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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 相识

    此时乃是大元至正年间。

    大都,大元的心脏,繁华之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只是,那时常从街市之中驰过的蒙古铁骑给这盛景平添了许多不和谐的肃杀。

    一行马队,服饰异常的华丽。

    被众人拱卫的,是一位蒙古公子。

    不,这公子并不是蒙古人。

    他姓周名天和,家族渊源可上溯至文王姬昌。

    但在情势之下,全家也只得追随蒙古人的装束。

    他的母亲虽名为蒙古人,但其实只是被草原牧民收养的边陲汉人。

    周公子只有十六岁,他还根本难以理解为什么天下百姓一定要分为四等。

    但他却明白,这强行划分的等级,实属极为没有道理。

    周公子的随从在不住的称赞自家公子英俊潇洒,但周天和自己却明白,虽然他长得高大强壮浓眉大眼,但跟英俊潇洒可挨不上边。

    “啊……爹爹,娘亲!”

    一声发自年轻女子的惨呼。

    “去看看。”周天和对从人发令。

    “公子爷,官家搜捕谋逆,还是避之为好。”一个身材高瘦的随从躬身说道。

    “这声音听上去就是个幼女,能是什么谋逆?况且,白师傅,蒙您老人家调教,我都能听出来这惨叫来自于西北方,那里当下哪有什么官家士卒?”

    “公子所言极是!小的们,仔细听令,向西北,勿多言!!”

    三个人,一伤两死。

    死者是一对乡村夫妇,而伤者则是个容貌秀丽且肤色异常白皙的小女孩,大概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

    周天和周公子松了口气,因为这女孩之旁还有许多面怀关照的人。

    周公子的蒙古贵族装束令在场所有人都闭住了一口气。

    都明白,面对有权有势的蒙人,随便说错一句话都可能换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怎么一回事?”周公子问道。

    没有一人回答。

    ”咱家小主子问你们话呢!这里真是没有一个能开口的活人了么!”那高瘦的随从朗声吼道。

    这声音里隐隐有金铁之声,显是发声者内力已臻化境。

    还是没有任何人吭声。

    “想来各位都不想理蒙古人是吧。在下乃是汉人,并非蒙人。”周公子微笑着说道。

    “汉人还穿鞑子的衣服,不要脸。”

    说这话的正是那个小姑娘。虽然她被吓得浑身发抖,虽然她的左臂流着血,但她说起话来却义正词严。

    “大胆!咱家小主子是听到有人呼救就急忙奔来相助,你这丫头不来叩头谢恩却还出言讥讽?”高瘦的白师傅恶狠狠的盯着小姑娘说道。

    “鞑子杀了我的父母,我看见穿鞑子衣服的人就恨,难道我恨的不对?你一把年纪还给鞑子卖命,羞也不羞?”小姑娘此时反而不抖了,毫不客气的质问比她高了好几个头的白师傅。

    “胡说八道!活腻歪了吧。公子爷,这群人肯定都是谋逆,咱们一并拿住送官,也是大功一件。”白师傅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了架势。

    “白师傅,我爹每月给你银子,可不是为了让你欺负老百姓的。你先退下吧。”

    周公子下了马,缓缓走到小姑娘跟前,微微一笑,说道:“在下姓周,确是汉人。只不过为了家父的生意,不得不穿这一身蒙古皮。”

    小姑娘看周天和和颜悦色,也不好意思再出言讥讽,所以只是点点头说道:“知道了。”

    “姑娘可有需要在下相助之处?”周天和道。

    “谢了,没有。虽然我父母死了,但我娘家的亲戚都在,他们自会安顿好我。”

    小姑娘的话让周天和微微一惊。小小年纪,遇到大事却如此镇定自若。

    周天和情知如果非要去帮助这小姑娘的话,肯定也是自己讨没趣。既然这周围的人果然是她的亲戚,那也就可以放心了。

    但场面话也要说足,尽管面对的只是一群衣衫褴褛的平民老百姓。

    “既然如此,那在下也就不再聒噪了。但姑娘如果日后需要帮助的话,尽可来找东城周府。”

    “谢了。你那全穿着鞑子衣服的地方,我才不会去。”小姑娘的回应可毫不客气。

    周天和摇头笑了笑,但白师傅却忍不住了,他冲上前啪的打了小姑娘一个耳光,厉声喝道:“鞑子前鞑子后的,活该你父母被朝廷杀了。”

    周天和眉头一皱,向白师傅摆了摆手说道:“这话说的确也过于刻薄。白师傅,既然没忙可帮,那咱们走吧。”

    小姑娘使劲的瞪了白师傅一眼,就径自走到父母的尸身旁坐下流泪。

    周天和原本打算留下几锭银子,但转念一想,以这姑娘的脾气,不但不会收银子,肯定还得再说几句不好听的,到时候如果白师傅实在气不过,要么就是把这女孩打成残废,要么就是捉去报官。

    虽然白师傅只是周天和的侍从,但由于他父亲极为倚重这位武功高强的老者,所以周天和一直对白师傅颇为的敬重,因而如果白师傅非要从重处置这个小姑娘,他也拦不住。

    因此,如果要想小姑娘保命,那还是尽量少让她说话的好。

    白师傅骑在马上,兀自的生着闷气。

    他虽然投身于与蒙古人交好的富商之府,但其实却对蒙古人殊无好感。然而主家出门从来都是穿着蒙古衣装,他早就十分不悦。今天那小姑娘直斥他是给鞑子卖命之人,实在更是让他恼羞成怒。

    周天和看出了白师傅心情不佳,微微一笑说道:“今儿就不回府上吃午饭了,咱们去银锭儿胡同。各位辛苦了,好吃好喝之后,再好好玩玩。”

    白师傅一听银锭儿胡同几个字,立即脸上就有了笑容,而其他的随从也是欢呼不已。

    这银锭儿胡同在什刹海边上,乃是酒楼云集之地;更为出名的是,银锭儿胡同斜对面的汗巾儿胡同开满了赌馆和妓院,是个香艳无比的地界。

    周天和不喜声色之娱,但他知道他手底下这帮人却酷爱流连花街柳巷。今天说要去银锭儿胡同好吃好喝好玩,摆明了就是公子要请他们去汗巾儿胡同耍子,众人当然兴高采烈。

    银锭儿胡同的邀月楼是周天和相熟的馆子,跑堂的一看他带着随从进来,立即满面堆笑,忙不迭的招待他们进了最好的雅间。

    周天和赏了跑堂的一些散碎银子,命他排出一桌二十两银子的筵席,跑堂的欢天喜地的去了。

    不多时,菜肴流水价的上来,摆满了一桌。

    “各位兄弟不必客气,吃肉,喝酒。”周天和说完就率先动了筷子。

    然而这些随从随便扒拉了几口饭食之后,就都坐着不再吃了。

    周天和一愣,随即明白,他们一到了这里,可就无心享用美食了,那一个个的魂魄早就飞到汗巾儿胡同去也。

    周天和微微一笑,说道:“各位也不必陪我,请各自便寻那乐子去。账都记在我大哥名下即可。”

    周天和话声一落,十几名随从瞬间就走了个干干净净。

    白师傅地位最高,也不好就这么直接溜掉,于是陪着笑脸问道:“白公子你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多不好,要不我去叫个姑娘来陪陪?”

    周天和双手乱摇,赶忙说道:“不必不必,可千万别这么干。白师傅,你去吧,不用担心我。”

    白师傅眉开眼笑,随便行了个礼就直奔下楼。

    周天和摇头笑了笑,自言自语道:“这世道也不算太平,你们几个一听说可以去找姑娘,就立即连小主子的安危也不顾了。但好在我也有那自保的手段。”

    周天和自幼跟着家中的一众会武的侍从颇学了不少拳脚功夫,虽然称不上武功高强,但对付些地痞流氓还是绰绰有余。

    独自饮酒吃菜未必寂寥冷清了些,好在周天和也并不是个爱热闹的人,只是他觉得可惜了这一大桌子菜。

    周天和正自思量着要不要让店家随便找几位客人与己共席以避免将这么多佳肴浪费,突然楼下的街上传来一个清脆且气愤的女声:“舅妈,你是怎么答应我爹娘的?他们尸骨未寒你就要将我卖了?”

    只听被称为舅妈的那婆子应道:“二妮子,舅妈也不想有违你爹娘的嘱托啊,只是你也知道,你舅舅家也是贫苦不堪,再多一口人咱是实在养不起啦。你看,去了汗巾儿胡同,你生的这么齐整,好好调教一下肯定是个人见人爱的姐儿。到时候有什么公子大爷的瞧上了你,赎出去做个外室,那也好过跟着你舅舅家过那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呀。”

    “不去,我死也不去。”女孩的声音越发气愤了。

    周天和此时突然想起,这不就是之前打过照面的那个硬气的小姑娘么?

    他推开窗子向下一看,果然是那个女孩子,而一个婆子正在与她拉拉扯扯。

    周天和心道:此时你再说不需要帮忙,我也得帮了。

    他冲下楼,站在了小姑娘和婆子身前。

    “哟,这位公子爷,好有缘分啊,又见面了。”婆子陪笑着行了个礼。

    周天和道:“婆婆原拟将这位姑娘所售几何?”

    婆子一愣,旋即伸出五个手指晃了晃,满面堆笑的说道:“五百两。我这外孙女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之后必然有绝世容貌,五百两实属公道价。”

    周天和一笑,说道:“请婆婆稍候,我这就去邀月楼柜上兑了银子。”

    不多时,周天和捧着一个极为沉重的木盒走了出来。

    木盒里是五十个十两的银元宝,直把那婆子看的目瞪口呆。

    她心下懊恼,暗道这公子哥什么也不懂,而且多半是还看上了我这外孙女,早知道叫价一千两了。

    但话已出口,也不好再改,且这五百两已经可以保全家这辈子吃喝不愁。那婆子接过盒子,把小姑娘往周天和身前一推,说道:“二妮子,你必是有菩萨保佑,好好侍奉这位公子爷。舅妈走了!”

    周天和与小姑娘目送着那婆子离去。

    “你这是把我卖了?”小姑娘圆睁着大眼睛问道。

    “呃?哎呀……快把你舅妈叫回来!”周天和顿足道。

    “把她叫回来干什么?五百两买我这个小丫头,你后悔了?”小姑娘道。

    “非也非也,我不是要买你,我原打算把银子给你舅妈,让她把你带回去照顾。哎呀对不住啊,姑娘,我买卖货物习惯了,居然……唉……?姑娘,你等着,我这就去把你舅妈叫回来。”周天和语声未落就已经准备向前急奔赶上那婆子。

    “不必了。如果跟舅妈回去,她只能再卖我一次。她绝不会让我住在她家里的。”小姑娘面色凄苦的说道。

    “这……”周天和搔了搔头顶,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皮肤异常白皙的小女孩确实是个美人胚子,但周天和可没有一丝半点轻薄之意。如果换做他的哥哥,肯定直接带回府,养大了收为姬妾;但对于周天和来说,趁人之危实在是天理不容。

    “这位公子爷,你刚才从这酒楼里出来,可是正在吃饭?”小姑娘突然问道。

    “啊,对对对,一桌子菜都没怎么动过。姑娘可愿意与在下同席?”周天和此时心想,你这女孩子倒是解了我的尴尬。

    “为什么不愿意啊。我饿了好多天啦。”女孩笑道,凝脂般的脸蛋上立时出现了两个酒窝。

    女孩在狼吞虎咽。

    不过,说是狼吞虎咽也不贴切。虽然吃的急促,但其实这小姑娘进食的姿态却颇为优雅,毫无虎狼之姿。

    周天和微笑着看着她,心里却在盘算到底该如何安置这越看越觉得秀丽绝伦的小女孩儿。

    带回家去?那是大大的不妥。

    他自己年龄也尚幼,虽然可以假称将这姑娘收做侍妾予以照顾,但那位事事强横的兄长看到弟弟带回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孩,不可能不动歪脑筋。

    此外,周天和已经与黄家的三小姐定亲,她每过几日就要来府上拜见未来的公公婆婆;而如果让她知道自己的未婚夫居然收了个美貌幼女在房中,那这位素来颐指气使刁蛮任性的大小姐肯定会醋海生波闹得一众人鸡犬不宁。况且,她已经逼周天和发下重誓:此生绝不再收侧室。

    想来想去,也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把这小姑娘送去乳母陈氏的庄子,那里地处偏僻,陈氏又向来溺爱周天和,必定会帮他掩饰。

    小姑娘看来是吃饱喝足了。

    “要把我带回家么?我可事先跟你说啊,我什么做饭洗衣刺绣女红一概不懂。”

    “不回我家,我送你去另外的地方。只是,那在个山沟里,你得吃点苦啦。”

    “我打从出生到现在就没一天不再吃苦。山沟沟算得什么。”

    “不会一直让你住在那里的。姑娘,在下冒犯了,但问一句,芳龄几何?”

    “十二岁。怎么?”

    “只需在那里熬过四年,在下必会给姑娘寻个殷实人家,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咦?寻个殷实人家?还是你娶我?”小姑娘一脸的讶异。

    周天和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好半天才开口说道:“在下哪配得上姑娘这花容月貌。而且,我家里的事情啊,错综复杂,姑娘你不能陷进去。”

    “知道了。”小姑娘点点头,接着说道:“那我们走吧。你送我去哪,我就去哪,总归也比我舅舅家强百倍。你总不会再把我卖了。”

    周天和让邀月楼帮忙雇了辆大车,让那小姑娘坐在其中,向大都城西南方行进。

    他给自己的随从们留了封信,告知他们自己要去探望乳母,不必前来寻找。

    周天和,大都东城周家的二公子,为人谦和大方,但却不被父亲周玉成所喜。

    周家世代经商,近几十年更是因为成为了了蒙古人和色目人商队的中间人,赚的不亦乐乎。

    周天和的母亲原是汉人,但因为被牧民收养所以以半个蒙人自居,蒙古名字叫做“答失”,意为“幸运”。

    而周天和呢,一出生就有了个蒙古名字“安坦”,意为“金子”。但他从来没有在家门之外使用过这个名字。

    周天和的哥哥周天庆,蒙古名“通瓦”(老虎),却跟真正的蒙古人打成了一片,混若忘掉了自己的出身。

    周天和乳母陈氏的庄子在大都城外二十里的山中。

    陈氏奶养周天和到了十岁才告老还乡,周玉成感谢她对儿子的养育之恩,所以给她买下了几百亩地。

    但山区之中,这庄子虽然占地颇广,但实际上的住房也只有三进朴素的院落。

    饶是如此,已经引得那小姑娘惊叹不已了。

    “好大的宅子!”

    小姑娘瞠目结舌。

    陈氏迎了出来,看到那小姑娘就噗嗤一笑,说道:“二公子也学兄长那金屋藏娇的调调啦?你的这位姑娘嘛,虽然年幼,但也艳压大公子的所有妻妾啦。”

    周天和脸红到了脖子根,忙解释道:“她父母被杀,亲戚也不在,孤苦伶仃,我因而要帮帮她。陈妈妈就别调笑我啦。等到她十六岁,还得托陈妈妈替她寻个左近的殷实人家嫁了。”

    陈氏看看周天和,又看看那小姑娘,笑道:“二公子呀,依老身看,就别寻什么殷实人家了,你把她收在房里岂不更好?如若担心这姑娘的出身难以明说,老身大不了认她做亲孙女好啦。”

    “不不不!”周天和使劲摇着双手,说道:“君子绝不趁人之危。况且我已经有婚约在身,我答应了黄家姐姐此生绝不收侧室。陈妈妈,看在我的面子上,把她当自己孙女养大然后嫁个好人家儿成么?”

    “成,但是呀,二公子,你真的舍得让这日后必然出落成绝色佳人的女孩子成为他人之妇?”

    “……”

    周天和没有立即回答,反而转头看了那小女孩一眼。

    的确,她长大了,一定会是个绝色佳人。

    但,那又如何?

    周氏一族,绵延数千年,而娶了绝色佳人的祖宗,没有一个得以善终。

    父母之命许配的黄家三小姐相貌虽也算的美丽,但其实跟眼前这小女孩相差甚远;甚至,所有人都知道黄家三小姐实在不是周天和内心所期许的妻子,但,那又能如何?

    黄家在大都比周家与色目商人的交往更深,周天和别无选择。

    “陈妈妈,好好将她养大吧。我真的不会收任何姬妾,所以,一定请给她找个好人家。”

    “你……公子……为何呆立此处?”

    “没什么。姑娘,在下再冒犯一次,可否告知姑娘的名讳?”

    “我姓赵,农家女子哪有什么正经名字。所有人都叫我二妮子罢了。”

    “哦……”

    “公子,你肯定比我爹娘懂得多,要不就给我起个名字?”

    “这……”周天和大为尴尬,因为他深知自己天性倦怠,根本也就没认真读过什么经史子集,所以与文武全才的兄长比起简直是胸无点墨。

    “公子嫌我出身低贱,不愿赐名么?”

    “决计不是。在下才学粗浅,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起名字。”

    “我可是连一丁点书都没读过呢,随便什么名字都好,总胜过一辈子被人叫‘二妮子’。”

    “那……”周天和看了看四周,接着说道:“现下时局暗无天日,人人都盼望拨云见日重见光明。在下就斗胆送姑娘一个小名为‘明儿’吧,讨个好口彩。”

    “明儿,明儿,赵明儿,好名字!这可不是什么小名儿,我这辈子都叫做赵明儿啦!”小姑娘拍着手笑道。

    “哎呀,姑娘你也不必太把这当回事……在下就是随便说说。”周天和听到“一辈子”三字,瞬间也就羞红了脸。

    “为什么不当回事?你真的以后不娶我?”赵明儿那秀丽的小脸上满是惊讶。

    “赵姑娘,在下已有婚约在身。我若非要娶了姑娘,那姑娘的名分始终只能是个妾。姑娘仙子一般的人物,实在是不该受此薄遇。”周天和苦笑着说道。

    那黄家三小姐,性子乖张狭隘,还带着家传的三分市侩,实在是不如眼前这位赵姑娘可爱,但那又如何?周天和反正是没有勇气违抗父母之命。

    “嗯。知道了。周公子,大恩不言谢,明儿无以回报,但愿来生能投胎到个好人家得以侍奉公子吧。我倦了,想去打个盹,请公子恕我不能相陪。”赵明儿眼眶中光影盈盈,似有泪珠将要落下。

    赵明儿入内休息,但周天和却依旧怅然驻足庄门之外。

    “我该不该把这姑娘带回家呢?兴许黄三小姐也不会在意我有个侍妾吧。她的父亲可是有九个妾外加不知道多少外室呢。”

    “可是,她比黄三小姐漂亮太多,她必然容不下这样一个美貌的侍妾。”

    “就算黄三小姐可以容得下她,但这么漂亮的明儿姑娘,一辈子不给名分,身份只能等同婢女,这未免也太对不住她了。”

    “陈妈妈虽然对我很好,但真的也会好好照顾素昧平生的明儿姑娘么?”

    “明儿姑娘生的这么好看,万一以后被陈妈妈许配给了一个丑八怪,那可怎么是好?”

    正在胡思乱想中,四个人骑马奔到庄前。

    一男三女,皆着劲装且用黑巾遮住了下半边脸。

    “啊,响马强盗!”周天和内心不由得一紧。

    “官人,有没有见到一个十三岁上下的小女孩,面白如玉,一笑两个酒窝?”那男强盗用蒙古话问道。

    “没见到。”周天和自然而然的也用蒙古话作答。

    男强盗跟身旁的女强盗对视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点头之后,男强盗立即就从马上飞身而下,双手直插周天和的咽喉。

    周天和一惊,心里完全不明白为何这人一来就痛下杀手。他向后退了半步,举手格挡。

    男强盗“咦”了一声,硬生生把双臂收了回去,用蒙古话问道:“你师父是谁?”

    “我没有师父。”周天和答道。

    他的确没有师父,府上来自天南海北的武师各自教了他一招半式,但他却并未拜任何人为师。

    男强盗皱了皱眉,接着又以杀招攻上,周天和仓促招架,全然顾不得使出的是哪门哪派的何等招式,反正想到什么就用什么,姿态难看至极,如若有位武林宗师旁观的话,非给立时气的口喷鲜血不可。

    二十招过完,男强盗又收了手,操着蒙古话用惊异的语气问道:“沧海天尊是你的什么人?”

    周天和使劲摇了摇头,说道:“不认识什么沧海天尊。”

    男强盗回头望了望依然骑在马上的青衫女强盗,似乎在寻求指令。

    “犹豫什么?不杀还留着过年么?”青衫女强盗用汉语说道。

    男强盗点了点头,再次欺身向前痛下杀手。

    周天和一边手忙脚乱的抵挡一边大喊道:“在下与各位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

    男强盗哼了一声,并不答话,攻势愈加猛烈。

    马上似是首领的女强盗冷笑了一声道:“看你这身穿着,必定是鞑子大官家的子弟,像你这样的,咱们见一个杀一个。”

    周天和忙分辨道:“我不是蒙古人,我是汉人。我姓周。”

    男强盗又停住了手。

    女强盗首领又冷笑道:“呵,怕死要装汉人了是吧。在城里欺负汉人时候的霸道劲儿去哪了?你蒙古话说的那么好,还想说自己不是鞑子?”

    周天和指了指身前的男强盗,说道:“这位大哥还不是蒙古话说的字正腔圆,但他也不是……呃,鞑子啊。”

    “哈哈哈哈哈。”男强盗大笑了一阵,用蒙古话说道:“我就是蒙古人,只不过不给官府卖命而已。你就不要抵赖了,不是蒙古人,蒙古话根本说不到你这么好。受死吧。”话声未落,他的拳头就直奔周天和的太阳穴而来。

    周天和大惊失色,赶忙躲闪,结果头上的斗笠帽落下,露出了他的发髻。

    男强盗一愣,再次罢手不攻,回头对女强盗首领说道:“他确实是汉人。”

    女强盗首领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天和,说道:“汉人又如何。掠走赵家妹子藏起,也必定不是良善之辈。”

    周天和正在盘算这些人对赵明儿是敌是友,身后却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郑姐姐,这位周公子是好人。”

    被称为郑姐姐的女强盗首领眼睛一亮,赶忙下马,拉掉遮脸的黑巾,奔向赵明儿并把她抱在怀中。

    “二妮子,姐姐来的太晚,让你受苦了。”“郑姐姐”一边说一边泪如雨下。

    “郑姐姐,若不是这位周公子慷慨相助,现在我就已经身陷汗巾儿胡同了。你们不要杀他好么?他真的是好人。他还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做明儿。”赵明儿微笑着说道。

    “郑姐姐”擦了擦眼泪,走到周天和跟前,跪倒在地说道:“请公子宽恕奴家郑秀娘冒犯之过。奴家得到消息说一个鞑子华服少年带着赵家妹子出了城,只道是歹人拿住了她欲行不轨。奴家一众人等,誓死拱卫赵家妹子,公子既与她有大恩,那也自然是我们的恩人。”

    周天和手忙脚乱,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便赶忙也跪下,说道:“大家都是为了帮助赵家妹子,谈何冒犯啊。什么恩不恩的就休再提了,我只是看明儿孤苦,不得不出手相助。”

    “嗤……”骑在马上的另外一个姑娘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你跪我,我跪你,郑姐姐你跟周公子是要拜天地么?”

    郑秀娘脸上一红,赶忙站起身来,低声说道:“公子别把这臭丫头的话放在心上,奴家会去仔细撕烂了她的嘴。”

    周天和哈哈一笑,说道:“既然都是朋友,那就请进庄子里盘桓片刻。各位请放心,这是我乳母所居之处,没有外人。”

    四个“强盗”除了遮脸的黑巾,随着周天和步入了庄中。

    周天和命小厮准备了一桌酒席,但四个“强盗”却肃立一旁,说什么也不敢入席。

    赵明儿倒是大大方方的坐在了周天和身旁,说道:“各位哥哥姐姐,不必拘于礼数,请就座。”

    四人一齐躬身谢恩,这才坐到桌边,但依旧表情恭谦,看上去像是赵明儿的下人一般。

    周天和此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赵明儿不明明是个贫苦人家的女儿么,怎么这几位武功高强的男女却对她如此的尊敬。

    好在还没等周天和开口询问,周秀娘就已经抢先问道:“周公子可知赵家妹子是何等身份?”

    周天和摇摇头,说道:“我只以为她是乡农之女……不过这说起来也有些蹊跷,寻常乡农家的女孩子,怎么会有如此绝伦的美貌?”

    赵明儿看了周天和一眼,脸红着垂下头来,笑而不语。

    周秀娘也笑了笑,说道:“公子,赵,难道只是寻常的姓氏么?”

    “啊……那是前朝皇帝家的姓氏。”周天和道。

    “正是!赵家妹子乃是恭帝瀛国公的嫡传后代,是现下唯一幸存的大宋宗室。”郑秀娘肃然道。

    “啊!”周天和一惊,不由得把杯子里的酒浆溅出了许多。赵明儿的袖子已然被酒打湿,但她却对周天和嫣然一笑,意为:我不在意。

    “鞑子皇帝阴险狡诈,逼恭帝娶了两房蒙古妻子,意图污秽咱大宋之宗室。然则恭帝英明机智,绝不掉进鞑子皇帝的温柔陷阱。恭帝虽被重重监视,但也在民间寻了个干净的汉人女子,让她生下了大宋赵氏真正的传人。而这人,就是赵家妹子的祖父。”

    “祖父最后几年跟我说过的话,我原以为只是昏聩谗妄之言,但现在我却知道,他老人家明白得很!”赵明儿肃然说道。

    “极是!赵家妹子,郡主殿下,现下为情势所逼,还请妹子跟咱兄妹几人相去。这民间啊,是不能再呆了。”郑秀娘恭敬但却不容置疑的说道。

    赵明儿果然要跟着郑秀娘一行人去了。

    周天和怅然若失,但却也浑身轻松。

    “周公子,周哥哥,救命赐名之恩,明儿永世难忘。”赵明儿本已骑上了马背,但看到周天和失魂落魄一般的眼神之后,赶忙下马。

    “郡主殿下,切勿折煞小可。在下那随口起的名字,郡主殿下自不必放在心上。”周天和苦笑道。

    “咱家的基业都没了快一百年啦,还说什么郡主不郡主的。我宁愿……宁愿……”赵明儿实在不能把话说完,只红着脸瞧了一眼周天和。

    “郡主殿下……”

    “周哥哥,不要再叫我郡主啦。我……我这辈子,也只是你的明儿……”赵明儿低声说道。

    周天和心情激荡,浑身颤抖,浑不知该对赵明儿说些什么。

    赵明儿微微一笑,握了握周天和的手,随即朗声说道:“郑姐姐,我们走吧。”

    “你……保重。”周天和此时泪水已经涌上。

    赵明儿却不作答,只是捏了一下周天和的手指,然后对他嫣然一笑。

    走了,真的走了。

    周天和此时只觉得自己可笑。

    “明儿实则明艳不可方物,你就真的只觉得她只是个农家女子么?”

    “你这不长眼睛的混蛋,还兀自在那想着怎么能让明儿郡主安安静静老老实实的当你的侍妾?”

    “明儿勇敢温柔刚毅大方,这岂是你周天和这个脓包可配得上的?”

    想来想去,周年和越来越觉得自惭形秽。

    金子银子,周家自是不缺,但总归说到底也就是个投靠鞑子的暴发户而已。

    周天和猛饮了几壶老酒,昏昏沉沉的上马向大都城内的家宅驰骋而去。

    周府,富丽堂皇,但在周天和眼里,这一切的盛景只是浮云。

    下人看到二公子归来,自是喜笑颜开,但在那谄媚的笑容之下,忧虑的阴云难以化开。

    周天和急急忙忙的来到家中的主厅。

    父亲和哥哥果然都端坐其中。

    看到他们神态如常,周天和松了一口气。

    “爹爹,阿哥,我回来啦。”周天和一躬到地。

    “弟弟,听说你收了个姿容绝世的小女孩,她在哪?”周天庆微笑着问道。

    “那个……她的亲属来把她接回去啦。”

    “可惜,可惜,十分可惜。弟弟,你可得跟哥哥我说实话,她真的已经被人接走?可千万别觉得哥哥我贪花好色所以撒个谎好叫我不去打你这个小娇娘的主意。”

    “弟弟可不敢欺骗哥哥。弟弟在观音菩萨面前发誓,她的确是被家人接走啦!”周天和朗声说道。

    “可惜,可惜。舍了到手的美娇娘,弟弟你却也过于的迂腐了。”周天庆皱着眉头说道。

    “庆儿,你弟弟就这忠厚的脾性,休要再出言嘲讽了。和儿,下次可不能再管闲事了。你为了跟这女娃娃独处,让白师傅带着一众人等前去汗巾儿胡同耍子。你也不小了,难道不明白,这群奴才如果没有主子盯着,可得惹出多大的乱子?”周天和的父亲严肃却温和的问道。

    “啊?他们……他们……做了什么?”

    “不过砸了三家店,把三四个姐儿掠回府里而已。咱们周家赔点钱又算什么,但如果你不好好约束自己的下人的话,以后大祸上身可就指日可待了。”

    父亲的话让周天和汗如雨下,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周玉成倒也没再责问下去,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周天和退下。

    的确,在这大都城中,只要不是惹了蒙古人,周玉成都自有办法摆平。

    但还没等周天和走出房去,童仆迎禄就慌慌张张的奔进,说道:“老爷,孛罗不花大人来了。”

    周玉成身子抖了一抖,心想,这位太岁此时来我府上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位孛罗不花大人职位其实并不甚高,只是个禁军百户。然而,却不知为何,他后台硬的非比寻常,无论在大都惹出过多大的事情,也都一直活的逍遥自在。

    有人说,他实则是当朝某王爷的私生子。虽然周玉成并不打算听信此种流言,但也不得不始终对孛罗不花礼敬有加。

    蒙古人不遵从汉人的繁文缛节,不等周玉成传令奉茶接客就已经大踏步的走了进来。

    “老周,我听说你这里有又香又烈的西土蜂蜜酒,今儿就上门讨几杯吃吃看。”孛罗不花一进门就大声说道。

    周玉成心里叫苦不迭。

    这蜂蜜酒是他手下的商队从西方万里之外的某蛮夷岛国带回,也只有三瓶而已。他原本打算想办法献给当今的皇上好换得一个世袭的爵位,但没想到横刀杀出一个孛罗不花来。

    这位百户大人酒量甚好,万一把三瓶蜂蜜酒都喝的干干净净那可怎么办。

    但太岁已经上门,周玉成也只能强忍怒气笑脸相迎。

    周天庆亲自去地窖里取出了一瓶蜂蜜酒,而周天和也奉父命到厨房端了一大盆卤牛肉。

    蒙古人,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对吃食不甚讲究——只要有肉,就能下酒。

    这蜂蜜酒粘稠馥郁,一出瓶口就让整间屋子甜香满溢。

    “妙极,妙极。”孛罗不花端起酒杯一口就喝的干干净净。

    周玉成兀自肉疼。这一口可就喝掉了至少一百两银子。

    “咱知道你这玩意很贵,别担心,伺候好了咱,金银珠宝可是会像水一样的流进你老周的宅子。”孛罗不花一边说着一边又灌下了一杯。

    周玉成陪笑道:“不敢,不敢。”

    但他心里却祈望孛罗不花这话是真的。

    孛罗不花左一杯右一杯,眼看这瓶蜂蜜酒就要见底。

    这每一杯都像是吞了周玉成身上一块肉一般,他只盼望这位百户大人赶紧醉倒。

    孛罗不花醉倒了,趴在桌子上宛如死猪一般。

    周玉成微微一笑,对周天庆说道:“带不花将军去西厢房休息,让小莺陪侍。”

    周玉成府中养了二十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专门用来讨好上门“拜访”的蒙古官员。

    周天庆躬身答道:“是。”

    但当他的手触到孛罗不花身体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爹,他……他死了……”

    周玉成大惊失色,忙把手指伸到孛罗不花鼻下。

    没有呼吸,他真的,死了。

    周天庆将孛罗不花的尸体翻过身来,但见他脸上一层黑气,口鼻都有鲜血渗出。

    父子三人面面相觑。

    “他这是中毒而死啊,可这酒我也喝了肉我也吃了,决计是没有毒的。”周玉成一脸惊疑的说道。

    “定是有人想陷害我们。他事先就给孛罗不花下了毒,又告诉他咱家里有珍稀的好酒。这人算准了时辰,他酒一喝够才正好毒发。”周天庆道。

    “就是这么回事。咱们生意做的大了,自然也不知道结了多少仇家。但把这人的性命栽赃在咱们家可也是太狠毒了。现下可得赶紧想想该怎么办。”周玉成使劲的捻着下巴上的胡须,不住的在屋里踱步。

    “父亲,老办法,我把他扛去汗巾儿胡同。吃喝纵欲,暴毙也是寻常。就算被看出来是毒死,那也怪不得我们身上。”周天庆说道。

    “不成不成,那得连累多少无辜的人啊。”周天和慢悠悠的说道。

    “老弟,最多死几个姐儿龟公,总好过让咱全家遭祸啊。”周天庆急火火的应道。

    “正是。庆儿,手脚干净点,千万别留下什么痕迹。”周玉成眉头紧皱,但语声之中倒也没太多担忧恐惧。

    “明白了,爹。儿子一定干干净净。”周天庆拱了拱手,这就准备把孛罗不花的尸身背在身上。

    哪知周天庆还没走两步,屋门就被猛地推开。

    周家父子三人全都大惊失色,因为院子里已经站了七八个身穿红袍的汉子。

    “是龙鳞使……孩儿们,咱们周家算是大难临头了。这嫁祸栽赃的人可也做的忒绝了。”

    周玉成倒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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