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楼。
师师左右手各提着一桶水,头上顶着一桶水,走来走去,打熬力气。
不比之前在其他孩子面前展示,这次她是在做完了试卷后,暗暗练功。
正嘿休嘿休走得四平八稳,师师的耳朵耸了耸,听到有人接近,脑袋立刻一顶,水桶飞了起来,左右手一旋,将两桶水排在边上,再双手一接,将第三桶水叠在它们上面。
计划很潇洒,可惜运劲还差了火候,那水桶一歪,水还是泼洒了出来。
所幸她躲得快,兔子般跳到边上,整了整衣衫,又恢复到恬静小娘子的模样。
做完这一切后,另一个帮厨小娘子正好出现:“师师,你在这里做什么啊?”
师师道:“干活腰酸腿疼,躲过来歇一歇。”
小娘子深以为然,靠过来一起摸鱼:“我也累,年节客人好多啊!”
师师帮她揉着肩膀,小娘子舒服得哼了声,突然道:“听说你年后要和严大娘离开京师,去外州开……开分楼?”
师师道:“是啊,只要愿意跟着大娘的,都可以去,霞姐姐你不去么?”
小娘子摇头道:“严大娘比其他厨娘待我们都好,我倒是想跟她去,但我又听说外州县的人,过得远不如京师,路上还有匪盗,就不太敢了……”
师师看了看她头顶的丝线,低声道:“那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霞姐姐了,你要多多保重,别太累着自己!”
小娘子转过身,抱了抱她:“嗯!你们也要多加小心啊!”
目送霞姐姐离去的背影,师师握了握小拳头,正准备继续利用手边的工具,将自己越来越强的力气,按照大官人指点的办法转化为战斗的能力,一道身影就突如其来地跃到了面前。
师师见了大为欢喜:“小黑!小黑!你来教我狸奴怎么说话了么?”
小黑一怔,然后才想起来,在得到御兽铜牌的那一晚,确实答应过教师师学猫语,不过后来得入灵兽之境,埋头修炼,再训练部下,就将这事给忘了,此时迎着小娘子期待的目光,倒是有些赧然,喵了几喵,准备萌混过关。
师师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抿嘴笑眯眯地伸出手:“给我摸摸,我就原谅你!”
换成平时,小黑就平易近人了,但这次是有正事的,伸出爪子指了指,示意跟着它,快步往外走去。
师师哦了一声,有些遗憾地跟了上去,不多时又高兴起来,因为她看到了大官人。
李彦对着小厨娘点头微笑:“师师!新年快乐!”
师师上前笑吟吟地行礼:“大官人!新年快乐!”
问好之后,师师小脸郑重起来:“大官人,你来樊楼,是又有恶人出现了么?”
李彦见她冰雪聪明,也颔首道:“不错,我和小黑追踪一个人的气息,到了这里……”
准确的说,是小黑追踪气味,跟在董平身后绕了小半个汴京,最终到了樊楼面前。
到了此处后,气味就断掉了。
这座天下第一酒楼里,充斥着食物的香气、妓子的胭脂、雅间的熏香,各种味道混杂,再加上客流量过于巨大,想要单凭极其微弱的气息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所以李彦准备换一种方式:“师师,你还能看到每个人身上的丝线么?”
师师点头:“可以的,不过大官人身上的,我就一直看不到,我其实也不想老看别人的,改变不了什么……”
李彦道:“就像是预言,如果知道未来的事情,能够做出改变,那当然是最好,如果并不能改变,只能眼睁睁见证所谓命运发生,还不如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
师师近来在书院学习,回来就是练功做试卷,文化水平有了长足的进步,顿时点头道:“那我们就好好努力,让未来能够改变,变得更好!”
李彦赞道:“好志气!”
短暂的聊天后,李彦开始安排正事:“现在樊楼里面,也有一人是你看不到丝线的,这个人就是我们要找寻的贼子。”
“正常情况下,不需要多此一举,不过此人如今极为警惕,就连我都没有万全的把握接近对方,而师师你观想的金刚不坏佛,号称能消过去生中,万劫因果的罪业,或许在此事上反倒有奇效,所以才想让你尝试着去寻找一二。”
相比起卧底在少东家身边时,师师这次驾轻就熟,立刻切换到机智敏锐的小间谍模式:“请大官人放心,我去了!”
李彦并不放心,跟在她的后面,保持着一个随时能出手的极限距离,以保护自己人优先,毕竟董平现在是什么样的状态,他也不清楚。
……
董平自己都不清楚,他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只觉得心跳加速,如芒在背,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藏在一间雅间的屏风后面,脸色无比难看:
“难道官府知道赵府的桉子是我做的,派出了高手前来搜寻,自从公孙昭被通缉后,还有哪位断桉如神的厉害人物?”
“无论是谁追来,我还是跑吧,回上党,如果通缉真的下来,就上山躲躲,等大赦天下……”
“可御史中丞的满门被我所杀,再是大赦天下,也轮不到我啊!”
董平将头埋入膝盖中,悄无声息地哭了出来。
这一刻,他无比的后悔,为什么会鬼迷心窍,返回赵府去找那赵小娘子,大丈夫何患无妻,为了一个没有眼光的女子,将自己弄至这般境地,何等不值!
正在默默掉金豆豆呢,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他面色微变,四处望了望,再仰首看去,双枪交错地点在柱子的饰物上,借力跃到房梁之上。
他刚刚藏好,几个光头僧人就快步冲了进来,仔仔细细地将房内搜寻了一遍,甚至还抬头朝上面看来。
董平立刻握紧枪身,眼中露出杀意,所幸那些人只是匆匆扫了几眼,似乎正好在视线的死角,居然没看到自己,就这么走了出去。
而在确定雅间里面没有外人后,门再度开启,一道老者的声音响起:“贾押班,请!”
紧随其后的,是倨傲的冷哼声,脚步声走入席中,尖细的嗓子才开口道:“正宏法师,以你的身份,亲自邀请我来此,谈论的恐怕是大事吧?请言明吧,我接下来还要回宫服侍官家呢!”
当先的老僧道:“贾押班请用茶,何必如此急切呢?”
太监很不耐烦地道:“有事说事!”
老僧稍稍沉默后,开口道:“仁多卫忠是我们大白上国的勇士,他不该这样死去,你承诺我们的事情,没有达成!”
太监的声调扬起,更显得尖利刺耳:“你这西贼的谍细,敢来对我兴师问罪?”
当先的老僧声调也沉下:“为何不敢?我们按照阁下的指示,兑换了交子,提出了交易,得到的却是背叛,我们的勇士被皇城司所拿,那高求怎么知道藏身之处?贾押班,老衲前后也敬奉了你三十万贯,你不该把事情做得如此决绝!”
太监冷笑起来:“三十万贯?你们传真寺供奉着西夏王的灵位,若不是我替你遮掩,寺院早就被铲除了,还如何收受香火钱?这三十万贯也是我们大宋百姓给你的,你将之交予我,岂不是理所应当?”
别说房梁上的董平,下面的老僧都被这无耻的言论震惊了:“贾详你!”
太监有恃无恐地站起身来:“正宏法师,别说这次皇城司抓捕是意外,就算不是,我们抓了你西夏的暗谍,你也得受着!你全寺上下的谍细,要么全部逃回西夏,要么下个月的奉钱,一文都不能少,听懂了么?”
说罢,六亲不认的脚步声响起,大门彭的一声狠狠关上,只剩下雅间内逐渐粗壮起来的喘息声,最后实在忍受不住,破口大骂起来:“这该死的阉狗!
”
董平居高临下,看着无能狂怒的寺院主持,眼神闪烁起来。
刚刚两人的交流十分短暂,前后也就几句话的功夫,但透露出的情况却是骇人听闻,怪不得之前那些僧人如此警惕地入房内搜寻,原来全都是西夏的谍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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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他在河东时,还真的听家中长辈提过,西夏的谍细喜欢扮作寺庙的僧人,或者干脆就用僧人当暗谍,没想到今日亲眼成真。
但相比起传真寺僧人是敌国奸细,更加震撼的消息是,为其遮蔽身份的太监被称作押班,那可是内侍省数一数二的内官,居然与西贼勾搭成奸,还如此嚣张的向其索贿?
“我若能将这群西贼一网打尽,能否换取官家的特赦?”
“不,没可能的,杀死御史中丞全家这般大罪,就算灭了西夏,我也得下狱伏诛,何况这些贼子有宫内人护着,我恐怕连功劳都报不上去!”
董平眼中先是亮了亮,然后迅速暗澹下去,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又升了起来。
情急之下,他看向正宏法师,萌生出一个相反的念头:“这群西贼在京师潜伏已久,若是借助他们的力量,我能否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