么事?少侠请说。”
郑雷目闪精芒,一字一字说:“老板可曾耳闻东西二堡堡主被杀?”
“通天手”贾谊行和善地一叹道:“哦,这件事我确有所传闻,唉!二堡堡主侠义巨擘,猝然双双死去,实是武林中一大损失!”
郑雷暗暗道:“这‘通天手’果然老奸巨滑,会装腔作势!”
口中冷笑一声道:“老板知道凶手是谁?”
“通天手”呵呵笑道:“这点,咳!不大清楚,最近我贾某未曾离家一步,极少与江湖上人物交往,咳!少侠怎问起这件事来?”
郑雷哈哈一阵狂笑,道:“老板既知道这件震动江湖的奇案,想必也知道凶手杀人后在东西二堡中留下‘花衣死神’名号了?”
语气一厉接下去道:“家父昔年在江湖上行道,就以‘花衣神’作号,可恶的凶手造下杀劫后竟用此名号使家父蒙嫌,实在恼恨透顶,以老板看,小可该不该问这件事?”
贾谊行又哦了一声,点点头道:“原来如此,这点的确令人怀疑,贾某也为令尊抱屈。”
“嘿!贾老板既这么说,就应该坦白说出真相了!”
“真相?”“通天手”贾谊行故作愕然,道:“小侠怎向我询问真相?我又怎么知道?”
郑雷猛然迈上一步,冷笑道:“老板真的不知,还是故作不知?”
贾谊行神色一变道:“这话怎么说?不知道就是不知!”
“哈哈哈!”郑雷厉笑一声说:“但是小可知道——”
“是谁?”
郑雷伸手一指,一字一字道:“就是你!”
“通天手”神色大变,厉声道:“事情非同儿戏,少侠岂能胡言乱语。”
郑雷反手一探,嗖地一声,七彩寒虹剑已掣在手中,厉声道:“证据俱在,你还想赖?你杀谁,我姓郑的都无权管你,只希望你向天下武林坦诚公布,把‘花衣死神’四个字与家父雷同之处撇清楚,区区立刻就走!”
郑雷这一步步相逼,“通天手”的神色愈来愈恼怒了。
只见他鼻中冷冷一哼,道:“祥泰老店开了三十年,还没有人敢上门撒野,郑雷,你若现在退身,还来得及,否则,嘿嘿,贾某也非易欺之辈!”
郑雷手腕一振,长剑幻出一片彩虹,冷笑道:“看来你是想赖到底了?”
贾谊行脸色铁青,厉声道:“好一个没来由的小子,我贾某年来未出门一步,有北京武林同道可作证,你凭什么找到祥泰老店门上来?”
郑雷冷笑一声道:“贾老板,你何必装傻,东西二堡堡主经查验却是死于蛇口之下,谅你不会不知道。”
贾谊行狂笑一声道:“你既知道死于蛇口,再来无事生非,就更不应该了!”
“哼!但那种蛇,却是中原没有的西天异种‘金须蛇’,天竺语称‘克里蒂蒂’,汉文就是‘花衣死神’四个字。”
此言一出,贾谊行心头怦然一震,脸色又是一变,但他究竟是**湖,冷冷道:“你既然如此清楚,就该去找那条蛇……”
郑雷不容他说完,就接下去道:“你算说对了,郑某就是在找蛇,但蛇不会写字,那东西二堡中的‘花衣死神’名号,显然是人所留,贾老板你还不懂我的意思么?”
贾谊行冷静地哂笑道:“我生平未养过蛇,更不会弄蛇,你岂非找错了地方,既知此蛇产于西天竺,就该到西天竺去查究……”
“哈哈哈!”郑雷狂笑道:“你当小可是三岁小儿么?你虽不养蛇,不弄蛇,却会迢迢万里去西天竺偷蛇……”
郑雷语声未落,贾谊行神色大变,喝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我去过西天竺?”
郑雷冷冷道:“西天竺阿难神僧已在查访你下落,欲向你索蛇追命,难道你还不肯和盘托出。”
贾谊行浑身一抖,脸色顿变惨白恐惧,讶然脱口道:“你说的当真?”
郑雷冷笑道:“如无那神僧告知,区区岂会凭空找来,而且区区曾受那神僧之托,找你下落!”
“人呢?”
“可能已到北京城中。”
贾谊行听完这句话,惨然一笑,拱手道:“多谢少侠告知,贾某可以清楚的回答你,祥泰老店三十年,做的是代客买卖,从不牵涉恩怨冤仇杀。”
郑雷目光一闪道:“既如此说,莫非昔日有人来此托你去弄这种奇蛇?”
“正是如此。”
“老板既想撇清嫌疑,不妨就说出那人姓名及身份,区区自会去找他!”
“这个……贾某实在无可奉告!”
郑雷大怒,道:“为什么?”
贾谊行恢复沉静的神色道:“因为不知道。”
郑雷猛然欺身,厉喝道:“代客买卖,岂有不知姓名之理?”
贾谊行肃然道:“敝店向有规矩,尤其是做过买卖,必须遵守交易双方秘密,这是祥泰老店三十年来的铁律。”
郑雷截口道:“但是这次你不说也不行,事情牵涉到家父头上,你要撇清干系,难道我就甘愿蒙冤不成?”
贾谊行目光闪烁,半晌道:“其实那昔年托我找‘金须蛇’的顾客身份来历,当时的确未曾祥问,不过有一样东西,可供少侠作线索。”
“什么东西?”
贾谊行诡谲地一笑道:“这样,你我不妨也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我给你线索,你说出那西天竺僧的行踪!”
郑雷冷冷道:“那阿难僧曾与区区相约,三月之后在北京城中相见,此刻屈指算来,尚有二十余天,至于你的姓名地址,区区受人之托,届时自必须坦诚告诉他,至于你与神僧恩怨,与我郑某不相干系,你自己看着办,现在你可以提出那线索了吧!”
贾谊行又拱手道:“好,多谢少侠赐讯,请略等候,在下进房取那东西。”
说完,转身进入后室。
郑雷仗剑屹立,悠然松了一口气,他觉得奇案已有了眉目,嫌疑不难撇清,于是他静静地等待着,他想得到了明确的线索,立刻到梁家堡一行,交代清楚,再返家一行,查查父亲究竟到那里去了。
他脑中一层层地盘算着,静静站着等候,可是左等右等,却不见贾谊行出来。他目光四扫,这天井往里穿过后堂,只有一进院落,等了这么多的时候,贾谊行应该出来了啊!
心焦之下,他插好长剑,举步进入后堂,口中喝道:“贾老板,你要区区等多久?”
后堂寂寂,毫无回音,他心中顿觉不妙,身形呼地一声,穿过后堂,目光环扫,只是一片雅幽的庭院后,并排列着三间后房。
“贾老板,贾老板……”
郑雷心头火起,连声大喊,可是依然没有回答。
他飙然飘身,穿过庭园,身形飘飞中,脚影连飞,砰,砰,砰,接连踢开三间房门,目光连瞬之下,那还有贾谊行的影子。
“好狡猾,竟然溜了!”
郑雷怒火如焚,返身飘出后院,直奔前面店堂,目光一扫,见贾仁正怔怔站着,他双臂猛然一扬,向贾仁抓去,贾仁一见郑雷如煞神一般冲出来,脸色方自一变,眼见郑雷扑到,怒喝道:“你要干什么?”身形微退,举掌一切,一招“叶底飞蝶”,直向郑雷左手切去。
郑雷一声狂笑,身影一闪,右臂一卷,避开来势,五指俱张,复向贾仁抓去,口中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小爷抓住你再说。”
要知贾仁只是“通天手”的小厮,年长后才当上店伙,虽懂几招拳脚,能有多大身手,他见反击不中,郑雷五指已到,欲避无从,只噗地一声,前胸衣襟,被抓个正着,身躯被郑雷一提,双脚悬空而起,骇得他脱口狂呼。
郑雷厉声道:“你老板哪里去了?”
贾仁一呆,惊骇地吃吃道:“咦!刚才你不是还在与老板为什么事争执么?”
郑雷转心一想,这贾仁显然也不可能知道贾谊行溜走,暗暗叹了一口气,手一松,把贾仁摔在地上,大步走出“祥泰老店”。
人刚出了石库门,耳中陡听到一声宏亮的佛号!
“阿弥陀佛……”
郑雷目光一抬,只见一位金红袈裟,容貌奇古的老僧,已迎面走来,正是相约见面的西天竺阿难神僧。
“啊!前辈这么快就到了!”郑雷脱口而呼。
阿难神僧微微一笑:“檀樾果是信人,请问洒家所托之事,有眉目了么?”
郑雷烦恼的叹息一声,点点头。
阿难僧双目陡然一亮,急急道:“是谁?”
郑雷手指“祥泰老店”,道:“就是此店老板贾谊行,在江湖上号称‘通天手’。”
阿难僧双目精光骤盛,道:“人呢?”
“唉!刚刚溜走!”
“溜了?”
“他得知前辈在找他,惶惶而遁。”
阿难僧脸色一变,厉声道:“他怎知道洒家在找他?”
“呃!是晚辈所说……”
郑雷正想接着把缘故告诉阿难僧,却见这方外奇僧神色陡然变得难看已极,冷笑道:“好个忘恩负义的人,洒家救你一场,你却暗通消息!该杀!”
厉喝声中,宽大的僧衣袍一挥,指影幻飞而出,陡向郑雷当胸点去。
郑雷想不到对方竟突然发怒,猝下杀手,惊呼一声,忙闪身而退,急急道:“前辈,你误会……”
话方说一半,陡觉浑身一麻,竟被阿难僧制住,他暗暗一叹,大为灰心,阿难僧手法的诡疾,更使他觉得这位西天竺奇僧功力果然深不可测。
只见阿难僧狞笑道:“误会?嘿嘿!洒家救你一命,托你一事,你却走漏了风声,说!该不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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