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喧闹终于过去了,东京城从天亮开始就始终笼罩在紧张的气氛里。
大街上无数的兵丁执勤,戒备森严。开封府的差役正用牛车驮着一车一车的尸体向城外运载,里边都是死在官军手里的江湖客。
武大看着这些人就这么轻飘飘的死了,死的毫无价值,死的贱如草芥,忍不住摇了摇头: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混江湖的,生于江湖,死于江湖,各得其所!”
赵钱孙李四人也心有戚戚,或许有一天自己也是这个归宿?
武大忍不住有些怀念梁山,怀念东平府,怀念府衙后边那个平和明慧的女孩了!
晁盖端坐在客厅中央,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酒肉,很是粗犷,屋子里没有别人,只有他一个人孤独的等待着。
吴用行色匆匆的走了进来,躬身下拜道:“小生见过天王哥哥。”
吴用有些不情愿孤身前来见晁盖,尽管他并没有多少大智慧,可是也绝对不缺少小算计,对于晁盖的心思,他一清二楚,他私下里做过多少次比对,晁盖都毫无胜算。无论是能力、眼光格局,还是绝对的实力,晁盖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以往,吴用自己也仅有那么一点阅历,以为晁盖这样豪气干云的汉子就是值得自己效忠的老大,可是见识了梁山建立的制度,严明的纪律,自己以前的想法简直是井底之蛙。晁盖也自然而然被打落凡尘,再无神秘可言,只是一个江湖豪客而已!
建立一个势力,晁盖差远了!他顶多能成为一个山寨的寨主!这就是他的天花板,到顶了!
梁山对外的称呼一直以山寨自称,可是谁见过一个山寨管理三个州府?下属的知府、县令一大堆?如果武大愿意,他随时可以在自己头上扣上某某公、某某侯的尊号!不是人家没实力,而是不愿意,韬光养晦而已!
晁盖呢?他行吗?不!他不行!谁愿意背弃一个有着一个光明前途的主公,而去枉作小人,回去为一个眼里只有绿林芝麻大眼光的人做小弟?又不是脑子秀逗了,丢个西瓜捡芝麻,吃饱了撑的?
晁盖没看清这些本质的东西,吴用琢磨明白了,所以他才会觉得晁盖的小动作有点幼稚,甚至是愚不可及!
晁盖看见吴用欢笑道:“学究日理万机,能来陪哥哥一块喝酒,足感盛情!快坐,快坐。”
吴用想明白了前因后果,更加从容,于是坐了下来,顺手便给二人倒满了酒。
晁盖更加高兴,自己的大哥地位并未消亡殆尽,吴用依然对自己恭敬如初。
二人兄友弟恭,推杯换盏,吴用稳坐钓鱼台,心里反而盼望着晁盖最好提也不提额外的话题。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晁盖的城府根本就没有那么深,忍耐了许久,还是出口问道:
“学究,你知道大寨主什么时候回来吗?”
话一出口,晁盖心里隐隐有些莫名的紧张,毫无来由。
吴用却轻轻的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心中的念头更加坚定了!自己终究还是要做个了断啊,骑墙派?左右逢源?那是找死!于是站起身来对着晁盖躬身下拜,把晁盖搞得莫名其妙的,问道:“学究这是何意啊?”
吴用站起身亲自给二人倒满酒杯,端起来敬晁盖道:
“小弟第一杯酒敬哥哥,多谢哥哥带吴用上梁山,从此,吴用眼界大开,鱼跃龙门,再非昔日乡下的落第书生!”
晁盖心里总感觉有些大大的不妙,吴用太反常了!只好随着吴用端起杯一口饮下。
吴用又倒了第二杯,敬晁盖道:
“昔日吴用落魄乡里,衣食无着,是哥哥不以吴用乃无用之人,接济于我,此恩此情,山高海深,吴用铭记在心。敬哥哥!”
晁盖已经猜出来吴用要干什么了,眼神顿时有些阴沉,更有些伤感,连自己最为倚重的兄弟也要抛弃自己?
本来醇厚芬芳的酒喝在嘴里也变得苦涩了。
吴用倒了第三碗,说道:“哥哥对小弟解衣推食,义气深重,截取生辰纲更是和小弟生死与共,吴用非铁石心肠,一直记得!敬哥哥!”
二人饮罢三碗酒,吴用也忍不住双眼发红,更咽道:
“小弟狼心狗肺,今日决意与哥哥斩断往日情分,并非单单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同时也是为了哥哥和阮氏兄弟,为了刘唐,为了公孙胜,为了所有人的身家性命!”
“哥哥一心另立山头,取代武大寨主的位置,这种想法,不但你我知道,兄弟们知道,就连武大寨主自己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哥哥就不奇怪为何武大寨主不杀你?反而让你当这个二当家?”
晁盖愤怒道:“他那是好心吗?只不过是把我高高供起,当个泥塑雕像,给他树牌坊吗?”
吴用也不争辩,心平气和道:“您图谋人家的位置,人家对你用手段,谁比谁卑鄙?谁又比谁高尚?成王败寇而已!”
“我唯一不相信的是,您到了现在的境地,还初心不改的要鸠占鹊巢?您凭什么?大寨主手里掌握着大部军权,您只要露出一点儿反迹,鲁智深、林冲、杨志、武松、高英都会争着抢着把您砍成肉酱,因为您想要对付武大寨主,就等于要颠覆他们的地位,侵犯他们的利益!他们能容得下你?”
“你自己不但要死无葬身之地,还会连累和你一块上山的弟兄们。阮氏兄弟有多久没有找您了?所有人都心里明镜似的,您斗不过武大寨主!你还在折腾什么?梁山和睦相处上下一心,那是梁山,您非要逼得武大寨主大开杀戒,自相残杀,您就开心了?”
“今天你我割袍断义,他日我吴用效忠武大寨主,再无异心,这两边倒的营生我吴用不再做了,天王哥哥你自己保重!”
说罢,吴用大踏步走出了晁盖家,步子从未有过的坚定,再也不用为了选择而头疼了!
晁盖呆呆地坐在那里,像一座泥雕塑像,原来自己的想法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只有自己还拎不清轻重,像个小丑一样自娱自乐!
除了刘唐这个无脑的愣头青,吴用、公孙胜、阮家兄弟都变了,变得面目全非!
晁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悲凉。
东京城。
高俅一夜未睡,高府被江湖客祸害的不轻,钱财被抢,几个侍女被糟蹋,房屋被损坏,甚至差点被纵火焚毁,堂堂殿帅府太尉,高俅也算是威风扫地,丢人丢到家了!
更让高俅吐血的是他的藏宝库居然被人潜入,珍藏的刀剑,还有几件传世珍宝被盗,高俅的心里已经满是伤痕,恨不得吐血三升,那可是他多年来好不容易收集起来的珍宝,足以镇宅的那种,随便拿出来一件都是国宝级的,结果让人给拿走了那么多,估计人家是不方便,否则还不来个包圆?
高俅心疼着一切,更让他头疼的是闹出这么大动静,皇帝肯定早就知道了!虽然京城治安不归他管,可是江湖客如此猖狂,自己作为京城兵马的实际掌控者,终究逃不了干系!只看皇帝怎么发落了!
皇宫,御书房。
皇帝正懒洋洋的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副字帖随意的观摩着,眼神飘忽。
梁师成正跪在那里,战战兢兢的回报着昨夜的风波:
“乱民分别袭击了高太尉府邸,还有邻居家郑国舅家里,好在都只是一些财物损失,有的护院以身殉职,其余的没有损失。”
“侍卫亲军很快就接管了内城城防,击杀乱民一百多人,现在城内已经恢复平静。”
皇帝笑眯眯说道:
“朕的都城,被一群胆大包天的匪类接连袭击了堂堂太尉的府邸,就连朕的国舅家里也不能保全?皇城司、六扇门、开封府都是摆设?吃闲饭的?”
“既然你们都不行,要不就换人吧!去传朕口谕,开封府权知府尹尸位素餐,深负朕望,立刻革职查办!府尹人选由户部侍郎燕瑛暂代。”
“六扇门总捕头铁石任由盗匪横行京城,立刻革职,永不叙用,总捕人选由刑部推荐上报!”
“至于你……”,皇帝看了梁师成一眼,说道:“官阶降低一等,仍然原职行走,以观后效!”
梁师成顿时松了口气,差点瘫在地上。后宫比朝堂更加现实,自己大权在握,所有人都来巴结,如果自己被免职,失去权柄,恐怕立刻就有人来落井下石,到时候比死都惨。
这一次,皇帝真的雷霆大怒了!不但传国玉玺杳无音信,还让人在京城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皇帝的尊严还怎么维持?这不,一下子罢黜了两个强力部门的官职,就连梁师成这样的宠臣也差点没能过关。京城内外,官员们顿时人人自危,唯恐再闹出幺蛾子,危及自身官位。
皇宫的动静通过朱富传到了武大的耳朵里,武大暗自琢磨,这东京城恐怕不适合再待了。官员们平常虚与应付,那是没有危及自身,得过且过而已,现在都被皇帝逼得狗急跳墙了,那些官差一旦认真,老官油子可不是吃素的,总能看出一些蛛丝马迹,自己还是早点脱身吧!
于是武大还是一副读书人打扮,直奔张家烤鸭坊而去,既然答应了要去见一见人家,就不能失言,朱富早就说过,张家给他提供了不少的便利,算是记得武大的好处,值得结交。
所以,武大就这么悠哉悠哉的去了,仅仅由高宠护卫,在这东京城,武大越是低调,就像一滴水掉入江河湖海一样,就越加安全,毕竟知道武大相貌的人少之又少,他又一副读书人的打扮,东京城一砖头下去,能砸到几个这样装束的人。
烤鸭坊生意依旧兴隆,这里已经变成了烤鸭坊总店,朱富的到来,催生了张二姐开分店的野心,于是在朱富的注资下,烤鸭坊在东京城的几处繁华路段又开了几个分店,张二姐已经荣升烤鸭连锁的总掌柜,妥妥的女白领,精英管理层!就连造型也换了,身着一身男装,英姿飒爽。
武大一下子就跳到了她的面前,笑眯眯的打招呼道:“张老板发财哈!”
张二姐直愣愣的看着武大,顿时双眼发红,一把拉住他便进了房间,武大惊叫道:
“别激动!千万别激动!你要注意控制你的情感啊!”
张二姐彪悍依旧,揪着武大就训斥道:
“你不要命了?自己什么情况不知道?就这么大大咧咧就跑过来了?找死呢!”
武大忍不住有些苦笑,这是把自己当张三郎那厮训斥呢!同时也有些感动,谁又不渴望家庭温暖?武大在这里只有武二郎一个血亲,可惜这小子还是个小弟弟,从小就知道跟着自己吃自己的,喝自己的,就是不会关心自己!突然被张二姐这等对待,从心底里怎么也恼怒不起来,人家把自己当做家人呢!
武大连忙赔笑道:“没事,没事!在这里谁认识我?我很安全好吧!再说了谁能抓住我?”
张二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点激动了,顿时红霞满面,神情也有些尴尬。
武大笑眯眯的问道:“发展的挺好?”
一说到生意,张二姐顿时双眼发光,兴致勃勃道:
“那是!几家新店生意都不错,我们集中处理加工鸭坯,保证味道统一,三郎也不时的检查味道和火候,效果还不错!”
武大连忙夸赞道:“二姐儿有做生意的天分,定能干出一番事业!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女中豪杰!”
张二姐犹豫了一下,随即壮胆子问道:“我把生意做大,能帮助到你吗?”
武大看着她关注的眼神,心里也有些感动,不是谁都有胆子和土匪交心,和土匪攀交情,于是点头肯定道:
“能,一定能!干什么能缺了钱?钱多到一定程度,甚至可以影响国政!更别说我们正是大发展的时候,花钱如流水!”
张二姐斩钉截铁道:“你是干大事的人,我就只能努力赚钱,一定能帮助到你!”
武大有些犹豫,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是土匪啊,有今天没明日的,你还是再好好想想吧,能好好过日子就好好过日子,我这辈子已经没有了退路,有进无退,胜则王侯败者寇!你和我牵连在一起,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万一把命丢了,冤不冤?”
张二姐笑道:“你以为我们还能掰扯清楚?你和我们张家的关系一旦暴露,我们张家全部都是砍头的命!现在说这个已经晚了!”
武大叹了口气,知道张二姐说的都是实情,张家其实现在就随时处在危险之中。张二姐对自己的感情虽然一直在压抑,从来也没有坦白过,可是终究要给人家一个交代啊,武大未必有多少刻骨铭心的喜欢她,至少没有程舜华那样的牵肠挂肚,但是在这个三妻四妾平常的年代,武大从心眼里欣赏这姑娘的泼辣劲,很有后世姑娘们那种自信自立的风采,娶了她武大毫无心理负担,何况这姑娘相貌出众,品行也不错。
武大轻轻拉住了张二姐得手,这姑娘顿时脸上一片晕红,武大笑道:
“你这一说反而提醒我了,你们一家再待在东京城里,隐患太大,万一露出马脚,立刻就会没命。”
“你可以跟朱富商量一下,立刻在外地开始扩张,你们全家慢慢的撤出东京城,隐身幕后,烤鸭店让朱富找人接手经营,你们就专心开分店,管理好账目和钱财,扩张需要的钱财就找朱富支取,一定要保证安全第一。”
“另外,烤鸭店多了,你也可以顺便开拓配套的生意,比如找一处水草丰茂的湖泊饲养鸭子,有的外地不适合自己开分店的,你可以卖给商户技术,总之先把烤鸭生意做大,等烤鸭发展的差不多了,我在给你开拓新的项目,保证你成为大宋首屈一指的女富豪!”
张二姐今天感觉自己就如同飘在了云端里,不但和武大挑明了关系,还得到了武大提供的点子,好事成双啊,忍不住甜甜的笑了起来。
仔细看,这姑娘其实很是耐看,只是以前生活窘迫,不怎么打扮,切性格彪悍,很有母老虎的潜质,又一力支撑张家的生活,这才耽误成了大龄剩女,如今家里不缺钱,也不用再辛苦干那些粗活,居移体,养移气。整个人的气质生生拔高了一大截,这才更加有了英姿飒爽的感觉。
武大忍不住笑眯眯的一把抱住了她,说来可怜,武大这一世忙着挣命,混成了梁山的大佬,居然还悲催的是个雏儿,没有吃过荤腥,太丢人了。如今温玉满怀,顿时有些蠢蠢欲动。
张二姐脸色红的像晚霞一样,忍不住对着武大的腰间便是一下夺命追魂掐,武大疼得嘴角抽搐,女人都会这一招!几千年传下的基因了。
正在这时,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张三郎兴致勃勃的闯了进来,嘴里还叫着:“武大哥!你……???”
看着黏黏糊糊的两个人,张三郎顿时傻眼了,什么情况?这就抱上了?
武大轻轻咳了一声,帮张二姐整理了一下仪容,这才训斥张三郎道:“毛毛躁躁!急个锤子!”
张三郎还没有从震惊中挣脱出来,结结巴巴的:“你……我……你们……!”
武大摆好姿势道:“以后,我是你姐夫!”
张家姐弟被武大的厚脸皮打击到了,张二姐娇嗔不已,张三郎只剩下翘着大拇指称赞的份。
果然有土匪作风!
武大轻轻的叹了口气道:
“我不能在这里多待,这几天我就会返回山东,你安排好东京的事,早点脱身,以后我们再见面也容易。我就不单独再去见张老爹了,替我问个好!”
张二姐神色有些黯然,刚刚挑明关系,便又面临分别,武大轻轻的抱了一下,又拍了拍张三郎的脑袋,大步走了出去。
武大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当上了梁山的大寨主,就必然要丢弃一些东西,自己不会那么自由,没有资格风花雪月,只能愧对张二姐他们了。
回到小酒肆,武大便安排退出东京的事宜,对于别人来说,现在这等时候,进出东京实在不合时宜,武大却不在此列。他的手下有个人叫做“玉臂匠”金大坚。
临来东京以前,武大未雨绸缪,就让这家伙伪造了一批官府的身份腰牌,什么六扇门、提刑司、皇城司之类的,应有尽有,偏偏现在官府中人进出东京城的多如过江之鲫,武大混入其中,好不显眼。
交代了朱富一些情报司的工作,武大带着高宠和赵钱孙李四人组,趾高气昂的拿着西贝货腰牌,大摇大摆的走出了东京城。
赵钱孙李四人等远离东京城门了,这才拍着胸脯叫道:“吓死我了!我生怕我们的画像张贴的到处都是,紧张的差点尿裤子!”
高宠哂笑道:“看看你那德性,丢人现眼的家伙!”
武大笑眯眯的也不插话,任由这几个家伙斗嘴,团队嘛,就该这样。
到了公孙胜的驻营地,公孙胜一把拉住武大便恶狠狠的诉苦道:
“有这么不靠谱的大当家吗?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懂吗?你孤身犯险,有这个必要吗?还是有什么大事需要您亲自去处理?”
武大也不恼怒,只顾着安抚这个满腹牢骚的军师,平心而论,这次自己确实不需要亲身犯险,只是武大无法告诉他自己是为了考察东京城内外的布局,为几年后的打劫做准备。
赵钱孙李四人结结巴巴道:“主人是梁山大当家?梁山大当家就这么在东京城进进出出?”
高宠一如既往的一副鄙视乡下土包子的眼神,显然打击这四个家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公孙胜忽然说道:“差点忘了,司行方一直在等你!还有一个漂亮姑娘,国色天香!”
武大连忙问道:“在哪?快带我去拜访人家!有点失礼了!”
公孙胜神秘的笑道:“恐怕没那么简单!你没觉得这次的传国玉玺露面很诡异?依我之见,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策划的!”
武大早有这个猜测,毫不惊讶,也只有江南有这个动机,造成东京城的动荡,间接的帮助江南抵抗童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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