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除了徐茵还有二厂的厂长外,没人认识徐母,根本不知道她嘴里“不孝顺父母不敬重兄长的不孝女儿”就是他们刚刚可劲表扬的主角,听了不由气愤,义愤填膺道:
“咱们厂竟有这样的职工?大姐你慢慢说,究竟哪个部门哪个岗位的?”
“对!今天我们总厂的书记和其他领导都在,大姐你放宽心大胆说,领导们肯定会为你做主的。”
徐茵自嘲地笑了笑,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缓缓走到徐母跟前,一字一句说道:
“娘,当初二哥娶媳妇没钱,你想把我嫁了,拿我的彩礼给二哥结婚,我不愿意,就说我来想办法筹钱,然后我找同事借、问场里预支工资、想尽各种办法帮家里借了一百块,解决了这个困难。这事儿,娘您怎么不提呢?”
众人齐齐瞪圆双目,差点惊掉下巴:啥?小徐同志就是这位妇人嘴里的不孝女?
徐母见老四张嘴就把家里借钱给老二结婚的事给曝光了,一时间觉得脸上臊得慌:“老四,你……”
“这一百块的债,是我在还。所以我跟家里说,以后我无论找什么样的对象、对方给多少彩礼,家里都不能再过问,这事儿您和爹当初都答应了的,现在怎么又说我不孝顺父母、不敬重兄长?我不孝我会挖空心思帮家里借钱还债?我不敬兄长,我会搭理他?管他能不能拿出一套三十六腿的家具、娶不娶得到媳妇?”
徐母被老四淡淡的语气激起了愤怒,恼羞成怒道:“你还说!是是是!你是往家拿了一百块,解了咱家的燃眉之急,可就为那一百块,你的工资不上交了、婚事你说要自己做主,家里管不着,就连你哥国庆节要结婚也不回家帮忙,你姐姐妹妹在家忙里忙外半个月了,你却搁这躲懒……”
“躲懒?这是什么话!”
齐场长起初觉得这是家务事,不便插嘴,听徐母说到后面,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板着脸纠正:
“小徐是咱们场公认的最勤快、能干的同志了,哪儿有需要,哪儿就有她。你说别人躲懒我还会信,说小徐躲懒咱们场没人信。最近半个月,她经手的事有哪些我说给您听听:种下了三百棵核桃树、养了六十只鸡、救治了七头猪,围篱笆、搭鸡棚、规划葡萄园……最后,就是前两天我交给她的任务——这两块黑板报。她当时好像是想跟我说什么来着,我有急事没听完就匆匆走了,兴许就是想跟我请假调休,这孩子真够实心眼的,家里有事,和同事说一声就回去好了啊,黑板报的事放一边,咱们场往年从没评上过奖,今年有她在,难得拿个奖,却是牺牲了她的休息时间为代价,我这心,真不是滋味……”
“……”
徐母简直听傻眼了。
老四勤快?搞没搞错啊?老四是家里最不勤快的一个。
她是老四的娘,老四从她肚子里出来的,老四什么德性她会不知道吗?
如果“勤快”两字说的是老四那张嘴倒是有可能,嘚吧嘚地专门挑人刺,十足的事儿精,可说她人勤快……徐母打死都不信。
“那啥,领导,您是不是搞错了啊……”
“搞错?我眼瞎啊?我心盲啊?还是说咱们场全体职工都眼瞎心盲?”
齐场长一脸没好气:
“嘿,我说你这个娘怎么当的?自己闺女多勤快多能干不知道啊?还是见不得她好,故意来破坏她的名声?真搞笑!哦,说起一百块的事儿,我知道一点,小徐同志刚来没半个月,说家里有事儿急需用钱,问同事借的钱不够,就来找我批条预支了一笔工资。这几个月,她到手的工资才十五,七块拿来还预支款。她为了家里借钱、还债,你这当娘的倒好,竟想扣下她的工资给家里花,要不要这么狠啊?逮着她一个闺女薅羊毛!咋不找其他儿子、闺女薅啊!看她老实本分好欺负是吧?”
“……”
徐母张张嘴,被齐场长怼得完全插不上话。
在场领导听齐场长这么一解释,看向徐母的眼神都充满鄙夷。
重男轻女在这个年代很正常,他们当中有儿有女的,心也会略偏向儿子一点。可重男轻女、拿闺女的彩礼贴补儿子、完了还倒打一耙的却是头一次见。
就连二厂的厂长这会儿都糊涂了:徐茵竟然这么任劳任怨?为了给她哥结婚筹钱,不惜以个人名义找同事借、找单位预支工资,完了在单位工作积极、勤劳肯干、人缘好……咋一点都不像以前的徐茵咧?
难道说,以前她在二厂的那些不好的名声,全都像今天一样,被她娘、被她那些个兄弟姐妹、还有厂办那些挤兑她的同事,故意扣的屎盆子?
嘶!
二厂厂长越琢磨越觉得可能,厂办的小刘、小朱、小胡,吃饭、上厕所都要结伴,她们仨想联合挤兑小徐,完全有可能……
这么一想,二厂厂长心里万分愧疚,他把这么好一位同志,硬生生撵走了,造孽啊!
打那以后,二厂厂长就暗中观察起厂办那几位女同志。
无论她们做什么,他都要分析一番她们的用意,以免再发生优秀同志被她们“联手挤兑”、从而被迫离开二厂的“悲剧”。
以至于刘欣欣、朱淑芬几人,工作上稍有差错就被厂长在心里打了个叉叉,几年都没评上过先进。
那是后话了。
此时此刻,二厂厂长出于愧疚,忘了先前他还想隐藏自己来着,站出来帮徐茵说了几句公道话:
“我觉得小徐没做错什么。首先,她家里为了她二哥的婚事,想把她嫁了,拿她的彩礼给她二哥娶媳妇,她主动背了一百块的债,替家里解决了这个燃眉之急,那么,她今后的婚姻,家里确实不应该再过问。拿了钱、又想过问她的婚事,不就等于嫁了她一次,还想嫁她第二次、拿两份彩礼?这就厚颜无耻了!
其次,她二哥结婚她没回去,不是因为她不想回,而是接了领导布置的任务抽不出空。这个任务,刚刚为养殖场争取到了一份荣誉。在我看来,小徐不仅没做错,还做得十分正确。如果咱们单位,人人都向她一样,舍小家顾大家、任何事都把集体荣誉、单位利益放在心上、放在眼前,相信我们厂会发展得比现在更好!”
“说得好!”向书记、林厂长都给二厂厂长鼓掌。
徐母:“……”
不是,刘厂您怎么也帮这死丫头说起话了?她当初干了那么多天怒人怨的事儿、把二厂搅合得人仰马翻您给忘了?
徐母重男轻女,为了儿子能把女儿踩在尘埃里当垫脚石,但同时她性子软糯,遇到什么事就只会抹眼泪。
见领导们都向着老四,眼眶鼻子又开始发酸发红,满腹委屈地对徐茵说:“不管怎样,你二哥结婚是家里的大事,再忙也要抽空回来一趟啊。”
徐茵淡淡地说:“我本来打算明天回去一趟的。”
徐母一噎,心里骂了句:明天回去有屁用啊!婚都结好了,该收的摊子也收干净了。
可当着这么多领导的面,她哪敢数落。
齐场长打圆场:“小徐,这会儿天还早,要不你陪你娘回家吧,我让李师傅跑一趟,送你们到调度站。明天给你放个假,这段时间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
“对!放心地回家休息去,先进的名额一准给你留着。”向书记紧跟着幽默了一句。
其他领导甭管心里什么滋味,面上都哈哈笑着捧场:“就是,咱书记都发话了,说给你留着,绝对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